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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流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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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这个名字,取的是光明顺遂之意,李尚书曾经告诉她,没有人可以一辈子一帆风顺,但他希望他的明昭一辈子会过得平安顺遂。
非烟回想起从前种种,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她爹爹倒在行刑台上那日,李尚书那口从喉咙肿喷涌而出的鲜血似乎糊在了她脸上,让她视线一片模糊。
非烟垂下了眸子,接过了姜仪手中的汤药,她忽然问:
“若是带上你,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姜仪眸子一亮,道:
“随时。”
“既然你要跟着,那便跟着吧。”
说完这话,非烟仰着头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一股苦涩的药味从她口中蔓延开来,不禁让她喉咙一哽。
“我想立刻就走。”
闻言,姜仪冲她笑了笑,道:
“好,我让人去牵马。”
非烟将空碗放回原处,便起身回了屋里。
姜仪走到清水居的门童跟前,让门童去备两匹快马。随后她便去找了苏眠,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事。
苏眠看着姜仪滔滔不绝的模样,不免有些心塞,她打断了姜仪,问:
“少主现在就要走?”
姜仪点了点头:
“立刻就走。”
“可沧澜宗现在如此猖狂,不如等……”
“不等。我下山也是想看看沧澜宗那边到底有什么动静。”
听到这话,苏眠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是为了非烟?”
“怎么会……”
说着,姜仪笑了笑,苏眠却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盯了许久。
被苏眠这么看着,姜仪忽然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红发热,额头也冒出了一些汗珠,于是低头扯着袖口试了试汗。
“少主,骗骗我就行了,别骗自己。”
说着,苏眠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姜仪的肩膀,道:
“少主放心,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会好好照看好姜家,记得办完事后早些回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仪只好点了点头:
“嗯。”
“江南那边的工坊最近生意不错,正好少主可以去看看。”
说完,苏眠便提着剑离开了。
姜家在外设有几处工坊,主要做的是锻造兵器的生意,偶尔接一些护送达官贵人,或是杀人越货的活。毕竟姜家上下足足千余人,若是不做些买卖,怕是无法存活。
姜仪这回准备落脚的工坊便在江南,叫做“铁三工坊”,这工坊中的头领唤作流川,不过江南那儿的人都称她为铁三娘,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此女子力大无穷,打得一手好铁,打出来的兵器更是少有的宝物,不过可惜的是,铁三娘一年只造两三样兵器,鲜少有人付得起高额的佣金。
姜仪只见过流川一面,家主平常不让姜仪接手这些事,因为她说,白玉剑客若不能干干净净的活在姜家,那这个白玉剑客不要也罢。
于是,姜仪一直对这些事不闻不问,好好扮演着那个洁白无尘、菩萨心肠的白玉剑客。
但这次去江南,不可避免的会与铁三工坊的人有些牵扯,毕竟她是姜家的少主,就算她不去工坊,工坊中的人也会来找她。
苏眠走后,姜仪整准备回清水居,正巧备马的门童来报,说是已经在门前备好了快马。于是,姜仪回去拿着包袱敲了敲非烟的门。
非烟一开门便瞧见姜仪手中包袱,她皱了皱眉头: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姜仪走进屋中,将包袱打开放在了桌上,道:
“也就换洗衣物和一些草药。”
非烟瞧着桌上被打开的那三个包袱,里面大概装了七八件衣物。
“衣服可以少带些。”
说着,非烟挑挑拣拣,将几件衣裳挑出来丢在了一边,道: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可以不要。”
姜仪看着那几件被扔出来的衣裳,莫名有些委屈:
“你把我的衣裳都扔了,到时候是想让我穿你的衣裳吗?”
闻言,非烟一愣,接着又将那些衣裳收回了包袱,又将包袱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结。
她望向姜仪:
“可以走了吗?”
