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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所谓情 ...

  •   十八岁生辰这天,早朝过后的清晨凉爽晴朗,微风徐徐,祥和万分。秋枫时走出昭阳殿,在殿外丹墀处停留。

      她仰头望天,天空一碧如洗,脑海深处模糊的记忆蓦然清晰起来。

      七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的生辰宴她已记不清楚,唯一还有些印象的,是她被母皇牵着手往东宫走时,偶然回头看见轮椅上的父亲观月的寂寥身影。

      脚步声渐近,海棠走到她身后:“关于方才早朝商议之事,殿下有何心仪人选么?”

      秋枫时刚满十八,身为一国储君,已到了挑选太女侍的时候。

      “海棠姑姑可有推荐?”

      海棠思索片刻,念出世族里适龄的几个人:“典客冶临的大公子冶襄与殿下同岁,人品贵重,倒是适宜。还有君后之侄神以灵、萧宸君之甥萧明彦,品德都是可做侍君的。”

      数年间秋云漪的侍君各有升迁,九郎之首萧缜晋升为宸君,与晋升为华君的前端明连获、良君乔延问、贵君越冬殊并列四君,而应无恙则为端良、邬容笑封为端明、凌晦嗔为端文。

      君后不会让太女侍之位落于旁人之手,秋枫时边听边想,不出意外,最后母皇降下的旨意仍是立神氏之子为太女侍,至于冶襄和萧明彦,以他们的出身,一是老丞相之孙典客之子,一是宸君之甥,按惯例该是仅次于太女侍的修礼吧。

      她兴致寥寥,转身投入到东宫事务中去。三年一次的秋闱已然开始,不久之后是殿试,她需要代母皇监考。

      秋枫时没想到,就是这次监考让她遇上一生所爱,但她和他的感情,无论如何,都将是终其一生而难以弥补的缺憾。

      正式殿试之时已近入冬。

      大凉的殿试与东越不同,最后能参加殿试的两百余人考核的不是文采,而是记忆力。考生需在两个时辰内记住杂乱无章毫无逻辑的八千字,并字迹工整地将其默写下来。没有人能将所有字记下,最终成绩以默写出的字数多少而定。

      殿前考生分五列五十四排,将空地占得很满,每个考生间以布屏相隔,秋枫时命人给每个隔间的考生发放写有八千字的册子。

      来监考之前,曾做过主考官的冶丞相跟她说,多数考生在一个时辰后摇铃,这时主考官收取册子下发空白答卷。于是她命人从东宫拿了公务章来,边监考边批阅。

      然而不到一柱香的时辰,秋枫时就听见前排某位考生摇了摇铃,有些诧异地寻声望去。身披绮衫的清秀少年举手示意,见她看过来便绽放出友好的笑,温润而清朗。

      秋枫时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眼,刹那间清晰感觉到心脏倏忽又剧烈的跳动。她回神,拿起手边一张空白卷走下去,先从少年手中接过册子,再将白纸递给他。

      交替的一瞬,她的手指不期然碰上了少年的。两人俱是脸颊微红,都默契地猛然抽回手。少年低头写字,秋枫时则转身归位。

      公章怎么也看不下去,她右手支颐,眼神暗自瞥向那个少年。

      转身的那个瞬间,她看清了布屏上属于少年的名字。能参与殿试的人必入朝堂无疑,参加殿试也只为排出个名次罢了,以后要留意一下,她想。

      三日后放榜,她提前看过名单,果不其然,那位少年高居榜首,成为新晋状元郎。

      她特意抽空上门道贺,少年的父母受宠若惊,决意亲自下厨,赶忙离开,临走前将儿子推到她面前。两人闹了个大红脸,最后还是打算就在庭院内转转。

      “你记忆力很好,”秋枫时想了想,说起当时让所有考生震惊的铃声,“孤看过你的答卷,全默写出来了,一字不差。是天生的么?”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概是血缘继承吧。我父母都不算聪慧,倒是姑母过目不忘,那些字她看一遍就能记住,我读了两遍才写得出。”

      “天下竟有这般奇才,”秋枫时感叹道,“孤可以见见这位姑母吗?”

