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双重生）》第一同构定理

3、相见

　　时光飞逝，转瞬间便到了去鹿吴山的日子。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确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皇后特意派了马车到府上接众人出城，到了山脚后便分成了两路，喜欢爬山的人可以选择沿着步道蜿蜒而上，而其他不愿走动的，则是继续乘着马车上山。

　　因为皇家的人常来鹿吴山度假，这里的山道修整得宽敞又平整，若是放在平时，谢令舒必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坐马车。

　　可她现下却不得不下车步行，一是需要事先勘查好地形，二是——

　　谢令舒觑了一眼谢朗阴云密布的脸色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内心嗤笑一声。
　　此番出来踏青的公子们多半都选择了步行，谢朗这是想让她也巴巴地跟着他们去，多招点蜂引点蝶，生怕谢令舒这次卖不出个好价钱。
　　却也不想她刚大病初愈，本是不该太过劳累才对。

　　罢了，左右她也不想和父亲待在一起，况且这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父女一场，不如遂了他的意。

　　她下了马车，温声安慰好谢元念后才慢慢踱步到步道上，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面。

　　山风从林间小道中拂动而过，虽然日头高照，但初春的山中温度本就偏低，空气里依旧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冽寒意。

　　向山头上眺望而去，尚未消融的冰雪覆盖其上，在金色的日晖下显得蔚为壮观。

　　谢令舒故意走得很慢，一边悄悄记着地形，一边独自欣赏着山中美景。

　　前两次来鹿吴山时，她还尚未产生逃跑的想法，一门心思只扑在情情爱爱上。这次下了马车亲自体验一番，才发现山林里的景色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壮美。

　　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
　　难怪云京城里那些文人墨客总爱相约着踏青出游，这一番走动下来，的确惬意畅快，连带着心中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进山的路程堪堪过半，前方已有人体力不支，逐渐跟不上前行的队伍，上气不接下气地落到了谢令舒身后。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自耳后响起，谢令舒皱眉正欲加快脚步，不料还是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裴朔眼里含笑，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谢府的谢令舒小姐？”

　　谢令舒认命一般地微笑转头，悄悄攥紧了手指。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只要一见到裴朔那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她心中就会莫名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刚刚才消散的郁结之气仿佛重又回笼，谢令舒此刻不受控制地想要一拳头狠狠挥到他的脸上。

　　对此一无所知的裴朔拱手关切道：“听闻谢二小姐前段时间染了病，今日可有好些了？”

　　不想回答，更不想再和裴朔扯上关系。谢令舒凝神屏气飞速运转着大脑，忽然之间有了计策。

　　她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无声地“啊啊”了几下，随后便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得裴朔和周围的几人一时愣在了原地，宛若石化。

　　众人面面相觑道：“这……原来……没想到谢小姐这场病竟生得如此严重……”

　　裴朔则是面露遗憾地低头抿着嘴唇，心道这个谢令舒虽生得如此貌美，没想到却忽然变成了个小哑巴，实在可惜。

　　谢令舒知道这个伪君子在想着什么，便也没什么好脸色，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什么温驯守礼，什么贤良淑德，以谢令舒现在的年龄，都能当这群毛头小子的奶奶了，她也不想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给他们做小伏低。

　　山道上的几位公子只当谢令舒是被当面揭穿了伤心事，心情不好，看向裴朔的眼神里便也就多出了几分责怪。

　　而已然将几人甩在身后的谢令舒则是因为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地继续赶路。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谢令舒循着声音转头，只见那个神出鬼没的萧祁穿着一身黑衣，斜靠在树下，朝她弯起唇角笑了笑。

　　甚少见到萧祁除了冷漠疏离之外的表情，今天倒是稀奇，谢令舒想。

　　他衣袍上镶着暗金的丝线，一头如墨长发用白簪高高束起，利落又不失矜贵。哪怕只是随意倚靠在树下，举手投足间也溢满了威压之感。

　　萧祁此前一直在外征战，云京中捷报频传，人人都称赞着这个少年将军虽才年方十七，却用兵如神，战功显赫，不出一年便平定了漠北的战乱。

　　回到云京后，萧祁也不怎么与人结交，谢令舒前两世见他时，只觉得他虽生得漂亮好看，性子却冷得让人望而生畏，难以接近。

　　可现如今这张冷若冰霜的脸笑起来，的确如话本子里所描述的那般，仿佛突然间冰雪消融了一样，看起来居然多了几分温柔。

　　不知道对方有何意图，谢令舒还耿耿于怀着上辈子、上上辈子萧祁对她莫名其妙的无视和疏远，断然也没什么心思搭理他，只是向着萧祁的方向微微行了个礼，颔首示意。

　　没想到萧祁却是一反常态地朝她走了过来，谢令舒奇怪地觑他一眼，想着这位喜怒无常的杀神今天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看见她警惕的神色后，萧祁眸色一黯，终是退后了两步，宛如一位忠实的守卫一般，安安静静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他道： “山间路滑，姑娘小心。”

