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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穿帘花影乱,犹迷照 ...


  •   失魂落魄,江雪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慕容端阳姑嫂拽下了西湖,又是如何泅游到岸边。湿漉漉,茫茫然,她由着她们拉着自己,仿佛出了杭州城,过了乱葬岗,上了官道,又进了树林。日头升起,又落下,一程程,怎么又在逃亡?
      “师妹,师妹,你听我说。”伍婉云紧紧搂着她,“你可算看清薛少白的真面目了,放我们逃出来,都是为了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杀我们。我们这便得远走高飞,你听见未?”
      江雪柔点头又摇头,浑身打颤。她蜷缩成一团,好像一个婴孩的姿势,又抱紧自己,这就突然想起了女儿来:只有襁褓中不懂事的孩子才会没有烦恼,因为总有人保护着。江雪柔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保护者,她不能让丫丫遭遇和她一样的苦难。
      “丫丫……丫丫……”她抽噎出声。
      伍婉云和慕容端阳互望一眼:丫丫在南宫世家。长途的逃亡带上个孩子该有多么的不方便。然而——“总不能让这小丫头将来跟着薛少白这样一个爹——呸,到时候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慕容端阳咬牙道,“咱们就上南宫世家把孩子偷出来。”
      伍婉云不反对,对江雪柔道:“师妹,这就去救丫丫出来。你放心。”
      江雪柔点头。除了丫丫,她已一无所有。

      杭州到嘉兴的路途并不遥远,也许是追查的人并没有想到她们有此一举,所以沿途也未遇到劫杀。只不过一日的时间,三人已来到了嘉兴地界,把盗来的马匹就地变卖,住进南宫世家附近的一间客栈里稍事休息。
      从窗口可以望到南宫世家错落的屋宇,虽然不及慕容世家铺张奢华,白墙黑瓦连绵一片,已超过了薛家的规模。江雪柔以前常听薛少白讲,自己的这位姐姐得了多么好的归宿,只可惜命里克夫……如今——如今想到任何与薛少白有关的,都让她心如刀绞。
      只是至始至终,少白没有说过一句要害我的话,她想,他的本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只是被那份野心……他当真这样想当武林盟主么?不错,他想的。可他会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而害我么?会继续逼迫端阳和师姐么?
      她不能想,不敢想,看不到将来。
      只要丫丫就好!她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只要和丫丫一起生活,她就还有指望。
      夜幕渐渐临了,男装打扮的慕容端阳从街上回来,带了三身黑衣裤。三人准备停当,伍婉云对江雪柔担心地道:“师妹,若是你心里还……不去也好,有我和端阳呢。”
      江雪柔摇头。是她的女儿,她要去。她知道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但是至少为了女儿,她不能显得如此懦弱。她率先扑进了夜色中。
      三人都越过了南宫世家的高墙,约定分头寻找薛少清的房间,一个时辰之后仍在此地会合。慕容端阳向北,伍婉云向南,江雪柔想起薛少清说热孝时住过东跨院,却不知现在还住不住,她因疾行匆匆,先到东跨院去看个究竟。
      到了跟前一望,果然是亮着灯的,照着院里的几株桃树,绚烂的隐隐有肃杀之气,连芬芳都显得张牙舞爪。
      江雪柔连纵几步到了屋前,点透窗纸看,里面并无薛少清的影子,但有一只小摇篮,想来丫丫正安睡其中。她不由得心下狂喜,将窗户一推,就跃了进去。
      可喜连丫鬟老妈子也没有一个,她扑到摇篮边果然见到丫丫红扑扑的小脸,睡梦中嘴还一咂一咂,登时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处,抱起来爱不释手。
      丫丫朦胧地醒来,睁开乌油油的眼睛,咧嘴笑了。江雪柔把她紧紧抱住:“丫丫,跟娘走,娘往后就守着你……”提一口气,又要跃出窗去。
      “赵嬷嬷!”一个丫鬟的声音蓦地传来,“这么晚才来看姐儿么?少奶奶发脾气了,去寻你呢!”
      江雪柔惊了惊,打量这丫鬟把自己当成奶妈了,总是此地不可久留,她依然飞身扑出窗外。但没有料到,那发话是丫鬟正在外面掐桃花,不偏不倚正见到江雪柔从自己的眼前掠过,吓得惊呼:“有贼!”
      江雪柔连忙回身一脚将踢在她腰眼上将她放倒。但这下却惊动了丫丫,小嘴一撇,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嬷嬷来了!”这恐怕是正牌的赵嬷嬷从院外赶来了,也发出一声惊叫:“有贼!贼人要抢了姐儿去!”