      少年抿了抿唇,目露哀伤:“姑母她,已去世三年了。”

      秋枫时一愣,带着歉意道:“抱歉,孤……我没想到是这样,节哀。”

      少年摇摇头道:“无碍。”

      那天之后,几乎每日储君课业之余秋枫时都要抽出时间去见少年,世族中一时流言四起。君后也听到风声,特地暗中敲打她,说神以灵不日将入东宫,她有了太女侍便该克制。

      秋枫时不以为意。她知道自己与少年两情相悦,只是还未挑明。君后召见的翌日她就打算请示母皇,放弃神以灵,改立少年为太女侍。

      不料在她打算请赐婚的早朝之前,母皇同时颁布两道旨意:立神以灵为太女侍、冶襄和萧明彦为修礼,以及,擢少年为禅城太守、接管秋山书院,即刻赴任。

      秋枫时将颁旨太监和预备祝贺的神酒倾和越冬殊撇在身后,一路追出皇城,终于在京郊拦下了那辆承载她年轻恋人的马车。

      然而圣意难违,秋枫时只来得及扯下金丝华冠间的簪珠和发带一股脑儿塞进少年手里,遂被奉命而来的申屠叶带回皇宫。

      她直奔昭阳殿。

      早朝已散,偌大的宫殿只剩皇位上的秋云漪还在等她。

      秋云漪语调冷漠得仿佛站着的那人不是自己的女儿:“身为储君却因私情偷跑出宫,枫时,你太让朕失望了。”

      秋枫时抬起头,第一次怨视母亲的眼睛:“母皇,为何这样着急让他赴任?我和他还没互表心意过。”

      秋云漪反问道:“朕没给过你机会?朕问过你,也让海棠问你,意中人是谁、太女侍选谁,你无所谓。所以朕和君后做主帮你选了。秋闱后你和他相处的时间这样多,始终不肯把心意宣之于口,也不曾跟朕提过更换人选,怪朕?再说一个商人之子做太女侍,皇族和世族的脸往哪儿搁?”

      秋枫时钉在原地。她跟少年才认识不到两月,谈何“相处时间多”?哪怕一见钟情,在认识不久之后怎会那么快就互通心意?母皇分明强词夺理。

      她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母皇不愿让他入宫,到底因他皇商出身,还是因他为策风之子?”

      “朕若介意冶临,便不会封冶襄为修礼。同理,若介意他父亲是策风,便不会委以重任让他去做禅城太守。”秋云漪淡淡道,“太女侍终生不得涉政,策幸是新科状元,理当在朝堂大放异彩,而非囿于后宫。先做五年禅城太守是当丞相的前提,这点你该清楚才对。”

      秋枫时哑口无言。如果真的为某个人好,就该放他一展宏图,哪怕永远无法在一起。这才叫爱,不是吗?

      秋云漪看女儿这副样子不无叹惋:“要是柔嘉在……”

      “要是柔嘉皇妹在,母皇就不必如此忧心我的事了,对么?”秋枫时从方才的情绪中暂且走出来,勉强扯扯嘴角。

      秋云漪不说话,只盯着女儿的脸。

      秋枫时沉沉呼出一口气:“我自记事到十岁离开东越之前,从来不知母亲长什么样。偶尔静乐帝允许我出府,我坐在马车里打开帘子向外看,常见到母女同游。那个时候我想,若我的母亲还在,也这般温柔罢。”

      她停顿片刻,又道:“母皇,你知道吗,当我坐着马车从东越回到大凉,我有多期待见到你啊。你那天忙于朝政,我直到下午才见你,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觉得终于有母亲了,有母亲陪着我度过以后的日子。”

      “我只有一个母亲,可母亲不只有我一个孩子啊,”秋枫时哽咽道,“这些年我像个轴承昼夜不停地学课业,但凡有任何失误母皇总要提柔嘉,‘要是柔嘉还在就好了’‘柔嘉不会犯这种错’,诸如此类的话我听了上百遍。”

      她泪眼朦胧:“母皇,你把我当女儿过吗?还是徒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呢?”

      秋云漪继续沉默。恍惚之间她想起很多年前摄政王点明自己的场景,“陛下是否意识到在你和安成公主之间,先帝其实更属意安成公主?尽管她出生三天即夭折?”

      当时她怎样回答的?她说:“那又怎么样呢?”她明白先帝更偏爱安成公主,回忆将早逝的嫡长女描摹成为最理想的继承人,可最后继位的是她。

      时光荏苒,位置颠倒,指责母亲偏爱早夭的孩子的人变成自己女儿,而她成了偏心不自知的母亲。

      秋云漪低声唤道:“枫时……”

      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想说些什么挽回,可她太久未同女儿平和地说过话,早已不知如何相处。她跟秋枫时不像母女,更像君臣。

      或许她跟她的每个孩子都更像君臣。

      秋枫时等了半晌没等来下半句,自嘲地笑笑,背过身用手背抹去眼泪,声音恢复了平静,只是嗓子微哑:“我会按照母皇和君后的意思迎神以灵为太女侍,也会接修礼冶襄和萧明彦入东宫。至于吉日……”

      泪滴洇湿衣衫,化作一声叹息,她朝昭阳殿外快步离开:“由母皇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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