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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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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林到的时候,叶菁菁已经和好友告别,在楼下一家小众包店闲逛。裴疏雨则贴身跟随,胳膊上还挂着几个待定款。
门廊吊着风铃,银色的圆柱外壳,长短依次递增,像一个小型管式乐器,有客人来,欢快地撞出清脆声。
店里的人都看向门口,进来的男人则循声看向声源,见是一串风铃,视线并未在那停留。
他和平日矜贵不同,一身简单清爽的学生装扮,无视一众惊艳的眼神,冲叶菁菁挥手,并真诚道歉:“对不起,路上堵车,等很久了吧?”
叶菁菁非常讨厌别人不准时,上午裴疏雨慢了一分钟,她好一通冷嘲热讽发脾气。
现在,季淮林迟到了半个小时,却鬼使神差的心平气和,尤其看到他帅脸之后,更是心花怒放。
她佯装不满,笑意却从眼底溢出来。
“等了超级久,我要罚你!”
季淮林走到她面前,自然地抬起手,指背刮了刮她的鼻梁,无奈,却又宠溺的语气:“好~当然认罚。”
叶菁菁皱着鼻子,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人形“包架”,“喏,这几个,我全都要。”
裴疏雨把自己当包架,配合地把手臂打开,向两人展示叶大小姐这半个小时的战利品。
季淮林对这些不感兴趣,视线径直落在她的脸上。
裴疏雨警铃大作,他却像看陌生人,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淡,“你是哪位?”
叶菁菁顺着他的视线,声音懒懒的,“酒店里弄脏你衬衫那个,忘啦?还赔了你一万八呢。”
季淮林蹙眉,企图从回忆里翻找出这个片段,过了几秒,他耸耸肩,“忘了,没有这回事。”
“你真是没有心…”
话音未落,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这点,我们倒是很像,从不在无关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叶菁菁才不承认,像幼稚园里被污蔑的小孩一样狡辩:“怎么可能?我的记忆力非常好!”
“行行行,你说了算。”季淮林使出直男绝杀,不等她说完就把话题堵死,随后冲店主打了个响指,“买单,这些全都要了。”
热恋中的女孩,情绪起伏极大,男人甚猜不透,到底哪句话说错。
叶菁菁从小娇惯成性,也习惯男人言听计从,今天的季淮林也不知怎么回事,绅士风度是被狗吃了吗?
她冷着脸,就算他把自己喜欢的包包全都买下来,心情也没有变好。
商场冷气充足,她穿着轻薄吊带裙,双臂环抱,摆出一副本大小姐很生气,你马上来道歉的姿态。
而当事人却故作不知,甚至脚步慢半拍,落到她后面。
裴疏雨像游魂一样,脚步无声,余光瞥到男人和她并肩,不着痕迹地拉开一米左右的距离。
他小声:“怎么了?不舒服?”
她垂眼,只吐出一个字:“饿。”
前面,女孩闹着脾气,脚踩细高跟,背影一闪,走进某大牌服装店。
裴疏雨提起精力跟上,刚进去,就听叶菁菁喊店员把最新款全都拿出来。她是VVIP,有专属服务和试衣间。
店里只开着暗黄壁灯,半明半暗的光,衬得橱窗里的黑色晚礼宛如灰姑娘的后妈专属,叶菁菁托着下巴,目不转睛。
突兀的提起:“淮林,结婚的话,我穿黑色婚纱怎么样?”
季淮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打量后,眉眼含笑,“叶小姐,你现在,不会是在求婚吧?”
叶菁菁瞪大眼睛,又想起刚才的不快,冷笑说:“我又没说和你的婚礼,你少自作多情。”
甩完这句话,她赌气似的进了试衣间。
店内服务周到,也可以说,走进这里,不管进入哪一家,只要钱包够厚,就能享受最优质的服务。
门外人来人往,进店选购的只有寥寥几个。
裴疏雨站在沙发旁,仅剩的精力用来观察季淮林,他先是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门外,两分钟左右,他回来了。
身子一矮,坐在沙发上,和她距离极近。
他仰头看她,“不坐?”