      江雪柔直呼“糟糕”,用单手抱了女儿,脚下“噌噌”蹿前几步,一指戳在赵嬷嬷的胸前,她就“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可是丫丫哭得更响了,江雪柔怎么哄都没用,跑出东跨院才没几步,就又见到三五个丫鬟提着灯笼而来,还簇拥着一个青衫少妇,正是薛少清。
      江雪柔急忙提气想要纵上墙头,可薛少清眼力奇佳身手更敏捷,喝一声“哪里走”已经和身扑上。江雪柔只觉一股劲风直袭自己的面门,赶紧要凌空翻身闪避。可这样的身法,岂不是苦了丫丫?她心念一动,只好转为策身平贴着墙壁闪开这一击。
      如此姿势对她的大大的不利,几乎被薛少清逼到了死角里,见对面那第二掌又直朝自己的颈中切来,她只能顺着墙壁往地上一滑,勉强脱险。
      但是薛少清是不容小觑的角色,一击不中,不待招式使老,随即变切为拍,直击江雪柔的顶门。江雪柔已是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抱着丫丫就地一滚,那卵石的地面梗得她筋骨生疼。
      丫丫放声号啕。
      “不要伤了孩子!”薛少清喝道,“你究竟是何人,来南宫家有何企图?”
      江雪柔不答,一个打挺,立起身来,轻轻抚了抚丫丫柔软的头发,拔地一纵,又要跃上墙头去。不过她这一小小的动作却叫薛少清看在了眼里,跟在后面也是一纵,伸手搭住她的肩膀:“雪柔?”
      江雪柔被按下地来,拧腰缩肩要脱离她的掌握。可是薛少清的手竟似粘住了一般,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江雪柔的臂膀:“雪柔,是你么?不要胡来!”
      江雪柔两手不能出招,又不愿放开女儿,只能强把上身朝后仰,扬起一脚直踹薛少清胸腹空门。这下,总算薛少清不得不避,松开了一只手。江雪柔也就乘胜追击,化踹为踢,向侧面横扫,逼薛少清松开另一只手。
      情势一时转变,她立刻抱着女儿向夜色中逃。可薛少清在她后面叫道:“雪柔,我知道是你——我全知道。我想帮你呀,你等等!”
      江雪柔愣了愣:这时候,会有人帮她吗?师父都出卖了她,她还能相信谁?
      而偏偏,丫丫挥舞着小手向后方乱抓起来:“姑姑!姑姑!”她哭喊着。
      这才多一点时间?孩子已经不认娘了么?江雪柔一阵心疼。“乖,丫丫乖。”她轻声哄着,又向前奔。
      但说时迟那时快,薛少清如一只青鹞一般自空中凌厉地掠过,伸指一戳,已点在江雪柔的肩井穴上。
      “雪柔,我是要帮你!”薛少清夺过了孩子,“自家人不信,你还要信谁?你难道要带着孩子亡命天涯么?”
      江雪柔咬着嘴唇:自家人?少白——这时候,还叫她怎么信少白?若她还能信少白,还能依靠少白,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情状?
      薛少清柔声哄着丫丫,又道:“雪柔,我走之后发生的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了。我决不信会是你的所为。少白他现下是逼于无奈才四处追捕你,你万不可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他狗屁的逼于无奈!”慕容端阳自黑暗中杀了出来,手指直插薛少清的双眼,“他肚子里早就阴谋诡计算计好了!”
      薛少清一偏头,闪开了:“你一定就是慕容小姐了,久仰大名。”
      慕容端阳哼一声:“不用你久仰。你一定是薛少清了,和你弟弟想是一路货色。识相的快把丫丫交给我,否则休怪姑奶奶不客气。”说话间,掌风呼呼呼一刻不歇,连攻薛少清要害。
      江雪柔担心女儿无辜受牵连,急得大叫:“别伤了丫丫!”
      “我晓得!”慕容端阳边说边进招。薛少清亦抱着孩子左闪右避,口中还依旧道:“我听了这些事,只觉你们是被逼上了绝路,一心想要帮手。你们如今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能解决问题么?”
      慕容端阳道:“什么问题,只留着你那好弟弟自己去解决。我和雪柔姐姐只要带了丫丫走。你霸占着人家的女儿。成什么话?”
      薛少清又化解了她的几个杀着,晓得缠斗下去总要吃亏,即转身把孩子交到一个丫鬟的手上,吩咐道:“带姐儿回房。”自己专心应付慕容端阳。
      这样一来慕容端阳就占不着便宜了。她学武博而不精,常常是见到什么好玩就学什么,并不似薛少清自幼稳扎稳打,没几个回合就显得力不从心,险象环生。江雪柔见了急道:“端阳,先解了我的穴道!”
      慕容端阳手忙脚乱中不忘一拍脑袋:“哎呀,我真是傻了——就来!”说着移步靠近江雪柔。
      “你怎么这样冥顽不灵?”薛少清呵斥,飞身挡在慕容端阳的面前,“我是真心要帮你们,你们何来这许多猜忌?我一个寡妇,害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哼!”慕容端阳冷笑,“对你没好处,对你弟弟可大大的有好处!”