姜仪点了点头:
“马已经备好了,可以走了。”
由于非烟不会骑马的缘故,两人共骑着一匹快马,骑了大概两个时辰,两人到了一处山崖,山崖脚下便是江南,也就是当初李尚书修建江南行宫的地方。
非烟坐在马上,远远看着城内那新建的行宫,双手不禁握紧了缰绳。那日忽然坍塌的行宫,夹杂着倾盆而下的暴雨、震耳欲聋的雷鸣,这一幕幕景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
两人下马进城,姜仪带着非烟到了一处工坊,非烟抬头一看,头顶上的牌匾上写着“铁三工坊”四个大字。
坊内来打铁的客人早已挤满了铺子,铺子中一个正在打铁的铁匠瞧见了站在外面的姜仪,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了两人跟前:
“少主,流川大人在里头。”
说着,那人便将她们引到了侧门。
侧门连着一条幽长的通道,通道旁隔几步远点着一根蜡烛,正当她们走尽了这条通道,铁匠为她们打开了石门的开关,石门打开的一瞬间,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叫。
石门后是一处暗室,暗室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全身血肉模糊的人,那人前方的木椅上,坐着一个手持长鞭的女子。
女子用襻膊将袖子晚起,露出来的胳膊虽不粗壮但经络分明,看上去十分有力。
姜仪一眼便认出了她,这人便是流川,也就是铁三娘。
流川也认出了姜仪,她将手中的长鞭绕在了手腕上,走到了姜仪跟前,开口便问:
“家主可否知道少主来这儿?”
姜仪如实告诉她:
“还不知道。”
闻言,流川将目光放在了非烟身上,她作势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又回头看了看正躺在地上哀嚎的那人,笑着道:
“这里怪血腥的,可别吓坏了你身旁的这位姑娘。”
地上那人捂着眼睛,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中冒出来,看样子像是被剜了眼,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怖。
姜仪忽然捂住非烟的眼睛,云淡风轻的道:
“嗯,是怪吓人的。”
非烟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即便如此,但她依旧能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看这亲密的动作,流川大致猜到了两人是什么关系,她直接了当的问:
“少主来这儿是有事找我?”
姜仪道:
“来办点事,在这里住几天,毕竟你这里比较安全。”
“为沧澜宗的事?”
“不错。”
“那好,我让人为少主安排住处。”
说着,流川朝着站在石门外的剑客招手,与她耳语几句后,便笑着同姜仪说:
“都安排好了,少主只管跟着这位剑客走便好。”
姜仪朝着她点头致谢:
“多谢。”
那剑客将两人引到暗室后头,姜仪的手一直覆在非烟眼睛上,引着她往前走。
非烟凭着感觉,觉得自己已经出了方才的暗室,便伸手想将姜仪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开。谁知她的手刚刚挨着姜仪,姜仪反而按得更紧了。
接着,她听着姜仪附在她耳边道:
“等会。”
一直到了一间屋子,等到引着她们来的剑客离开后,姜仪才将手放开。
周围忽然亮了起来,非烟将周遭看了一遍,发现这里是一间庭院,庭院中有花有草,与方才那间暗室截然不同。
非烟回想起暗室中那个血肉模糊,嘴中还不断哀嚎的身躯,不禁心中发寒,她道:
“没想到姜家的剑客私底下还会做这种勾当。”
姜仪却道:
“这里主要是卖些兵器,偶尔接这种活。”
她说这话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非烟觉得自己竟不认识这个站在眼前的人,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盛名在外的白玉剑客。
非烟望着她的眼睛,忽然问:
“你杀过人吗?”
刚问出口,非烟便后悔了。这个曾经面不改色的在大殿上处死她,面露寒光的将利刃悬在她脖子上的人,怎么可能手上一滴鲜血都不曾沾到过?
姜仪如实告诉她:
“杀过,但不多。”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姜仪倒了一盏温茶,一饮而尽后,道:
“你曾经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现在又被当做罪臣之女,不便抛头露面。”
非烟听她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让她待在这鬼地方吗?若是不能出去,那这和待在清水居有什么区别?
