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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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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邻居家有人娶亲,在胡同里敲锣打鼓热闹了一整天。
石怀序靠着墙,听着外面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跟那天一样。”
石怀仁端着药坐过来,小心地给他吹凉。
“哥,你还记得咱们成亲的那天吗?”
“记得。”石怀仁笑着回答。
“也是这么冷的天,也是这么热闹。”
“那些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天的你,很好看。”
“哥,我想再办一次婚礼。”
“为什么?”
“因为第一次的被毁了,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个心里的疙瘩。我想在走之前,把这个遗憾补上。”
手一抖,汤匙里的药撒了出来。
“好。”
挨过了寒冬,春天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回来。
石怀仁将房间打扫一番,把窗户上的福字撕下,擦得干干净净,再贴上喜字。
窗台上摆着一排红色的蜡烛,被褥也换成了红色的,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透着红。
待石怀序醒了,环顾了一圈,满意地笑着说:“好看。”
“按照你的要求,水杯、拖鞋、被单都换成红色的了,”石怀仁走过来扶他坐起来,无奈地说:“拜个堂而已,对咱俩来说就是一个过程,有必要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换了吗?”
“有必要,这叫仪式感。”
石怀仁宠溺地笑了。
“对了,哥,一会儿衣铺来送礼服,你先别看,直接拿给我。”
“早上来过了,我收了。”
“你看了?”
“看了啊。”
“你怎么偷看啊。”
“我怎么不能看啊,那里也有我的衣服啊。我说你怎么定衣服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不让我听,原来就是为了做龙凤褂啊。”
石怀序噘着嘴耍脾气,“谁让你提前看的,都没有惊喜了。”
石怀仁见状,抱着他哄:“好啦,我错了,我不该提前看。不过,你怎么想到要做这个?”
“你不是说我那天很好看嘛,我就想再穿一次,让你怀旧一下。”
“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怀旧,那种从天上跌到地下的感觉,有惊无喜,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可是你后来也接受了啊。”
“那是因为,不管穿什么,你都是你。”
石怀序红了眼眶,一边咳嗽一边扭过头看向窗户上的喜字。
两天以后,成亲的日子到了。
铁柱早好几天就被打发走,跟小五一起住去了。
石怀仁换上新做的长袍马褂,仰起头让阿序给他整理衣领。
“哥,你穿这身真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比西装好看,还舒服。”
“花拿来,我给你带上。”
石怀仁将手里的红团花递给他,他扯着红色的绸布两端,斜挎在胸前打了个结,再把花转到前面,仔细地整理每一处折痕。
这时,钰莺来敲门提醒。
“怀序,你也该换衣服了。”
石怀仁扶他走到房门口,刚打开门,钰莺就把人接了过去。
“怀仁哥,你不能跟着,提前看了不吉利。等到时辰了,我就把他送回来。”
“麻烦你了。”
钰莺扶他去了东厢房。
“你,真的想好了?”
“嗯。”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我给他和铁柱都留了信,拜托你明天交给他。”
“哎,我真的害怕,他那个脾气,发现咱们合伙骗他,指不定发什么疯呢。”
“不管他发什么疯,你只管在他身边陪着就是了,时间能抚平一切,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但愿吧。”
石怀仁等了好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想出去看看,又怕不吉利,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铛铛铛。”
听到敲门声的瞬间,他立刻冲到门前,只见门外站着的新娘子一身红色龙凤褂、头上顶着红盖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痴笑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往外张望了一下,好奇地问:“钰莺呢?走了?”
新娘子点点头。
石怀仁扶着人慢慢走进来。
“你这一身,跟当年一样好看,不,比那时候更好看。”
“那时候我就想,可能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能娶到你。”
“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石怀仁帮他整理好衣服,舒服地坐下。
“我本来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现在我懂了。今天不仅补了你的遗憾,也是补了我的。你跟我在一起,没名没份,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为了我,为了铁柱,辛苦了这么多年,这次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儿一早,我准备带你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一段时间,一是疗养身体,二来咱也赶一回时髦,学学洋人这个度蜜月。”
新娘子没说话,只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累了吧。咱们赶紧拜堂,早点休息。”
石怀仁摆正姿势,开始念词。
“一拜天地!一鞠躬,敬苍天,佳偶天成;二鞠躬,敬黄土,喜结连理;三鞠躬,敬天地,天长又地久。”
“二拜高堂!一鞠躬,敬父母,骨柔情,情如东海;二鞠躬,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三鞠躬,祝父母,享天伦,长寿百年。”
“夫妻对拜!一拜……”
两个人面对面,却只有石怀仁一个人弯下腰,他起身,疑惑不已。
“怎么了?”