      薛少清格开她一掌:“真不知你没头没脑在说些什么!即使我让你们离开,你们这样,要到哪里去?江湖上谁不想杀你们邀功?”
      “这不劳你费心。”慕容端阳道,“天下之大,总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阿唷——”显是被薛少清所伤。
      “找不到的地方,只是他们还没有找。”薛少清招招进逼,“等到他们找去了,你又要逃上哪里去?你想你的下半辈子就过这种日子?你想要丫丫的一辈子就跟着你们过这样的日子?”
      慕容端阳自然是无暇想这些话,可江雪柔听在耳中犹如针刺:不错,她的这一生就完了,丫丫的一生大约也完了,从此跟着她颠沛流离,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情状。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残酷的决定?然而舍弃丫丫,也是同样的残酷……她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可说不出一句话。
      猛然间,听得那边丫鬟发出一声惊呼,循声看去,是伍婉云也来到了此地,朝丫鬟的面门虚晃一掌就把丫丫抢了回来。
      “丫丫过什么日子,她长大了自己会选。”伍婉云道,“未见得她留在这里将来就一定快活——端阳,快救了你雪柔姐姐,我们走!”
      “是!”慕容端阳见着转机,一时大喜,招式又迅捷了起来,出其不意地在薛少清面前虚虚实实地连连转了三周,接着脚步一挫,已经来到了江雪柔的跟前,拍掌解开了她的穴道。
      薛少清见到这时局势已定,再争也占不了上风,便也收了架势,只叹口气道:“纵然要走,也容我把丫丫的衣服和药收拾了,路上免生变故。”
      “怎么,”江雪柔惊道,“丫丫病了?”
      “你方才抱她,竟没有看出来?”薛少清道,“丫丫上个月出疹子,我怕你担心便没有叫人递信给你。现下脸上的已经好了,身上还有些没消。不过孩子年纪小,将来不会留下疤痕,你可放心。”
      江雪柔哪里能放心的,飞一般跑去从伍婉云手中接过女儿,把小衣服解开来一看,果然身上还有斑斑红点。薛少清一边道:“仔细着了风!”她又忙把衣服重新裹紧。
      “这……这可……”她望望慕容端阳和伍婉云——这时候是不能带着孩子奔波的吧!
      伍婉云叹气,慕容端阳挠着头。
      “大夫说至少还得三两日。”薛少清道,“你们……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了,但是为了孩子,我劝你们还是耽搁几天。我一个寡妇,公公婆婆都上苏州进香去了,南宫家深宅大院,只要你们看住了我,还有谁能往外递消息?这你们还不信么?”
      慕容端阳瞪着眼,显然是不信的。可是江雪柔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女儿不住掉眼泪。伍婉云见状只能叹息一声:“叨扰南宫少奶奶了。”

      薛少清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她吩咐丫鬟一个也不许走漏风声,当即安排江雪柔等三人住了下来——江雪柔和她以及丫丫在东跨院的里间,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在外间。“你们看到我有什么不轨之举,”她说,“立刻就把我杀了。”
      慕容端阳先还是满面火气,伍婉云也怀了万分的怀疑,然而三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薛少清或者为公婆抄经祈福,或者为丈夫颂经祝祷,其余时间,若非指挥下人们操办家务,就是陪着江雪柔照看丫丫,此外,对外间竟如隔绝了一般,不闻不问。
      “薛少白的嘴脸她兴许还不知道吧?”慕容端阳同伍婉云商量,“要同她讲么?”
      “不要节外生枝。”伍婉云道,“左右丫丫就快好了,咱们也好上路了。”
      “倒也是。这样好的一个姐姐居然有如此阴险的一个弟弟。”慕容端阳道,“她可真够可怜的。”
      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些,传到了里间来,正做针线的江雪柔忍不住望了薛少清一眼。
      薛少清却是满不在乎的:“慕容小姐的这个脾气直来直去,其实也十分讨人喜欢。”
      江雪柔搭讪笑了笑,正给丫丫做新鞋,满手的汗抽不动针。
      薛少清见了,把鞋底接过去,帮她纳:“少白的脾气则刚好相反,什么都藏在心里,难怪别人会误会他——难怪慕容小姐这样讨厌她。”
      江雪柔心里怔了怔:少白正是这样的。他此番的所为有什么隐情,猜不透,摸不着——或者没有隐情?也猜不透,摸不着。少白,少白,我走上了这样的路,也许我们的女儿也要走上这样的路,你究竟要怎样?
