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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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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夜亭饱饱地吃了一碗加了肉丝的面条,这才返回房中就寝。
杳杳将孩子抱去给张毅,随后便也同左夜亭一起躺下。
不知为何,他与左夜亭分别数年,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他却不想面对左夜亭。虽是同塌而眠,他也始终背对着左夜亭,不肯翻身面向对方。
整得就像在赌气一样。
似是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左夜亭轻声和他闲聊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杳杳依然背对着,敷衍地应和他:“你是谁啊。”
左夜亭用力扳了下他的肩膀,迫使他翻过身来。
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对视了片刻,左夜亭才开口说:“我叫左夜亭。是遂州的王爷。”
杳杳眨眼:“哦。”
左夜亭:“……”
对他的身份毫不吃惊,淡定成这样,还敢说不认识他?
左夜亭暂时不想拆穿对方,只算计道:“若你能借我一些盘缠,助我回到遂州,来日我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杳杳缄默地注视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迟迟没有个明确的回应。
猜测对方可能正在脑子里翻旧账,记他的仇,左夜亭低声下气道:“我这个人看起来是讨厌了些,但是我很记情的,只要你帮了我,我绝不会忘你的恩。”
杳杳听着他说话的语气,仿佛又见到了昔日那个在悬崖底下能屈能伸的人。
便浅淡地笑了笑,伸手抚摸左夜亭的脸:“我不仅给你提供盘缠,还亲自送你回家,可以么?”
左夜亭:“……”
如同天上掉了馅饼一般,左夜亭高兴得有点语塞:“那……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你——”
杳杳心尖一疼,用掌心捂住他的嘴,说:“很晚了,睡吧。”
左夜亭点点头。
……
待身边的人稳稳睡去后,杳杳从被窝里摸了摸他的手。
用拇指轻摩着左夜亭的手腕,杳杳感觉到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应是长期佩戴锁铐导致。不敢细思左夜亭消失的这几年里具体经历了些什么,杳杳心痛难忍,泪珠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滚出来,流进发丝里,又渗入枕头。
他又想到左夜亭的失忆。
从前左夜亭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都没有摔坏脑子,更没有失忆,如今怎么莫名其妙地什么都不记得了?到底是什么把左夜亭刺激成这样?
杳杳难受得睡不着,轻手轻脚地掀了被子,披上一件衣服走到桌前,点燃一根蜡烛。
他拿着蜡烛回到榻前,小心翼翼地解开左夜亭的衣衫,就着烛光,想看看这个人身上又添了多少伤痕。
即便他是做了心理准备的,但还是被吓到了。
他在左夜亭身上摸到四条细细的链子,很牢固,穿透了皮肉,像是嵌在骨头里的。
这该有多疼啊。
杳杳只觉触目惊心,差点就抑制不住哭出声来,慌忙拉好被子给左夜亭盖上,捂着口,崩溃地跑到了屋外。
他再也压不住哭泣,蹲在院子里呜咽落泪,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张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见他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便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杳杳,是因为左夜亭不记得你了,所以你这么伤心,对吗?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相认呢?今夜见到他的时候,你就应该亲口告诉他,你是他的妻子……”
杳杳摇头,哽咽着道:“不是因为他不记得我了。”
又痛苦地说:“我没脸认他。”
没脸认?!
这话张毅听着不爽了。
“什么叫‘没脸认’?”张毅抓着杳杳的手臂摇晃了一下,“杳杳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辛辛苦苦给他生了个孩子,一个人把孩子养这么大,你哪里对不起他了?”
杳杳不停地摇头:“我很讨厌过去的自己……我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抛下了他,让他孤单一人,独自承受着我无法想象的磨难。
“你知道么,当初有人追下悬崖杀我们,情况那么危险,他都没丢下我一个人逃跑,我却因为赌气而扔下他不管。”
杳杳越想越内疚,自责道:“我太缺德了。”
张毅听得心酸,否定道:“你怎么就缺德了?”
