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花前》千丈灰

1、第 1 章

　　清脆鸟鸣伴随着窗棂被笃笃敲击的声音，将正在床上熟睡的人吵醒。

　　穆星回撑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自己房间里绸缎和薄纱交织的奢华床幔，则是有些裂纹的简陋房顶，这让没睡醒的他一时有些发蒙。穆星回揉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终于发现自己身处环境不是任何他所熟悉的地方，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他眼睛蓦然睁大，彻底清醒，猛地翻身坐起，却又差点倒回床上。上半身的凉意和与被褥接触的触感都在告诉他，他此时身上竟是不着片缕的，并且浑身上下很多地方都在隐隐作痛、酸软无力，处处透着不适。

　　穆星回僵着脖子缓缓低头，被子因为他起身的动作已经滑到腰际，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体上的狼藉斑痕。

　　穆星回顿时眼前发黑，他用力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个噩梦。不，这是连做梦都不会发生的事！可身体上的感觉却清楚地告诉他，什么叫做现实。

　　什么情况？！他！被！人！上！了？！！！

　　是谁？！谁敢？！！

　　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似乎再没其他人。

　　穆星回咬牙抱住自己抽痛的脑袋，但不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房间看上去窗明几净，虽稍显简陋却也算得上整洁。他的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脚，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碗和两个银锭子，银锭子下还压着一张银票。穆星回没去看银票上的数额，也不知道这样把钱大大咧咧摆在明面上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被绑过来的……难道是他自己主动……不不不，绝无可能！

　　他立即摇头否认，却好像把脑子摇成了浆糊，让他的头更晕更痛，差点吐出来。

　　他咬紧牙关深深呼吸试图缓解不适，但收效甚微。不管怎样，他现在都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家，一夜未归，家里人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他一把掀开被子伸脚下地，却在站起的瞬间腿一软险些跪倒，好在他及时抓住床柱稳住身形。他迅速穿好衣服，用发簪随意挽住披散的头发后便去推门。

　　穆星回现在既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些害怕回想起来。他还想立刻将那人揪出来挫骨扬灰，又担心对方回来后改变主意，将他囚禁。

　　……他此时实在没有信心能打得过对方。

　　幸好如他所愿地，房门没被反锁，他是自由的。

　　现在已是晌午，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是难得的好天气，但穆星回的心却像是结了冰，冻得浑身发疼。街上行人不少，穆星回不自在地拉了拉领口，紧蹙着眉面若寒霜地往家走，身上实质般的寒气惹得路人纷纷避让。

　　在离家还有两条街远的时候，从一旁的客栈里钻出一个眼熟的丫头，正是自家侍女玉莹。

　　此时玉莹也看见了他，愣了一瞬便跑了过来，边跑边红了眼圈，等跑到穆星回面前时已经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少爷，你去哪儿了啊，让我们好找！”

　　穆星回寒气稍减，却也勾不起安抚的笑容。他只能轻轻拍拍玉莹肩膀以示安慰：“……我没事，先回去再说。”

　　玉莹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抬头拽着自家少爷袖子准备仔细打量，想确认他是否安好。

　　穆星回却怕她真的看出些什么，率先迈步往前走，并问道：“我姐呢？她发现我一夜未归了吗？”

　　玉莹觉得少爷脸色好像比平时苍白了些，有些担忧，但还是老实回答问题：“小姐已经知道了，昨夜我们等不到少爷回来实在是担心，阿暖便去和小姐说了。今天一早小姐先是进宫打听，又亲自去了端亲王府找人，这会儿正在三皇子府里……”

　　穆星回一惊，先是心疼姐姐为自己操心奔波，又担心三皇子真的跟她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立刻对玉莹吩咐道：“你快去找我姐，告诉她我回家了。”

　　“好！”玉莹点头。

　　“还有，是不是还有别人在外面找我？让大家都回来吧。”

　　“奴婢明白，少爷你快先回去，千万别再乱跑了。”说完，玉莹便匆匆离开。

　　穆星回：“……”他以后也不想再乱跑了。

　　回到家，穆星回率先扑到镜子面前，他得在姐姐回来前打理好自己，绝对不能让她发现什么端倪。其实他身上除了那些痕迹，倒还算清爽干净，显然已经被清洗过，这也是他没有立即一把火烧了那小院的原因之一。只是他颈边有一串红色斑痕尤为明显，还好刚刚被长发遮住，没让玉莹看见。他忿恨地又用头发将那处遮好，眼不见为净。

　　可当他拔出随意挽在脑后的簪子，准备把头发梳整齐时才发现，自己的玉冠不见了，似乎落在了那个破房子里……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可恶，更生气了！