      脑海中浮现起月色下薛少白正气凛然的面孔,边上是郁道微的尸体。江雪柔打了个冷战。
      “这事……来龙去脉,你究竟晓得多少?”薛少清淡淡的问,“我怎么也不信是你做的。你要是愿意说给我听,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事情……”
      江雪柔才开了口,忽听外面慕容端阳一声厉喝:“什么人?”接也有兵刃出鞘的声音,估计她已经撞出窗外。
      江雪柔和薛少清连忙也到窗口来看,只见外面一个儒服青年,手里抱着几卷书,被慕容端阳用剑逼在脖子上,吓得脸色苍白。
      慕容端阳恶狠狠盯着他道:“你是哪门哪派的混帐,想来试试姑奶奶发宝剑?”
      那青年道:“在下……在下乃……”
      “慕容小姐快快住手!”薛少清疾呼,“这是我小叔南宫勤!”
      南宫勤?江雪柔听说过,是南宫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只因薛少清的丈夫、南宫世家的独子去世,南宫家就把这位侄子过继了来,以继香火。一直以为他是个江湖人物,却不料是这般书呆子模样。
      慕容端阳显然也未料到,诧异地收了剑道:“小叔?怎么看起来如此……”
      她大约是要说“窝囊”的,然而还没开口,南宫勤倒先对她一揖到地:“慕容小姐,敢问是慕容世家的慕容端阳小姐么?”
      慕容端阳怔了怔,道:“怎样?”
      “久仰久仰!”南宫勤连连行礼。
      慕容端阳心里不免吃惊又得意,道:“你如何久仰我?我可不喜欢读书的。”
      南宫勤道:“在下自然晓得。小姐的兴趣在骑马舞剑,打抱不平。在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时常听出入的江湖朋友谈论小姐,都说……”
      “说我很是荒唐,很是厉害?”慕容端阳有些自知之明。
      “非也!非也!”南宫勤摇着手,“小姐厉害是有的,荒唐却半分也无。要在下看,那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儿堆里一等一的英雄。”
      慕容端阳简直有些飘飘然了。江雪柔也不知道这南宫勤究竟是真心夸奖,还是损人开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薛少清却插话:“无事在这里磨什么嘴皮子?你给我请了经书来,自己去读书吧。”
      南宫勤笑了笑,把经书恭恭敬敬从窗户里递给他嫂子,却不走,道:“哪里是磨嘴皮子呢?我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慕容小姐了,小姐的高论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得见小姐,莫非是我在发梦么?”说着,真的捏了自己脸颊一下,痛得“阿唷”直叫。
      慕容端阳忍俊不禁:“你这人说话也真有意思。你听过我什么高论?你又怎么‘心有戚戚焉’了?”
      南宫勤道:“慕容小姐最恼别人说‘女子不如男’,在下也是一般的见解。可恨那古今圣人文章,没有一个把女子同男子相提并论的。孔夫子把女子与小人混为一谈,史书写武则天,要称她是‘女帝’,而其余的皇帝们又有哪一个被称为‘男帝’的?我越看越气闷,所以科举我是决计不考了。”
      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江雪柔只觉好笑:若要把皇帝都称做“男帝”可别扭死了。自古约定俗成的事情,如何可以较真?
      薛少清也道:“偏你的烂主意多,还说不是磨嘴皮子呢,快去吧!”
      但慕容端阳却拍手叫好:“怎么我从前就没想到?就好像江湖上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都叫‘大侠’,其实应该叫做‘男侠’才对。至于‘大’与‘不大’合该以武功高下来分,男女不限。”
      伍婉云这时也走了出来,听见,笑得合不拢嘴。
      南宫勤道:“的确是应该叫‘男侠’,不过,凡事用武功来分高下,又是下策了。小姐试想,这种动不动就打个头破血流的愚蠢规矩是何人所定?不正是小姐口中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的么?小姐若是想把他们‘一个一个拎起来丢到海里去喂鱼’,最好也将这规矩也一同丢到海里去。”
      慕容端阳愣了愣,一时脑筋还未转过弯来,只听到南宫勤把自己的口头禅说得如此顺溜,心下大喜,伸出手来要与他击掌,道:“你是我难得看的顺眼的男人,不如咱们拜把子吧!”
      “不可,不可!”南宫勤连连摇头,“拜了把子就要序长幼,有了长幼就有了尊卑。待人之道贵在一个‘平’字,无长无幼,无老无少,无贵无贱,无男无女,无鸿儒无白丁,无王侯无乞丐——唯一的区别,你是你,我是我。这才是志同道合,心心相知。”
      慕容端阳听得傻了,呆呆站着,也不知明白了未。江雪柔的心里也是一震:素没有听人说出这个“平”字,纲常伦理竟全被推翻。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话,可为何叫她心中暗暗向往?
      薛少清道:“真是越说越不成体统了!爹娘不在,你打量我不能管制你?长嫂如母,你总晓得吧?我倒觉得待人之道贵在一个‘敬’字呢!”
