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双重生）》第一同构定理

11、搭话

　　萧祁的额角很明显地抽动了两下，默了半晌，忽然舒展眉目笑了起来：“还是谢小姐聪明。”

　　听见他这般从善如流的回答，谢令舒原本带着点揶揄的表情顿时凝在了脸上，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飘向车外，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支支吾吾道：“知、知道就好，装哑巴这事儿，我有经验……”

　　萧祁唇角的笑意更深：“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我。”

　　春雨细细密密接连下了好几日才放晴，绿柳繁杏，纸鸢高放，连带着心情都松快起来。
　　谢令舒嗅着风中的花香，心情颇好地收回视线咬了一口包子，含糊道：“我为何要怕你？”

　　“我好歹也算个世子，”萧祁顿了顿，“而且，我还杀过很多人。”

　　“杀人是为抵御外敌，报效家国，漠北的百姓常年遭受敌寇侵扰，这些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是你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谢令舒回忆说：“上一世我结识了一位从漠北来到云京的商人，对你可谓是称赞有加。”

　　“至于世子，”她仔细想了想，语气轻快，“连重生这等奇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两次，我大抵已经算不得是个人了，所以也没必要在乎那些高低贵贱，门第差别。”

　　“就算没有重生，谢小姐也是个极正直的人，”萧祁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裴朔和宋昭，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才被你吸引的吧。”

　　“为什么？”谢令舒好奇问道，在她心中，一直以为这两个人对她的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

　　萧祁神色如常：“裴朔清贵无财，宋昭出身低微，你却没有以世俗偏见待人，何其难得。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喜欢上你的。”

　　“你知道吗，我爹当初最满意的人其实是你。”
　　谢令舒笑着看他一眼，道：“论家世，论钱财，论相貌，你都是最好的人选。若非你态度太过冷淡让他觉得攀附无望，又怕皇上猜忌他暗中勾结北安王势力，怕是早就送我去爬床了。”

　　萧祁：“……”谢小姐用词还真是直白。
　　他问：“那你自己的心意呢？可对我满意？”

　　谢令舒摇摇头：“以前只觉得你反复无常，好生奇怪。那一次在槐树下和你喝完酒之后，你就再也不理我了，我还以为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你。”

　　这辈子萧祁忽然变了性子，大概是对她口中的故事产生了兴趣，也对她身上发生的怪事感到好奇。
　　谢朗算计来算计去，没想到她最后却以这种方式引起了萧祁的注意，这让谢令舒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无常，世事难料。

　　萧祁不依不饶追问：“现在呢？”

　　“现在？”
　　明知道他在问什么，但谢令舒现下还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能故意歪曲理解他的问题，糊弄地回答道：“现在咱们俩是同谋，算自己人，我当然满意。”

　　装傻充愣。
　　萧祁无奈地笑笑，并不拆穿。

　　前行的马车忽而停下，车夫转头朝车内的两人高声喊了一句：“渡口到了！”

　　谢令舒朝他伸出一只手，板正了表情道：“走吧，萧姑娘。”

　　渡口弥漫的雾气还未消散，山色空蒙，隐隐勾出船只衔着远山的轮廓，影影绰绰，朦胧一片。
　　水面平静，本是安宁祥和的气氛，却突然被一队黑衣人马搅弄得嘈杂无比。

　　避开车马站到一旁，谢令舒认出来这些人都是谢朗手下的将士，其中几位和她还颇为熟识。
　　想来定是谢朗派人前来寻她，谢令舒想不通，谢朗既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中必有什么图谋，谢令舒一时心生疑虑，踟蹰不前。

　　萧祁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一双手稳稳握住了她的手掌，低声说：“照常上船便可，此时若犹犹豫豫停在原地，反倒令人生疑。”

　　他说的没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万不可在这时候自乱阵脚。
　　谢令舒稳了稳心神，抬步迎了上去。

　　只见那群将士手中拿着一张纸，对着渡口往来的人一一比对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那上面一定画着谢令舒的画像。

　　一个年轻将士拦下两人，谢令舒见他是个陌生的新面孔，内心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和萧祁的伪装虽能在普通人面前蒙混过关，但那几位和她相识的将领从小看着她长大，若是被他们拦下了，难免会看出破绽。

　　那小将让萧祁摘下面纱，又随口询问了两句，在听到他是哑巴后，也只是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又匆匆偏过头让二人赶紧走。

　　瞥见年轻小将那轰然泛起一片绯红的耳根，谢令舒瞪大了眼睛，轻轻捏了一下萧祁的手，悄声感叹道：“萧祁，你还真是招蜂引蝶的各中好手。”

　　萧祁绷直了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岸边。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这次选择先从渡口乘小舟到达离云京城不远的清乐镇，再换乘马车从陆路出发。

