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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世纪 ...

  •   “用点力啊!”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白大褂被血色染红,往日尖细柔和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却有些可怖,床板上的带子死死扣住倾斜床架上想要挣扎的女人,空气里血腥气越发浓重。
      “秀英啊,想想你家那口子还在等着你和你bb啊。李医生缓下语气来,在曲秀英耳边念叨着。她的脸色苍白,十分痛苦,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脸颊。曲秀英涣散的意识在听到bb这个字眼时,有了回笼的趋势。

      她咬紧牙关,双手抓紧早就被汗水濡湿的床单,眉毛拧作一团,试图再用力,她想要她和陈朝晖地未来。
      这场关于生命的战争最终以曲秀英的胜利告终。
      “哇…哇…”
      声气有些微弱,总归让她安下心来。
      “秀英,看看,你的bb……”

      曲秀英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了,她的bb还在小产房里,她试图支起身,腹部和下身撕裂的疼痛让她叫唤出声:“啊!”
      听到曲秀英的声音后,陈朝晖端着温水从一室狼藉里出来。他走到床边,将温好的水递到妻子手中:“秀秀,喝点水。”她抿了一口,温水熨帖了她有些焦躁的心。
      “还疼吗?早晓得生崽是去鬼门走一遭,我们就不要bb了。”陈朝晖满眼心疼,一边又龇牙咧嘴,好像生bb的人是他。他这幅样子把曲秀英逗笑了,她想笑,动作却引得伤口发疼。
      “嘶。”
      “秀秀你没事吧?”陈朝晖比她还一惊一乍,曲秀英没力气多说话,只能摇头示意她没问题。
      “没事,就是伤口有点疼,你扶我躺下吧。”陈朝晖点头,动作轻柔地扶着她躺下了。

      “对了朝晖,我们的bb是个女仔还是男仔?”
      “我们的bb是个女仔!”陈朝晖提到bb又似打了鸡血,“秀秀,以后我就赚钱养家,你就教我们的bb画画,让bb当大画家!”
      “我的水准还能教bb。”曲秀英笑道,心里却也在共同描绘着这个美好的未来,“bb叫什么啊?”
      “同我们先说好的,bb是春天出生的,单字一个芝,叫陈芝。”陈朝晖握住妻子的手,“英英,芝芝都是我的bb。”
      曲秀英使不出力气,嗔笑着推搡了他一把 ,“口花。”
      就这样,这对甜蜜的小夫妻,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日不落笼罩红港,前朝日薄西山,多方势力交织,九龙城恰巧成为“三不管”的灰色地带,犯了法的人在这里落地生根,失足者在这里苟且偷生。
      陈朝晖在遇到曲秀英之前,是个花天酒地混日子人人喊打的街仔,聚和堂需要打手的时候他便会出现,平日里赌场酒厅流连忘返。在遇到曲秀英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就这么草率地过下去。
      而当他在暗无天日的笼房里看见曲秀英时,死寂许久的心脏终于开始重新跳动。

      他的母亲是九龙城里早死的楼凤,而父亲,一个找楼凤的坏种。他又会好到哪去,他对自己没抱希望,反正人活一辈子都会死掉,倒不如做个无牵无挂的街仔,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叫人闻风丧胆。就在陈朝晖这么浑浑噩噩过着日子时,曲秀英来到了九龙城。

      她是个画家,一个不知名的小画家。
      英女皇驶着船队来港时,曲秀英家里还有足够的底钱支持她发展各种爱好。日不落的太阳悬于红港之空时,家道也已经中落,父母因家族企业破产一蹶不振,父亲曲政华选择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尖沙咀去大澳,而她母亲也坚定不移地选择跟他一起。

      世界很大,同在红港,曲秀英没想过会被父母当做累赘一样抛弃,她回到有外婆在的南山邨,以为这样能安定下来。不曾想,世界也很小,在父母去往大澳的当天,在一条小游轮上遇到了清洋集团内斗火拼。
      他们再没机会到大澳。

      曲秀英得知消息时,外婆正同她讲着父母的好话,想让她知道父母的好意和关心,更想让她和父母好好把误会解开。电视上,黑白屏幕里主持人的嘴唇一张一翕,一转头,她看见了他们。
      前几日还活生生的面孔已被作为黑白照片永久封存,生前灿烂的笑容变作扎人心脏,让人发疼的细针。
      曲秀英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很难受,自己没有父母了。

      她不打算待在南山邨,不想为一个老人增添负担,思来想去,曲秀英决定去九龙城。

      “婆婆,我就走啦,你照顾好自己,等秀英成了大画家,就接你去住大房子。”曲秀英拉着老太太的手安抚道,眼里蕴着泪。
      “那我可等着,我们英英是最劲的仔。”老太太瞧着曲秀英的脸,笑着看向她,眼里有些许不舍和担心。
      “那婆婆你可等着我。”
      “自然,英英也不许骗外婆。”