      南宫勤笑嘻嘻:“嫂子错了。人若不能做到‘平’,不能视对方同于自己,‘敬’就成了施舍。我可敬你,也可打你,只因我是长者,只因我有钱财,只因我居高位,只因我得功名——甚至,只因我是男子。而你就不可选择,只能叩谢我的施舍……”
      还未说完,慕容端阳已经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好!要是武林盟主换你来当,天下可就太平了!”
      南宫勤笑,对着“武林盟主”显然不甚稀罕。
      薛少清道:“他当武林盟主,我恐怕要天下大乱呢。看他还不把断情剑劈成百八十段分给各门各派——那可就真成‘断’情剑了!”
      本来是句笑话,却一下提起了江雪柔等人的心病,大家是面上顷刻染上了阴云。薛少清自知失言,忙借口时辰不早把南宫勤打发了出去。而慕容端阳好容易遇到这样一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哪肯轻易错过,急急追上,两人一路高谈阔论去了。
      薛少清笑道:“世上还真有一物降一物的事。慕容小姐这样的火暴性子居然被我这‘之乎者也’的小叔给哄得服服帖帖。我看慕容家的女婿是我给找着了。未知将来他们要如何谢我!”
      江雪柔想想,果然成就一段因缘倒也好。只是,将来,还有回去慕容家的一天吗?恐怕追兵不久就会找来了吧?

      她料的一点也不错,次日一早就有人禀报:“舅爷来了,还带了许多人。”江雪柔手里的梳子落到了地上,已听见外面的扰攘声。
      薛少清却很镇定:“你们在二门里,他们不会进来。我去看看。”便和丫鬟走了出去。
      而江雪柔的心中如有鼓槌在敲打,片刻也不能安宁。走到外间找慕容端阳,却只见到伍婉云。
      “我们还是赶紧动身为妙。”伍婉云道,“不好连累他人,也免得……免得中了圈套——端阳和南宫少爷去剑庐了,得赶紧寻她回来。”
      “恩。”江雪柔应,“我去寻她。”因出了门信步向某个方向行去。
      她其实根本不知剑庐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心中满是害怕又满是渴望,像是远处有一块磁石,而她身上的关节其实是铁钉,不由自主的被牵扯过去:少白,少白,无论真相如何,要见上一面,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经过了两院之间的假山池塘,看见那九曲桥上薛少清正引着弟弟散步而来,那容貌气度与过去一般无二。江雪柔喉头哽咽,闪身在月门外擦了擦眼睛。
      听薛少白边走边道:“再也料不出会有这样的变故。我在这位子上如坐针毡。偏偏雪柔,她还下落不明。我真怕她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薛少清没回答,静静地陪着走。
      薛少白又道:“那些人,没一个相信雪柔的,没一个真正知道她。她怎么会做出杀人夺剑的事……这都是我的错……”
      薛少清还是没有回答,默默走了半座桥去,才说了些话。可是相距甚远,江雪柔没有听见。
      薛少白只是长叹,幽幽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雪柔屏住呼吸,悄悄想朝两人移近一些,可两人又朝回走了,她连忙隐身不动。
      只听薛少清道:“事已至此,我有句话一定要问你,你不可欺瞒我——江湖传闻,你和雪柔勾结盗走了断情剑,我虽明白你的性子,但还是要听你亲口说一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薛少白沉着脸:“没有。”
      薛少清道:“果真?”语气中有了几分严厉。
      对姐姐素来又敬又怕,薛少白低下了头。
      薛少清变了颜色:“你怎做出这么傻的事!现在要如何收场?”
      “我……我并不是存心……”薛少白道,“可陈文庆那衣冠禽兽!我好心与他结交,为他拉拢和慕容家的婚事,他居然对雪柔……对雪柔……他跟我说,他坏了雪柔……我,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说着,一拳砸在假山上,碎石飞溅。
      江雪柔看见丈夫的手好像流血了,自己的心中也跟着渗出了鲜血:他……他原来是为了我么?是为了陈文庆对我做出的兽行?无论做出的什么事,竟然是为了我。现在纵使我即刻死了,也该满足!想着,泪水不觉涌上了眼眶。
      薛少清叹了口气:“我倒不晓得你是这样一个多情种子。”
      薛少白笑了笑,看向杨柳低垂的岸边,透过轻烟一般的绿纱,江雪柔打量他的脸:目光和心思都不知飘荡在什么地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们初见的春天,在西子门,和师姐妹们打闹着,渡柳穿花,骤然见到白衣的人影朝她们微微含笑……那时惊鸿一瞥,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象。如今梦回,看清楚丰神俊朗,看清楚脉脉幽情,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三生姻缘早就注定,从前自己幼稚任性,非要落到如今这不可转圜的地步才想要扑回他的怀抱中……
      少白,少白,你我从此或要永决了!
      江雪柔片刻也不敢再停留,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现身与丈夫相见。因更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现身,必要陷丈夫于两难的境地。只有一走。只有一走!
