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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迎接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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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北京被浓浓的雾霾笼罩,整座混凝土森林一片暗淡无色。道路上肩肩相踵,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埋着头,像是被夺去魂魄的毫无生机的傀儡,向着人流的流向麻木的移动着。
林支荷的目光黯然的盯着前一个人的后肩,灰色的棉服,相互交错彼此沉浮的捻线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地铁一站一站的起起停停,根本不用拉着吊环,想倒也倒不下去。
“嘎吱”一声,从林支荷的羽绒服口袋里传出,今天的鸡蛋又碎了。
一时无语凝噎,偏偏四面都是一米八几的高头大汉,林支荷连想要看看头顶的灯光也无缝可寻。
不知是面前这个大哥身上传出来的浓郁的廉价烟草味,还是昨晚工作到太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的原因。
林支荷只觉得胸闷气短,头疼欲裂,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干呕出来。
紧闭上双眼,额头紧皱,林支荷用尽全身自制力忍住胸中那股浊气。汗水从鬓角流下,没入绕着脖颈的围巾里,未施粉黛的脸颊毫无血色,让她本就是欺霜压雪的肌肤更加苍白了一个色号。
好不容易挨到地铁到站,林支荷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跑在人群的最前跑出地铁站口。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顾不上空气中超标的污染物,林支荷大口呼吸着,交换出整个胸中的浊气。
等终于缓过来,林支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藿香正气液,哐哐哐一口灌下。
伴着嘴里散不去的苦涩味,走到公司又开始了看不到头的工作。
林支荷想着明天一定不能再拖着了,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这残破不堪的躯体,她可不像英年早逝在工作岗位上。
“支荷,真不能在拖着了,看看你那苍白的脸色,明天一定去医院啊。”
坐在林支荷隔壁的张月月是和林支荷一起进公司的,平日里就和林支荷关系最好。她家不缺钱,经理就是她的叔叔,所以平时主管欺压下属根本不敢动她。
“嗯,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医院看看,实在是来不起了。”
林支荷大学就在北京上的,也就在这边就业了。平日里也不敢乱花钱,就想要凑够首付在这里安个家。四年来,辛辛苦苦做到了组长的位置,除了过年没休过一天假。
这次带着整个小组的组员忙碌了两个月才搞定这个项目,眼见着自己这次应该可以拿不少奖金,林支荷准备把自己这四年攒下的年假一起休了,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上午,林支荷还在忙着最后一点收尾工作,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屏幕上的字符成了重影,一恍惚就晕了过去。
耳朵边传来张月月的呼喊声,林支荷听得恍恍惚惚的,想开口,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月上梢头,北京的地铁在宁静了一个白昼后又陷入了忙碌之中。冰冷的北京,临近新年也挂上了彩灯,一年难得有了人气味,夜晚的灯光也不失为一道的风景线,可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没有一人为之驻足。
临近新年,所有异乡之子心中的思乡之情都快要按捺不住。家乡的亲人,美食,风景,在此刻都化为一条条彩线,牵挂着游子的心。
林支荷醒来时是在傍晚,身边守着正在玩手机的张月月,张月月一见她醒过来,连忙放下手机端来一杯水。
林支荷用没有扎针的左手将自己撑起来,半倚在床头,接过那杯温水,慢慢吞咽下去。
张月月见她已经缓过来一点,才语气温和的说
“别担心,医生说你就是太累了,没有休息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辛苦你还在这里陪我这么久。”
其实她和张月月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能把她送到医院已经让林支荷够感谢的了。
“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也醒了,不麻烦你一直陪着了。”
林支荷看她一直在回着手机里的消息,想来陪自己在医院这么长时间,耽误了不少事。