裴疏雨目视前方,她正对着品牌LOGO墙,深色玻璃形成反光镜面,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样子。
身材极瘦,脸色惨白,像鬼。
她移开视线,“不坐。”
他没有说话,却不着痕迹地向她靠近,手伸进裤兜,掏出什么东西,动作极快,塞到她手里。
此时,店里有两位女性顾客,她们在纠结衣服的款式,时不时窃窃私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言简意赅:“去门口,吃。”
掌心被硬挺的包装刺得很痛,裴疏雨低头,手里躺着知名巧克力品牌最新推出的丝带款,品牌还专门为此拍摄一支广告。
她曾在下班后的深夜,坐在公交站的广告牌下,怔怔地看出现在里面的女主角。
精灵似的女孩身穿赫本黑裙,在鲜花里旋转,在细雨里跳舞,在教堂里邂逅爱情,却不以为然,只顾捻起精致的巧克力,慢慢放进嘴里。
在裴疏雨的认知里,巧克力蕴含了多种意义,都市,浪漫,爱情的纽带,婚礼的必备,却忽略了最基本的。
充饥。
她现在很饿。
她紧紧抓住。
再没什么能阻挡,她借口用一下卫生间,在里面完成身体补给,包装全都处理妥当后,她推开门。
前厅里,叶菁菁已经从试衣间出来了。她穿着影后红毯同款礼服,站在镜子前,眼神挑剔地打量着。
裴疏雨悄无声息,叶菁菁对镜调整肩带,瞥见镜子里的低眉顺眼的脸,冷笑着说:“五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又偷偷去打小报告了吧?”
“没有,我只是借用一下卫生间。”
她早厌倦了这种无聊的答案,“你没必要撒谎,我都知道,刚才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爸在你身边吧。”
无比肯定的语气。
裴疏雨对她已经没有畏惧,更多的是厌恶。
所以,很干脆的承认了。
“呵…我就知道。”叶菁菁倚在镜子旁,手习惯性在腰间摸索,细腻的布料,陌生的触感,忘记带烟,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他妈的。”
这么多年,叶菁菁在裴疏雨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本性,暴躁,冷血,还有突如其来的神经质。
她喝退店员,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疏雨,“花钱供你出国,接受高等教育,怎么?还是喜欢干监视和告密这种见不得光的老本行?”
裴疏雨身体紧绷,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今天并没有做错事,眼下她突然发难,应该只是单纯撒气。
四周安静,不见季淮林的影子,答案昭然若揭。
她深呼吸,从包里拿出手机,好脾气地解释:“你打电话时叶先生刚巧在旁边,我只能实话实说,至于监视和告密,我没有做过,你可以检查。”
叶菁菁冷笑一声,打掉她的手机。
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更生气。
如果裴疏雨没有打小报告,为什么季淮林会这么巧接到催促他回公司的电话,临走之前怕她不高兴,还摸头,安慰她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字眼。
仿佛顺着这四个字,又回到那个烟雾缭绕的包房,电脑显示屏闪烁蓝光,晚霞的金色穿透玻璃,照在她的脸上,也照在挥汗如雨的男人身上。
她亲吻他肩上专属她的刺青,恨时间不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却说:“来日方长。”
那个在她身上呼吸粗重,说着来日方长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进冰冷的铁门里;而她,也要向前看。
她必须和季淮林在一起。
*
姐妹聚会因为季淮林的离开而提前,这种场合,裴疏雨没有资格参加。她拎着大大小小的纸袋,站在商场门口拦出租。
却意外的,拦到自己的亲爸。
车窗落下,裴勇一脸惊讶,他送叶先生去紫荆花参加慈善晚宴,正要折返,去接做完头发的叶太太。
没想到在这看到女儿,随手打开车门。
裴疏雨得知他要回叶家,正好能把东西稍回去,索性把手上的袋子全都塞进后座。裴勇左看右看,疑惑:“这是小姐买的东西吧,她人呢?”
“在楼上和朋友吃饭。”
他恍然,小心地把倒了的袋子扶起来,叮嘱她:“行,你也快点上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裴疏雨正要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听到这句话,手倏地停住,千言万语堵到嗓子眼,却一字都没说。
关好车门,淡淡地说:“嗯,那我先上去了。”
她站在旋转门里,目送豪车消失在街尾后,才慢慢走出来,站在公交站牌下。
16路,海市最长的公交线,只需两元钱就能绕城一周,全程三个小时。
在这个世界上,廉价等于拥挤,公交车像塞满沙丁鱼的罐头,闷热,缺氧,被迫和陌生人交换口气。
两站之后,她终于挤到后排,并抢到一个靠窗的座位。
傍晚,微风拂面,正值晚高峰,车速逐渐减慢。
她没有要去的地方,工作,家,还有等她回复消息的“男朋友”,这些支配她生活的人或物,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这几个小时的自由是用饥饿和自尊换来的。
她理所当然要享受。
站点停靠,下车几个人,又上来同样数量的,车厢永远没有空隙。她靠在椅背,舒服地吹凉风,视线却被一个黑色帽檐吸引。
他上车之后,用了和裴疏雨一样的方法,靠蛮力和不怕人骂的厚脸皮硬挤,帽檐经过之处,传来或高或低的抱怨声。
“啧,挤什么啊,我的包!刮坏了你赔得起吗?”