      她脚下轻飘飘,跌跌撞撞回东跨院去。把女儿抱起了亲了又亲,眼泪扑簌簌如断线珠子。伍婉云看出苗头有些不对,道:“师妹,你寻端阳,怎么好好的哭起来?莫非是撞上了薛少白?”江雪柔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伍婉云猜出了大半,道:“师妹,事到如今,你还要信他?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
      江雪柔哭着摇头:“不,师姐。我不是要信他……我是……我们就快走吧!”
      伍婉云这回是完全摸不透了,道:“那你也把丫丫穿戴穿戴,好上路。”
      “不。”江雪柔颤抖着,“我不带丫丫走……不能叫她跟着我们……受苦……”
      伍婉云更是诧异:来到嘉兴的目的就是为了丫丫啊!但她晓得多问无益,因道:“再怎么,也得等端阳回来——或者你坐着,我去找端阳?”
      才说着,大门“砰”地一响,慕容端阳已经跳进来了,嚷嚷道:“正好正好,两位姐姐都在这里——薛少白这伪君子来了,咱们可不能叫他把他姐姐也骗得团团转,你们说有什么法子可使?”
      伍婉云连忙一把将她拉进来,又把门掩上:“你疯了么,咱们虽然知道真相,但是无凭无据,谁会相信咱们?南宫少奶奶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物,总会看出端倪来的。何况现在……”她朝江雪柔努了努嘴。
      慕容端阳见了,一跺脚:“雪柔姐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黏黏糊糊?以前那些豪气都上哪里去了?你真气死我了!”
      江雪柔擦了擦眼泪,心想:自己何曾有过豪气?若非仗着师门的名声,就是借着丈夫的威风,只有在太平天下她才豪情万丈,到头来,不过是个孱头!少白,少白!就是这样害了你!
      慕容端阳直瞪眼:“真是急死了!也罢,也罢,反正我还没想出揭穿薛少白的法子来,就让他再逍遥一阵子。现在是什么打算?”
      伍婉云道:“正等你回来好一起走,再呆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走?”慕容端阳愣了愣,“这也太……太……急了吧?我还和南宫勤讲好……我是说,咱们不想留下来看薛少白遭报应?我想起他自己耍阴谋吃了那毒药,总还有半个月就要发作了,咱们留下来看看也好。”
      伍婉云心知这小丫头其实是和南宫勤有什么希奇古怪的计划,但不点破,只道:“讲好的事情都可以等到以后再做。但是你想要薛少白自食其果,却必须保证咱们三个不落到他的手上,否则就成了他的替罪羊。”
      “这个……”慕容端阳不情愿的,“南宫勤说他家祠堂这几天闹鬼,将来,要是鬼走了,可不一定看得到……”
      “只怕到那时候,我们全都变鬼了!”伍婉云给了她一个栗凿,“快走吧!”
      慕容端阳说不出理由来了,撅着嘴去背自己的包袱。可江雪柔心里却是一震:半个月,竟然只剩下半个月了么?要是这一走,少白身上的毒……
      她倏地站了起来。另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做什么?江雪柔想,这时还有什么选择?只有她出去,夺过薛少白手中的断情剑来,把一切罪名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以她的一条命换回其他所有的人!
      伍婉云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她:“师妹,我不管你想什么,傻事我决不让你去做。再难再苦,要咱们三个一起承担,不能叫你再为我们牺牲。”
      江雪柔道:“师姐,我不是做傻事,这是最好的法子。你就让我去……”
      然伍婉云如何肯松手,两人争执拉扯着,房门又打开了,薛少清走了进来:“怎么?你们这架势,是要走不成?”
      伍婉云道:“南宫少奶奶快帮我拉住她!她突然发了狂似的,要冲到外面去呢。”
      薛少清也便上来帮手制住了江雪柔:“怎么好好的突然要走?你们以为难道就因为来了些江湖人士,我便会把你们交出去吗?”
      “不是!”慕容端阳道,“南宫少奶奶,我不能再瞒你了。你那个弟弟实在不是个好东西。陈文庆就是他杀的,断情剑也是他偷的,现在都推到了我们身上来。他这样没心没肺,说不定将来连你也算计了,那就——”
      薛少清冷冷地将她打断:“你可有何凭据么?这事关乎人命。”
      “我——”慕容端阳没了词儿,咕哝,“还以为你是明理的,结果也还偏袒那混蛋。”
      “哼。”薛少清沉声一笑,“你们三个也太小觑我了,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并不是个糊涂虫。威势我是不怕,血亲我也不顾,我就认个死理儿——谁对谁错,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到时候,若是少白有错,我拉了他向天下英雄谢罪。要是你们有错,我也一定不轻饶你们。其他的,不管是谁,只要是江湖的规矩,自然江湖上会有公断!”