      上天总喜欢把悲剧叠加在一个角色身上。
      曲秀英刚到九龙城,正四处忙着找工作,一通电话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
      “你好,请问你是邱福菊老人的亲属吗?”
      曲秀英有些预感,但不敢确定。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握住电话的手不自觉绞紧。
      “我是,怎么了?”
      “是这样,一天前邱婆婆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嗯…麻烦了…我立马…回来处理。”曲秀英声音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
      “好。”电话从另一边挂断。
      有风刮过,吹得曲秀英脸颊发疼,她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现在她是真的一个人了。

      她回到南山邨把老太太的后事处理好,爱笑的小老太太化作一捧骨灰,曲秀英除了接到电话时流了泪,处理后事的时候一滴泪也没掉过,老太太的邻居们都说她是冷心白眼狼,不值得老太太对她那么好。
      曲秀英并不理会她们,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深水埗,她想让老太太看到没见过的红港,她带着老太太来到英女皇停驻的港湾,没来得及欣赏维港的夜景,以前叫嚣着要陪自己的孙女一看维港夜景的人再也不见了。
      “阿婆,你看啊。”
      维港很美,如果你能看到的话。
      曲秀英像要流干所有水分,泪水不断滑落,她忍住悲伤。
      手一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阿婆,走好。”

      曲秀英正式在九龙城住下来,虽然只有一个小小的笼房。亲人都离她而去后,她并不在乎住所,她对自己的现状也不担心,她能养活自己,甚至还能赚点外快,毕竟这年头当个画画老师还算吃香。
      曲秀英就这样画过平凡无奇的一年又一年,终于在住进九龙城的第四年,她发现了这昏暗城寨中的光点。

      她同屋的住客是个马仔,不似别的古惑仔那般有地位,还不着四六。曲秀英的工作是教小孩子画画,下班时间很早,每晚等她入睡后,那个街仔都会带着不同的靓女回他的笼房。
      而每次曲秀英被吵醒后,都会被迫听到男女情动的声音,虽有帘子阻隔,她还是怕马仔同他的靓女们深入交流,她可不想隔着帘子欣赏活春宫,她可没那癖好。
      好笑的是,每晚马仔总会在干柴烈火立马要烧起来时让他带回来的靓女滚蛋。曲秀英怀疑马仔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下面有问题。

      他们的故事开始在一个普通的夜晚。
      和往日里的每个夜晚一样,马仔让他的女伴离开,曲秀英哼笑出声。放在平日里,马仔根本不会在意,可今日他正因聚和堂支系内斗打架的事烦躁,带回来的女人,每一个都让他糟心,还有陌生女人的嘲笑更是让他不爽。
      “喂,痴线啊,卖剩蔗的笑你老豆干嘛?”马仔冷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粉肠。”曲秀英在狭小的笼子里翻过身,不轻不重的两个字,轻飘飘落进马仔耳里。
      “痴线,我不跟卖剩蔗的抽。”听声音马仔从他的笼子里出来了,曲秀英并担心他会干嘛,毕竟是个脑子看上去不太好,顶多四肢发达的马仔。
      脚步声逐渐靠近她,只有一步之遥“喂,可别破坏公物。”曲秀英望着帘外的影子,没再多说,只是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嘭。”马仔泄愤般踹了一脚她的笼子,笼子摇晃起来,曲秀英的头撞到笼子边缘,“嘶。”

      “喂,再下次,我连女的也打。”马仔说完便从屋里出去了,老旧的门被他关得吱呀作响。
      “扑街仔。”曲秀英揉着额头骂出声来,不过今晚少了个奇怪的马仔,一定能睡个为数不多的好觉,曲秀英又觉得被撞一下也值。她这么想着,就这样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天光大亮,曲秀英从好觉中醒来,今天是礼拜六,不用给小朋友们上课,乐得清净。她慢悠悠从笼房里出来,打算去洗漱洗漱,吃个早饭。

      曲秀英握上门把手还没用力,门就从外面被拉开了。她被力的作用带动,向前扑去,撞上了一片温热。
      死马仔,曲秀英心下暗骂。
      不过死马仔能当马仔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很高,曲秀英区区与他的胸口持平,她隐隐闻到一股烟酒气。