　　谢令舒摆摆手，便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他们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过了今天，萧祁就会如同之前每一次的人生轨迹那样，重新和她做回陌路人。

　　这样想来，既然是这般用完就扔的关系，之后的逃跑计划，或许还能让萧祁帮帮她。

　　谢令舒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埋头向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山林深处。直到脚下的树干开始盘根错节，荆棘逐渐多了起来，谢令舒这才恍然发现，她好像走到了一条岔路上。

　　一回头，萧祁依旧不声不响地跟着她。只是她猝不及防地转过身，萧祁一时没有刹住脚步，骤然间撞上了他的胸口。

　　“嘶……”
　　她皱眉闷哼一声，这人的身体怕不是铁做的，这么硬。

　　谢令舒轻轻推开了萧祁，捂着额头后退几步，却瞥见了他紧紧盯着自己额上的伤口，眼里全数是慌张的神色。

　　这种慌张，并不是如同话本子里的男女主角那样，在不小心的身体触碰后产生的羞涩和腼腆，而是一种更加沉重的感情。

　　就像是谢令舒会因为这一撞而死掉一般，萧祁眼中的慌张，是一种……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消失不见的恐慌之情。

　　大概是在战场上见多了生离死别吧？谢令舒揉了揉额角，颇为体贴地替萧祁找了个借口。

　　不知为何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阵一阵的眩晕让她有些头昏脑胀。谢令舒双手撑着身侧的树干，慢慢俯身，想要弯下腰缓一缓。

　　“别动。”
　　萧祁的声音冷静而果断，却不似白月荣那般冷硬尖刻。

　　他蹲下身一把拉过她的手，将手脚已然有些脱力的谢令舒稳稳背在了身上。

　　谢令舒被疼出一层薄汗，两只手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了萧祁的脖颈，攥着他的衣领，难耐地喘息将空气灌入体内。

　　林中一时寂静无声，片刻后，谢令舒从疼痛里缓了过来，一抬眼，却是瞧见自己俯身的那侧，萧祁耳朵已然臊成了一片比晚霞还要更深几分的绯红。

　　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啊。
　　谢令舒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句。

　　视野前方陡然出现了一座道观，谢令舒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似乎并不是他们来的那个方向。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她颇为警惕地发问。

　　萧祁却是淡淡开口：“谢小姐现在不装哑巴了？”

　　“生病的事，怎么能叫装呢，我可从未说过我是哑巴，是他们误……”
　　谢令舒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掐着萧祁的脖子作势威胁道：“不准转移话题，老实交代，你想干嘛？”

　　似被她无知无畏的动作惊到，萧祁稍稍扬眉，简短回答：“道观后有一条小径，从那里上山会更快一点。”

　　谢令舒听罢，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垂下头闷声说：“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送我去山下的医馆呢……”

　　萧祁道：“谢小姐不是想假死逃跑吗，我又怎会坏你好事。”

　　一阵风过，树叶倏动，谢令舒一时间呼吸停滞，僵住了动作。

　　她惊疑不定地小声嘀咕着：“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从上山起便一直观察着地形地势，看得那般仔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想也知道你要干什么。”

　　计划败露，谢令舒也干脆破罐子破摔，头往他肩上一靠，幽幽说道：“萧世子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般了解我。”

　　萧祁道：“我的确很了解你。”

　　“真的吗？”谢令舒被他这般笃定的语气激起了逆反心，她可是活了三辈子的人，心想萧祁一个还会对着她脸红的半大小孩儿，瞎说什么大话。

　　她凑到萧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谢令舒一笑，清了清嗓子，俯下身故意朝他那只泛红的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一只——可以返老还童的妖精。”

　　萧祁顿住脚步，侧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之间，距离短到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皮肤的温度。

　　谢令舒歪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萧祁的反应，萧祁却倏尔转头移开了视线。

　　正当她疑惑之际，身下的人忽然沉默着迈开了步子。

　　半晌后，清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道有些发闷的嗓音。

　　“确实挺像妖精。”
　　萧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