“那好,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哦。医生说你最好住一晚在出院。我已经把钱都交好了,你就安心休息一下。”
“谢谢你哦,明天去公司,我一起把钱给你。”
张月月一边穿自己脱在一旁的大衣一边说着
“好,你好好休息,我就走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一直到张月月急急忙忙的关上病房门,林支荷才收回目光。舔了舔略干的嘴唇,她慢慢抿了一口水,同时将目光缓缓转向窗外的景色。
黑夜像是一块幕布,显现出它之上的绚烂的城市。远处办公大楼还亮着的白晃晃的窗格,她似乎还能看见其中小小办公桌上,摆着电脑,就着咖啡的自己。
五彩斑斓的灯火闪烁在林支荷的瞳孔之中,涣散的目光雾化了这一切。矩形的建筑柔化了尖角,规矩的绿化变得肆意,连冰冷的车灯也好似有了温度。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了好久好久,久到阻塞的汽车长龙变得疏松,晚高峰慢慢过去。
隔壁床的病人吃完晚饭都回来了,她是个很漂亮的新疆姑娘,看着像个混血,嘴里还没有完全脱去新疆口音。
她很热情,完全没被这座人与人之间都很冷漠的城市影响。她叫着林支荷姐姐,说着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在哪里工作,又说起自己家乡远得很,没有亲朋好友在北京,但所幸要过年了,就要回去了。
她口中对亲人的依恋都是林支荷无法拥有的情绪,她甚至于未曾感觉到其言语中的娇憨。
林支荷没有亲人,她从小长在福利院。没有故事里说的都把福利院当作自己的家。
争抢,学习,长大,是福利院离不开的关键词。林支荷渴望来到北京,一座容纳五湖六海的人的大城市,她渴望建立起自己的一个家,在这座包容的城市。
直到现在,已经26岁了,林支荷也没有攒下一般的首付钱。拮据的过了26年,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在30岁扎根在这座城市。
想到这里,林支荷的心像是飘扬的柳絮,无依无靠的又流浪在天空之中,久久不能落地。
林支荷就这样听着她絮絮念着,倒也不显得这个空旷的病房冷冰冰的。一直到她说起新疆的风光,大漠雪山,葡萄瓜果,载歌载舞的热情,驰骋草原的旷达。
林支荷没有去过什么地方,福利院在西南的一个小镇上,她在那里待到了18岁。18岁以后,她就一直留在了北京。
这两个地方在林支荷的记忆中都是残酷的,没有色彩的。她就像那飘零的浮萍,活在冰冷的水中,从未踏足过温馨的世界。
林支荷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像是放映带般,她的26年浮现在眼前。林支荷专心的看着,以至于那姑娘已经睡下,窗外也只余下路灯在闪烁,也未曾察觉。
没有足够的灯光照亮,病房里也黑了下来。只有林支荷的脸庞被她打开的电脑的白光照亮,在寂寂的黑夜中格外刺眼。
手心冒出汗水,揉捻了很久,最后林支荷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落在键盘上,像是过去四年在这张键盘上敲打出自己的一笔笔奖金那样,快速的写下。
辞职信。
一旦下定决心,林支荷总是以最执拗的执着支撑着自己完成目标。一如当初决心来到北京,她的志愿书上再没有一所北京以外的学校。
当外面的车鸣将新疆姑娘叫醒时,她旁边的床位早已没有了人影。此时也就才七点半,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感叹道这个姐姐的努力,这或许是她学不来的拼命,至少自己还可以回到新疆,不去接受大城市的残酷。
这边,林支荷早早就将辞职信发到了公司。她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才,在北京这样的地方,从来也不缺人才。
公司很快同意了林支荷的离职,因为刚刚结束了一个项目,林支荷也没有要对接的工作。意料之中的,不到24小时,她就完全结束了自己的职场生涯。
“以后一定要再见啊。”张月月看着林支荷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直到满满当当的桌子变得一尘不染,一如林支荷没来过一样,心里未免有些故人离别的惋惜。
“有机会一定会再见的。”林支荷看着有些伤心的张月月说到,四年前这个部门只有她们俩留下了,也算是有了四年的同事情。
“那你打算再找一份工作吗?需要我帮忙一定说。”
“我不打算留在北京了。”
林支荷不想再留在这里工作了,不然也没必要放弃近在咫尺的主管职位而辞职。
“我准备自己出去好好玩一圈,在考虑工作的事儿。”
和张月月道别后,林支荷离开公司。
等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林支荷还觉得不太适应。朝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又不是晚高峰时期,地铁里空空荡荡的,坐着的都是没工作的学生和已经退休的老太太。
他们的脸上没有焦虑,绝望和漠然,只有轻松,开朗和悠闲。这是许久未曾出现在林支荷身边的东西。
不再多想,因为从今以后,她不用再回到之前的日子,她有很多的时间来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