      她想往后退,死马仔去先一步掐住她的手腕,“卖剩蔗的…你还挺靓…”滚烫的掌心碰上微凉的皮肤,引得曲秀英微微战栗,她秀气的眉头皱做一团,“死马仔,放开我。”她试着挣脱,面对身高体型和体力绝对优势,自然没有成功。
      背着光,她只看得出马仔在笑,笑得邪气,一点都不正经。
      “怕?怕…昨天晚上还敢呲我?不怕…打击报复?”马仔躬身向她靠近,酒意和热气游走在她周身。
      曲秀英睫毛轻颤,鼻尖微微冒汗,像被人掐住后颈的猫,抓住弱点,全身都是紧绷的。
      “哈,还是……怕了。”马仔这回是真笑了,打从心里很愉快的那种。
      “……没。”曲秀英推开他,动作干脆像生怕被脏东西缠上的样子。
      他又向前一步,“什么…没…”
      马仔倒在她的肩上,曲秀英闷哼一声,觉得骨头要被这个死马仔砸碎了,她拖着马仔回到他的笼房前,把他放在笼房边。
      曲秀英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她不会帮一个欺负过她的人准备解酒茶,只留了一张纸条给他,便出门去了。

      等到夜里回去时,推开门,曲秀英发现马仔还是靠在他的笼房外面,脑袋低垂,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向他靠近,在他面前蹲下,打算确认一下马仔是不是还活着,刚伸手往他鼻下探,粗糙温热的掌心将她的手腕裹挟。

      马仔抬起头直视她,漆黑的火星撞入了冰凉的冷夜。
      “字条你写的?”
      “是呀,就是我这个卖剩蔗的写的。”曲秀英笑着看他,笑是一湾春水,春水里又加了白兰地,他早就酒醒了,可现在又要醉了。
      心里迸发出隐秘的愉悦,和平常混日子那种快乐不同,他的全身都被一条神经牵引。
      “哦,其实你不是卖剩蔗的,”他静静地望着她,像被人抛弃的大狗,“我才是麻甩佬。”漆黑的瞳孔中闪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如果热意能燎原,整个红港都会飘散着蜂蜜果橙的香气。酒精因子沸腾,气泡被卷入陷阱,而他甘愿沉沦。

      两人的故事就此开始,陈朝晖对曲秀英一见钟情,曲秀英则是在两人的相处了解中日久生情。
      在曲秀英来到九龙的第六年,她和陈朝晖结婚了,虽然只是一处小小的笼房,却因为彼此的存在有了家的感觉。

      结婚第二年,陈芝出生了,虽然家里不算富裕,可陈曲二人还是竭力想给女儿更好的生活,他们在九龙城里换了个房子,周围都是慈和温善的老年人。
      因为陈朝晖是个马仔,怕拼命的人来寻仇,曲秀英同邻居们打好关系,于是在九龙城这么乱的地方也能看到一个小女孩四处奔跑。陈芝不爱讲话,喜欢到处跑,像一只无脚鸟。她只有等到曲秀英或者陈朝晖逗她时才会笑笑,别的人逗她,她就开始闷着了。
      大概是因为觉得陈芝不闹腾,虽然闷了些,不过邻居们也很喜欢她,陈芝可不像自家的那些个百厌仔们,四处去搞破坏,还要这群老骨头去收烂摊子。
      陈芝其实和那群爱捣蛋的泼皮一样,眼珠一转,就不知道浑到哪里去了,不过她藏得好好的,大家都觉得她是个乖仔。

      九龙城虽说乱,到底陈家还是安生过了许多日子,那些甜蜜的往日只像幻觉,等到陈芝十一岁那年,一切又同以前不一样了。
      八十年代的红港,帮派斗争搞得火热,明争暗斗。今天清洋集团分裂,明天红安馆争权。那天聚和堂红安馆火拼,地点就偏偏在九龙城里面。
      陈芝出生以后,陈朝晖就辞去马仔打手这份工作,他想让女儿安稳长大,不用为了一条命干净糟心事,于是当了个普普通通的木匠。
      那天,曲秀英送陈芝去画画班,确保陈芝乖乖坐下后,她便离开了。曲秀英坐上环区巴士,在外面兜了一圈,那时观光双层巴士盛行,她用几张纸币换取了一趟旅行。
      九龙的夜景不同于维港。
      如果说维港的夜景是英女皇的迟暮,而九龙的夜景则代表着新阳,嘈杂又生气。

      兜完一圈曲秀英回家了,接孩子的任务分配给陈朝晖,曲秀英每晚回家时总是看到父女俩大眼瞪小眼,今夜倒过于安静了。
      曲秀英没想太多,她觉得陈朝晖可能带女儿出去玩了,安心地做着饭等待两人回来。
      她炒菜不太在行,打算做个醋溜土豆丝就好,削土豆时不小心削到了手,“嘶。”曲秀英慌忙擦着渗出来的血珠,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而九龙城的另一边也尘埃落定,陈朝晖倒在地上,眼神无法聚焦,任由红安馆两人笑着从他身边踏过。
      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温度随之流去,代表生命的迹象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可他还想再看一眼他的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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