      一席话说得三个女人都是一愣。她又接着道:“俗话说,一动不如一静。你们要是留在南宫世家,这里好歹有我做主,决不会令那些追兵找到你们。要是你们离开,那就谁也保证不了,小则争斗一番枉费力气,大则身陷重围丢了性命。你们权衡利弊——我可不勉强你们。”
      慕容端阳本来就不想走,这时自然头一个拍手道:“有道理。咱就不走了,在他们眼皮底下逍遥,不怕薛少白不露出狐狸尾巴!”
      伍婉云却紧锁着眉头,思想再三,勉强答应。
      江雪柔和她们转的是两样的心思,怔怔的,觉得去、留都无甚区别。
      薛少清道:“既然如此,这东跨院我看你们是不宜住了。少白一会要来看丫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花园中倒有两三间厢房是空着的,用作夏日避暑之地,这时可能冷些,但十分隐蔽,你们就移到那里去吧。”
      伍婉云道:“如此……麻烦……”可是也想不出其他的计策,只好向薛少清道谢。
      薛少清当下就差了贴身的丫鬟帮着三人准备了后花园的房间,又叮嘱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好好看护雪柔”,切不可叫她意气行事。
      她亲把三人送到房内,道:“晚一些我再抱丫丫来,你们千万莫出去。”

      江雪柔被强推到床上休息,可是哪里能闭得上眼睛,一忽而看见薛少白淡淡的笑容,一忽而又看见他流血的拳头,还有剧毒发作,七窍流血……她浑身僵硬如石,想:如今这是一个死锁,哪里还有比她站出来顶罪更好的法子?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外面淅淅沥沥落起雨来。薛少清带了个丫鬟来送饭食,道:“下雨天凉,倒不好把丫丫抱来。不如雪柔你去看看她就算了吧。”
      江雪柔是没有胃口吃饭的,心里的事翻腾不已,心想,这样出去,也许就得了机会脱离她们的监视,可一径冲到前院去。于是随便吃了几口,就和薛少清走出了门。
      薛少清让丫鬟留在花园里,亲自撑伞提灯笼引路。江雪柔故意要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好伺机脱身。可又怕薛少清看破机关,便无话找话道:“姐姐,你早先说,假如少白有错,你要拉了他向天下英雄谢罪……这……”
      薛少清道:“少白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他若做出不齿于天下的事,非但他要谢罪,我也要谢罪。”
      江雪柔盯着自己的鞋子:“可是,他是为了……为了我……我知道他是为了我……”
      “所以你就要为了他?”薛少清望了她一眼,有了几分笑意,“你们两个真是一双傻瓜!”
      江雪柔也笑,甜蜜里饱含着凄凉。
      “我知道你动的什么脑筋。”薛少清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少白也跟我说了。陈文庆这个混帐虽死有余辜,但少白自己一时冲动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偏偏江湖上人人都为断情剑红了眼,你们有理也成了无理。这样棘手的事情,还真难想出万全之策。”
      江雪柔凄然一笑:“我知道。总有人要出来承担罪名,否则风波不能平息。一人扛好过两人扛。我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我出来顶了,少白能压得住局面,丫丫将来也有依靠。姐姐,你说呢?”
      薛少清道:“我拿不了主意。你的心意已决,我现在拦住了你,明天可不一定拦得住。但是你要想,少白一心一意为了你,你却要叫他的心思都白费,不怕他伤心么?”
      江雪柔苦笑:“我更怕他死啊!”
      薛少清的神色里显出几分震惊,把灯笼一指二门外,道:“好,你若要去顶罪,那些江湖中人都在外休息。不过,你当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不想再见见丫丫么?”
      想,怎么不想?柔软的小脸,芬芳的肌肤。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少白和丫丫,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就先见见女儿。她点点头,和薛少清快步向东跨院去。

      可才一推开房门,她立刻就呆住了——薛少白正抱着丫丫站在屋中央,微笑的,好像连月来的变故只不过是一场梦。她一时惊得差点儿叫出了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除此之外再做不出其他的动作。
      “雪柔!”薛少白向他靠近一步。“娘……”丫丫也跟着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
      江雪柔的眼泪即刻夺眶而出:她是准备赴死的。这样的情形,让她如何舍得?
      不!不!她踉跄地一转身,想夺门而出。可薛少清拦在了门口:“少白,她想要去送死。我可好容易才把她哄了来,你要拉不住她,你就不是男人!”