　　回去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他完全不想知道欺辱了自己的人到底长着怎样歪瓜裂枣的脸，否则绝对要当场吐出来。

　　穆星回脸色更苍白了些，连忙打住思绪，重新拿了一顶发冠。

　　只是平常帮他束发的玉莹这会儿不在，他院里的其他人都不见踪影，显然全出门找他去了，整个府里大概就剩下几个看门护院的府兵。穆星回大概这辈子都没有亲自梳过头发，折腾了一阵，不是歪歪扭扭毛毛炸炸，就是会把脖子上的红痕露出来。穆星回胳膊都举酸了还没弄好，他生气地将发冠丢到一边。旋即又想到，若是玉莹帮他束发，不立刻就会看见他脖子上的东西了吗？

　　这时远处传来一些嘈杂人声，穆星回心中一慌，当即放弃打理自己，脱掉外衣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果然没多久，房门外就逐渐有了响动，是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其中一道急促脚步首当其冲地快速靠近，接着穆星回的房门就被一把大力推开，一身红衣的穆凝霜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她一夜未睡，天没亮就出去寻人，珠钗首饰都没来得及带，额角还沁着奔波的汗珠。

　　可当她看见弟弟没有好好站着迎接自己，而是没什么精神地缩在被子里时，怒火瞬间全部转为担忧。

　　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撩起他额边碎发焦急问道：“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只露出半张脸的穆星回原本还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此时面对姐姐的担心，他心中的委屈和耻辱就止不住地翻涌起来，即便拼命忍耐，也还是让眼眶泛了红。

　　穆凝霜一看更是急到不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晚去了哪里？你说啊，是想急死我么！”

　　穆星回终于忍下眼角酸涩，低哑说道：“我没事。对不起姐，我昨日和应曦去藏仙阁，不小心喝多了。”

　　藏仙阁虽为青|楼，却以东洲第一楼著称。位于固宁西城莲泽湖畔，由数栋亭台楼阁相连而成，外观装潢让人第一眼看着华美大气再细看又精致典雅，丝毫不显媚俗。

　　更让人流连忘返的是藏仙阁的人，那里不仅美人如云，而且个个性格迥异、身怀绝技。不管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喜欢下棋作诗这些寻常事物，还是有难以启齿的隐晦嗜好，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端亲王府的幼子应曦这些天也总会时不时拉上穆星回去藏仙阁，倒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见一位叫易潇潇的姑娘。这位易潇潇既不会弹曲跳舞，也不会吟诗作对，模样性格在藏仙阁之中都算不得出众，可她偏偏是藏仙阁里最难见到的人，只因她有一身卜算驱邪的本事。

　　如果街上那些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道士都能自称半仙，那易潇潇都能称得上是神仙下凡了。她小到寻鸡找狗，大到前世今生，统统都能事无巨细铁口直断，细准程度令人惊骇，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好让她给自己指条明路。

　　除此之外，她捉鬼驱邪的本事也在民间传开，传得煞有介事，仿佛亲眼所见，而这也正是应曦想见她的原因。

　　应曦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倒霉不断就算了，还整日噩梦连连，害得他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本来有几分圆润的身材都消瘦了不少。端王府张贴了告示寻求奇人异士，也请了不少和尚道士跳大|神的过去，结果钱没少花，却一点用没有。于是应曦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去藏仙阁找人。

　　可易潇潇早就立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一天只肯帮一人，有事相求的人需要把自己名字递到她手里，她会从众多姓名中抽取一个，其他人只能干等着，给再多的钱也没用。

　　应曦知道这个规矩时，立马召集自己所有的手下奴仆，让他们都将名字递上去，想着只要抽中了他们中的一人，那人就可以替他请易潇潇给自己做法了。

　　结果也如他所料，他的一个护院当晚就被抽中，藏仙阁小厮引领着这名护院单独去了楼上易潇潇的房间。没过多久，护院就脸色涨红地回来，无奈地对应曦转述：代替他人询问求助的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易潇潇只肯为抽到名字的本人卜算。

　　“……所以，你算了什么？”应曦咬牙问他。

　　护院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红着脸喏喏道：“算到我明年春天就能娶到媳妇了。”

　　应曦：……

　　之后他便将手下全都赶回去，天天找好友穆星回陪自己过来。

　　昨晚，两人再一次去藏仙阁守着，却在主厅的一处角落里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三皇子应烜。

　　穆星回一看到他，整个人顿时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但心中怒火还没来得及涌起就被无尽的失望扑灭，最后只留下深深地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