“我去,踩脚了,眼睛瞎了啊你!”
“别往后走了,哪都没地儿,就跟这老实站着行吗小伙子。”
“……”
裴疏雨目不转睛,同样的话十分钟前她也听过,过程艰难,一度被骂到脸红,却咬紧牙关,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这个黑色帽檐也是一样,缓慢,却坚定,一步一步挪到车尾。
她终于看清他的脸,还是五年前的少年模样,那时的他,偶尔也会良心在线,用微薄的工资请她吃饭。
这次也一样。
密封的牛皮纸袋,一路被“保护”的很好,落在腿上时,能感觉到温热,这是完全意外的状况。
她惊愕:“你怎么会在这?”
季淮林握紧扶手,这样的身高站在车尾,头直接触顶,只能低头,眼神直白地落在她的脸上。
有些得意,他弯了弯唇角,“怕你饿死。”
裴疏雨哼了一声,她才不会饿死,在这个世界,除了食物,还有很多负面情绪能填满身体。
座位旁边的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报站声响,她伸手,扯了扯季淮林的衣角,“小伙子,坐这吧,和你女朋友一起。”
裴疏雨赶紧阻拦,“不不不,阿姨您坐,他不是我男朋友。”可身处的场景和互动让暧昧确凿,解释之后,只会更加坐实旁观者的猜测。
阿姨无视她的抗拒,冲季淮林眨眨眼,“我到站了,你快坐,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季淮林一声不吭,游刃有余地扮演理亏的男朋友角色,如愿坐到她的身边。
车窗外,太阳终于沉入远山,晚霞被树枝遮挡,红的火红,绿的翠绿,这样蓬勃的生机,在他们眼里快速倒退。
他拿走纸袋,替她打开。
和五年前一样细心,先是撕开湿巾,擦干净指缝,然后才拿出汉堡,送到她手里。
可是,在裴疏雨眼里,无论他多么完美,都是站在叶菁菁身边的男人。
她不肯接,“你这算什么,特意看我笑话吗?”
季淮林深吸一口气,强硬地把汉堡放在她的掌心,一字一句:“对,我是来看笑话的,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把自己饿死。”
似是为了控诉,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有了胃的偏袒,就算口气再硬也只是个空架子,况且,她的卑微和懦弱早就被他看在眼里,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捏起汉堡,赌气似的咬了一大口。
双层牛肉加芝士,是她以前喜欢的口味,很奇怪,明明在国外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食物,竟意外的美味。
囫囵吞下,又咬了一大口。
胃口突然打开,她低着头,狼吞虎咽,连眼泪渗进面包坯里也没有察觉,全都吃进肚子里后,他又递来一个。
她眼眶通红,嘴角还残留着细小的碎屑,像兔子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直地看向他。
他哂笑,把汉堡送到她嘴边,时间仿佛又回到年少的夏天,他这个人很奇怪,就算做了好事,也要算计以后。
“吃啊,下顿你得请我吃,我现在口味刁钻,不好应付。”
裴疏雨吸吸鼻子,声音含混不清:“你都季家二少了,好意思宰我的辛苦钱?”
他眉尾轻挑,愉悦的笑意在脸上游走,“和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她又咬了一口,然后毫不留恋地推开他的手,“饱了。”
“确定?”
“确定。”
一个汉堡,还剩三分之二,季淮林无比自然地顺着她的齿印咬下去,不绅士,也不优雅,撑得脸颊鼓起个包。
裴疏雨忘记嚼,看着他的侧脸,表情有些呆。
有些梦想,只能存在仅她可见的乌托邦里,是他,亲手劈开一条通道,在地狱般的现实里,给她能成真的暗示。
她声音很轻:“你知道,男人吃女人的剩饭代表什么吗?”
“代表品德高尚,因为浪费粮食可耻。”
“不对。”
“嗯?”
他虽是疑问,眼底却是知晓正确答案的笃定,有些话不需要他亲自说,不然,要这满心的算计有什么用?
裴疏雨对此一概不知,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刚刚做出的决定上,她决定摆脱既定的命运,向他告白。
“季淮林,从现在开始,我要勾引你。”
这句话直白到赤裸,他听过很多类似的,来自各种妖娆的女人,却没有一次,让他像此刻这样心脏狂跳。
好在他惯会装,依旧是那副冷静矜贵的模样。
“好。”他应下,“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