盖头底下的人小声地啜泣,他捏着盖头缓缓掀开,掀到一半,就被新娘子自己扯掉了。
看到眼前的人,石怀仁错愕不已。
“钰莺?”
“怀仁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们俩合伙骗了你。怀序说他想在走之前看你和我结婚,这样他才能安心闭眼。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他人呢?”
“他走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信。”
石怀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地接过钰莺手里的信。
「 怀仁吾夫:
情意拳拳,感莫能言。
你知我向来软弱,有些话,我不敢当面说,只能用我擅长的方式表达。
道别的话说的差不多了,今天想与你说些别的。
我曾无数次感慨三生有幸,能与你相遇。
虽说月老糊涂,牵错了红线,却阴差阳错地成就了一段不寻常的姻缘。
感谢你愿意付出一切,与我共同守护一段不被世人接受的禁断之爱。
可惜我福气短,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
我抱怨命运不公,让我们相爱却无法相守。
但我想,我应该知足。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不想让你受这样的相思之苦,所以,请你忘记我。
今后有钰莺陪你,我就可以放心了。
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钰莺无关,你不要迁怒于她。
和她继续生活下去,过你该过的人生。
保重。
亡夫阿序敬上。」
石怀仁把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怒吼道:“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他身体那么虚弱,你就让他自己走了?”
“是一个叫罗叔的人来接他的。”
听到罗叔的名字,他顿时冲到院里,骑上马夺门而出,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山。
月光下,隐约间看到阿序坐在苏震山的墓碑前,石怀仁松了口气,正想叫他,只见阿序抬起手,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慢慢地挪到脖颈处,刀光一闪,下一秒就倒下了。
“阿序!”
他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跑过去扑在阿序身上,颤抖着用手按着脖子上鲜血四溢的伤口,一遍遍呼唤着:“阿序,阿序,你醒醒。”
石怀序缓缓地睁开眼,皱起眉头,一字一口气地说:“哥,你怎么在这?”
“你个狠心的混蛋,丢下一封信就自己跑了,我来找你算账!”
“快回去吧,别让钰莺等急了。”
“你跟我结婚,关她什么事。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哥,我早晚是要走的,总得找个放心的人照顾你们父子。你怨我恨我都行,来了就送我最后一程,回去踏实过日子。”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什么?”
石怀仁从兜里掏出两颗药丸。
“这药丸,我年前就配好了,一直揣着,就怕你哪天觉得难受了,熬不过去了,吃一颗就可以永远没有痛苦了。另一颗,是给我自己的。你走了,我也没意思,不如陪你一起,路上有个伴。”
石怀序的手使不上劲,眼看着他剥开蜡纸把两颗塞进嘴里,皱着眉头,急得连连摇头:“哥,不要,快吐了。”
石怀仁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舌尖撬开牙齿,将一颗药丸渡到他嘴里,逼着他咽下去。
而后恋恋不舍地起身,仰起头直接吞下另一颗。
石怀序悲痛欲绝,“你也走了,铁柱怎么办!”
石怀仁轻抚他的眉心,“钰莺会照顾他的。铁柱不是小孩子了,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没有我们在,他的未来可能会少很多麻烦。”
“为我丢了命,不值得。”
“我说过,你去哪我都陪着,我也说过,这辈子只与你一个人相守,也许是我说的太少了,所以你才宁愿把我推给别人,也不愿让我陪你去死。今天我要把我这辈子没说出口的情话都说给你听。我爱你,一开始我爱你而不自知,很多事伤了你的心,后来我爱你却不能保护你,又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这些都是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再还。”
石怀序扭着头看他,眼泪顺着侧脸倾下,落在刚发芽的小草上,压得小草直不起腰。
石怀仁将胸前的红团花拆下,一头塞到他手上,另一头自己紧攥,挨着他十指相扣躺下。
明亮的月亮洒下银白色的光,将他们笼罩其中。
春风骤起,是月老忍不住叹气,叹造化弄人,本想弥补过失,却还是抵不过情之所钟。
“哥,其实我最想说的,不是信上的那些。”
“那是什么。”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一朵红花覆胸前,两段红绸绕手间,三拜叩首结良缘,四目相对赴黄泉。
民国末年,北平城下,连理同枝,踏青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