　　现下船夫还未到，有零星几人和他们一同站在岸边候着，谢令舒正看着水面出神，一道极为陌生的男子声音陡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位姑娘，可是要去清乐镇？”
　　几步之外，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向二人走近，他声线干净清透，举止大方得体，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

　　以为对方是在和她搭话，谢令舒侧过身子正欲开口，却见那个青年男子径直朝着萧祁走了过去，温声问道：“姑娘是一个人吗？你我二人目的地一致，不妨一起做个伴。”

　　萧祁不说话，往谢令舒身后退了两步，留着那人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谢令舒看着想笑，气氛有些尴尬，正好船家摇着橹缓缓靠近了岸边，她轻巧地跨了上去，朝岸上的萧祁递出去一只手。

　　男子见状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方知自己刚才的行为无异于当着人的面挖墙脚，一时涨红了脸，强装镇定地上了船。

　　今日乘船的人不多，三人各自怀揣着心思沉默地坐在船舱内面面相觑，青年男子如坐针毡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他挠挠头，拱手道：“方才真是不好意思，我叫孟龄，是清乐镇人，今日正好和二位同路，也算是有缘。”
　　说罢，又偷偷瞅了萧祁一眼。

　　到清乐镇的路途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算很近，早上从云京出发，走水路的话，怎么着也得到傍晚日暮时分才能靠岸。
　　而这只小船上除了船夫就只有他们三人，倘若一路上都是这般尴尴尬尬的紧张气氛，谢令舒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儿受不了。

　　念及此处，她沉下声音朝孟龄礼貌笑笑：“我叫谢祁，这位是我的表姐萧令舒，她幼时因为风寒烧坏了嗓子，不能开口说话，还望孟兄见谅。”

　　“原来如此，”孟龄听罢，眼底浮现出些许怜悯的神色，“方才是我太草率鲁莽了，该向萧姑娘陪个不是才对。”

　　他郑重其事再度拱手向萧祁行了个礼，言辞恳切地道了歉。

　　倒也是个磊落大方的人。
　　谢令舒偏过头看了萧祁一眼，见他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暗中勾了勾萧祁的手指，用眼神示意他好歹给人家一点回应。

　　萧祁面纱下的唇角微扬，顺从地把目光移到孟龄身上，朝他略一点头。

　　孟龄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对于萧祁的悸动转瞬间变成了羡慕，只觉得眼前的两个少年人甚是相配。

　　孟龄本就是以写话本子为生的，内心细腻又爱脑补，此时此刻恨不得立即拿出纸笔记录下乍现的灵感。
　　一个是病弱孤傲清冷美人，一个是开朗率真俊俏郎君，萧姑娘眼里的宠溺不似假，谢公子逗她开心的神情也很真。
　　光是凭借着两人之间暗波流转的眼神交流，他都能想象出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还是大城市的人过得精彩啊，孟龄在心中摇头感叹了一句。
　　前几天才从云京城的同行那里听说了女侠盗和男神捕的故事，这次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出门收集素材，没想到来云京逛了一圈，还真让他搜罗到了不少好故事。

　　他殷勤地给谢令舒递了一杯茶水，炯炯有神的眼睛万般热切地看着谢令舒，诚恳道：“我见两位情真意切，甚是般配，可否给孟某说说两位相识相知的具体过程？”

　　怎么就情真意切了？
　　对孟龄的内心戏浑然不知，谢令舒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地和萧祁对视一眼。

　　孟龄怕她心有顾虑，连忙解释道：“两位不必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鄙人不才，以写话本子养家糊口，由此才想搜集一些民间故事以作参考罢了。”

　　“当真？”谢令舒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我……家姐姐也颇爱看话本子解闷，不知先生的笔名叫什么，我……家姐姐兴许看过。”

　　孟龄听罢羞涩一笑，颇为谦虚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谢令舒瞳孔震颤，抓着萧祁的手一紧，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如梦初醒般猛锤了一下大腿。

　　天呐，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青年，居然就是夜夜陪她入睡的那个男人！

　　她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孟龄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过，行文流畅，故事跌宕起伏又扣人心弦，虽然名气不算很大，也时常被人批判上不得台面，但谢令舒却十分沉迷于他笔下的故事，常常枕着他的话本子入睡。

　　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本人！

　　孟龄见她一言不发，以为她觉得有点为难，好脾气道：“公子若是不想说也无妨，就当结个善缘也好。”

　　谢令舒回过神来，急急摇了一下头否认。
　　怎会不想说，如此难得的机会，她可是……有可能会成为孟龄笔下主角的人啊！

　　她转动眼珠平复了一下心情，半晌后，抿下一口淡茶，慢悠悠说道：“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