非烟强忍着心中的不满,道:
“可我要去找春桃,问她一些事。”
姜仪道:
“春桃我已经找到了,今晚我去找她,把消息带回来。等我回来后,我们在接着商讨以后的事。”
话说到了这里,非烟只好点头答应:
“好。”
“可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的身份?我怕到时候春桃不信我。”
非烟思索一番,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自己是明昭,除非自己站在春桃面前,但姜仪是不会答应的。
于是她又仔细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
“我身上没有信物,不过你可以同春桃说,我年少时,江家的小公子曾抢我的秋千,我当时拿着一把匕首将秋千砍断了,那把匕首就是春桃给我递的。”
闻言,姜仪有些忍俊不禁:
“知道了。”
非烟察觉到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有些恼了:
“你笑什么?”
是笑她小肚鸡肠,还是笑她意气用事?
姜仪却摆了摆头:
“没笑什么。”
姜仪脸上的笑却分毫不减,非烟越发生气,她握紧了拳头,道:
“早知当时不砍秋千,就应该将他的辫子扯住,将他的辫子给砍了。”
看着非烟这副样子,姜仪忽然想到了前些天查到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姜仪坐在桌边,替自己续了一杯热茶,她一面倒茶,一面开口道:
“江家小公子是京城中那个不学无术的江北山?听说他失踪了好久,一直到现在都没找到。”
闻言,非烟拳头一送,莫名觉得腿脚发软,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桌边,坐到了姜仪身旁。
见状,姜仪觉得自己猜得对了七八分,她上前搂过了非烟的肩,十分温柔的将人带进了自己怀中。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非烟的肩,温声道:
“别怕,他死是罪有应得。”
非烟心中十分忐忑,比起杀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她更害怕的是这事早已路线露馅,才会让江家怀恨在心,设计陷害她爹爹。这样一来,不就是她杀死了自己的爹爹吗?
非烟想到这些,不禁冷汗直流:
“你怎么知道的?”
姜仪温声同她说:
“李尚书的案子和江家牵扯颇深,调查时难免会查到一些不相干的事。”
这句“不相干”的事让非烟心安了些,她靠在姜仪怀中,又听姜仪道:
“这是我猜的,他怎么死的我查不出来,处理得很干净。”
“怎么猜的?”
非烟记得,除了月禾,这事没有任何人知晓。
姜仪望着她,道:
“醒来后那几天,你同我说,你犯过错,杀过人。”
闻言,非烟咬着牙关道:
“以后我还会犯很多错,杀很多人,我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变成你们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
姜仪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不会,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闻言,非烟一口咬在了她的虎口上,咬了许久才松开,她推开姜仪的手,一双眼睛瞪着姜仪,道:
“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一心向善的白玉剑客,什么救人于水火的白玉善人,都是话本在夸大其词。”
“你说得对,我没有那么好。”
望着虎口上的那一圈牙印,姜仪有些失神。她松开了怀中的人:
“我走了。”
看着屋外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正是潜入府邸打探消息的绝佳时机。
于是,姜仪换了一身行头,穿着一身夜行衣出了屋子。出门前姜仪还望了两眼坐在屋中的人,她用指腹摩挲着落在虎口上那一排非烟的牙印,那儿隐隐约约的传来刺痛感。
姜仪约摸走了半个时辰,非烟才缓过神,正当她准备烧壶水来喝时,屋子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推门而入的正是那个在暗示手持长鞭的女子,她将非烟仔细打量一番,问:
“少主带来的人?少主从哪带来的?”
非烟手中提着水壶,眼睛盯着她的眸子,气势不输半分:
“一日大雪,我险些死在了雪地里,是少主出手相救。”
闻言,流川冲她一笑,嘴角边冒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么说,少主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喏?”
“嗯。”
“我看不像,方才在暗室中,我看你看向少主的眼神,分明像是仇敌。”
说着,流川的眸色一沉,连同整个人也冷了几分,她又问:
“在少主身边多久了?”
“半年。”
“半年?”
听后,流川忽然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剑,像非烟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