      薛少白哪里要她教?把女儿放回摇篮里,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来把江雪柔抱进了怀中。
      江雪柔只觉浑身一热,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量,像要立刻瘫软散架,可却被薛少白拼合在一起。听见一句轻轻的耳语:“你知道我有多惦记你……”她痛哭出声。
      “少白……”
      “你这个傻瓜!”薛少白爱怜地责备,“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你只是我的小鸟儿,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不用想,都有我看着……”
      什么也不用看,什么也不用想——这如何不是江雪柔连月来的渴望,回到那群小姐、少奶奶们的中间,绣花、打络子、品茶、说闲话,讲讲你的丈夫、我的孩子、你的花圃、我的池塘……但是如今,就算付出一切也回不到从前:“少白,你就让我去,把剑给我,我来担当。是我害了你。”
      “不许说这样的蠢话!”薛少白分毫也不放松她,每一句都说在她的耳边,“人是我杀的,剑是我拿的,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要去犯险,反而叫我放心不下。”
      “可是——”江雪柔仰起脸来凝视着他,澄澈镇定的眼里仿佛也闪着泪光。
      “唉,早说你们是一双傻瓜!”薛少清摇头笑道,“见了面就死来死去的,好像两个人中不死一个就不甘心。你们还嫌我这寡妇不够忌讳么?”
      两人都是一怔:在人前也太过忘情了!江雪柔绯红了脸,挣脱出丈夫的怀抱。但是薛少白不让她离去,握着她的手不放。
      薛少清忍住笑:“我都快是老太婆了,不打趣你们。不过你们还当真打算去和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说明真相?人人都把断情剑和武林盟主联系在一处,有谁会相信你是为了雪柔的名誉?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
      “姐姐说的是。”薛少白道,“可是除此而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难道就让我一直这样带着那群人追杀雪柔么?”
      薛少清道:“难道你现在是在追杀她么?我可将她藏在我的家里,你也可把她藏回薛家去。你在外面随便耍耍那帮匹夫,回到家中还是一切如常,这岂不是一个绝好的解决之法?”
      “不行。”薛少白道,“这最多不过是个权宜之计。那些人一日不见到断情剑,一日就不死心。我不能和雪柔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况且——”他望了江雪柔一眼,轻声对她道:“咱们还要给丫丫生个弟弟,把你藏起来了,怎么和外人交代?”
      “讨厌!”江雪柔推他一把,脸更红了,但是心却被那幻想中美好的未来所迷醉——倘真能如此,叫她躲藏一世,也无所谓!然而,面前却有更紧迫的问题:“他们一日不见到你抓我归案,一日就不给你解药。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薛少白的面上浮现一丝惨然:“半个月又如何?雪柔,从前我只顾江湖,少有时间陪你,这次分别我才明白,与你相守才是我此生最珍贵的经历,哪怕下一刻我将死去,这时有你在我身边也足够了!”
      成婚三年,从没有对她说出这样酸溜溜的情话,江雪柔一颤,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却被薛少清打了岔:“好好的,又往死上扯,还说得这么肉麻兮兮的。八仙观的毒药难道非得他的解药才能解么?世上的奇人异事多得去了,或许就有其他的解决之道。”
      一提醒,江雪柔想起《天工技》来了,当时被师父擒获,这本书却没有被搜去。她当即告诉了薛少清,道:“也许那上面便有些奇药,我去拿来!”
      “不用你去。”薛少清笑着拦住她,“我去拿来看就好。虽然不一定就找到药方,但是总多个路子。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指不定还想出旁的法子逼那钟观主交出解药来呢!”
      “怎么好劳烦姐姐……”江雪柔话没说完,薛少清已笑着出了门去,道:“我去和慕容小姐她们说,丫丫要你在这里陪。你晚上就不必回后花园去了 ——我也不来,明儿上西跨院找我。”
      江雪柔脸如火烧:“姐姐……”但是薛少清已带上门,去得远了。她只得羞赧地转向薛少白:“你看她……净拿我们打趣!”
      薛少白道:“姐姐是疼我。她知道我想你,想得魂都没了——雪柔你想不想我?你说,你有没有想着我?”
      感觉温润的嘴唇已经吻着自己的耳垂了,江雪柔浑身都是酥酥麻麻的:“讨厌,说什么!难看死了!”
      薛少白搂着她:“难看也只有你一个人看。你老实和我说,你究竟想不想我?”
      “还有丫丫呢!”江雪柔连脖子都滚烫,“不怕教坏孩子!”
      “好,那就不让她看!”薛少白说着,打横把江雪柔抱了起来,大步走进隔间的卧室里去,锦帐在烛火照耀下泛着流光溢彩的波纹。“现在你说,你究竟想不想我?”
      “想……”江雪柔把脸埋进丈夫怀里,“想……”她低低的呢喃。
      “有多想?”薛少白问,轻吻着她的脖颈。
      有多想?哦,江雪柔心里叹着,想得那一颗心日日夜夜疼痛,想得那三魂六魄时时刻刻游荡,想得茶饭不思,想得睡难安枕……想得绕指缠绵都成了刻骨的忧愁,想得——从今往后,再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和他分开。
      “我就是你的影子。”她喃喃,“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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