“杳杳,别这样说你自己,这事儿真不怪你,事实上是他刻意逼走你的。再说了,你不是也救过他嘛,他早都说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你救他,他救你,你俩谁也不欠谁。总之,你俩的账不能这么算——”
杳杳像钻了牛角尖似的,固执道:“我救他,跟他救我不一样……”
他救左夜亭只是顺路顺手的事,全凭心情,他当时只想把人捡回去玩罢了。
可左夜亭面对那么多人的追杀,却还坚持带着他这个累赘逃生,倘若当日的运气差一些,左夜亭早就被他拖累死了。而这仅仅是其中的一件事,还有很多左夜亭为他做的事,他或许至今都还不知晓……原先他并不曾细想这些,也是这几年他懂事了,才渐渐从中回过味来,也真正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左夜亭更好的人。
见杳杳一根筋听不进劝,张毅只好换一种方式宽慰他:“杳杳,你不如这样想,你和左夜亭是夫妻,夫妻之间是不用算得这么清楚的——”
“我不想和他做夫妻了。”杳杳打断道,“我对他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只剩下愧疚和亏欠……”
“现在,我只想尽我的能力帮助他、补偿他。等把他平安送回遂州,我就不和他待在一起了。我希望他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我太糟糕了。”
张毅拧紧了眉:“杳杳……”
他没法再劝。或许,左夜亭和杳杳之间真的已经时过境迁,中间隔了许多东西,让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但不论怎样,也该等彼此相认后再决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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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杳杳便匆匆出了门。
左夜亭还在睡梦中,忽闻一声稚嫩的娃娃音:
“爹爹~”
这声甜糯的“爹爹”把左夜亭惊醒了。
他懒洋洋地睁开眸子,见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从缝里钻了进来,一边小步走着,一边用小手揉眼睛,一看就是刚起床。
这小孩矮墩墩的,一进屋就仰起脑袋一阵乱瞅,没能瞅见他爹爹的影子,便径直朝着左夜亭去了。
小家伙抬起两只小手趴在床边,好奇地盯着左夜亭看,随即转了转眼珠子,童言无忌地问:“你是哪里来的人?是我爹爹把你捡回来的吗?”
左夜亭:“……”
他无奈地笑道:“算是吧。”
小家伙登时绷起脸,指着左夜亭命令道:“你起来!捡来的人不许睡我爹爹床上!”
左夜亭挑了挑眉,见这小家伙怪霸道的,便起了心思逗他玩:“我偏要睡这儿,要你管。”
小家伙愈发火大,捡起地上的靴子便砸在他脸上,龇牙道:“你这个死人,滚下来。”
左夜亭:“……”
这小孩也太恶劣了吧?动不动就拿东西打人?还骂他‘死人’?
左夜亭将砸在自己脸上的靴子扔回地上,沉着脸训斥眼前的小家伙:“我跟你说,打人是不对的——”
压根不听他讲,这坏小孩转个背便去抄家伙了。
小崽子捏着一根厚厚的竹条,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了下去。
啪——啪——啪——
左夜亭不得不将被子拉过头顶,阻挡对方的攻势。
等那小家伙停了手,他才露出头来,瞪道:“哪有你这么狠的小孩子?你这脾气怕是随了你娘吧……你娘真是过分,她生了你,却不好好教你做人,把你扔给你爹爹就不管了,你爹爹又这么善良,哪里管得住你这个坏小孩……”
“啪——啪——”
小家伙趁他忙着说话,用竹条在他头上打了两下。
左夜亭便又把头缩回被窝里,隔着被子,闷闷地警告道:“你再打我,小心我抽你。”
小家伙愤愤道:“我才没有娘呢!我是我爹爹生的!”
左夜亭:“……”
虽说孩子的娘甩手跑了,但也不能给孩子灌输这种错误的认知啊。看,小家伙都理直气壮地说他是爹爹生的了。
这样不好。
左夜亭便又探出头来,认真纠正道:“你爹爹是男人,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你是你娘生的。”
小家伙又是一条子打在他头上,野蛮得不像话,还吼他:“都跟你说了我没有娘,只有爹爹,我就是我爹爹生的,你还乱说!你这个捡来的人,讨厌死了。等会儿我要让我爹爹把你扔在路边要饭!”
左夜亭:“……”
“哦,我知道了,”左夜亭又露出头来,“是不是每次你惹你爹爹生气的时候,他都说要把你扔去路边要饭?”
小家伙哑巴似的不吭声,只气鼓鼓地撑着腮帮子。
左夜亭接着道:“活该!你这么坏的小孩子,就该扔到路边要饭吃!”
“啪——啪——”
左夜亭又被竹条打了两下。
张毅拿着几个包子,突然推开门走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儿子打老子的一幕。
左夜亭被小家伙当成乌龟耍,一伸出头来就被打得缩回去。让人看得又气又想笑。
“干什么呢!”张毅冲矮团子吓唬了一句,一把抢了他手中的竹条,教训道:“你这小家伙,你爹不在,你就开始当霸王了?这竹条是你爹爹用来收拾你的,你反倒拿来打别人?”
小家伙埋下头不作声了。
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
骂完孩子,张毅又看向刚探出头来的左夜亭,无语道:“连个小孩儿都能把你欺负成这样,丢不丢人。”
左夜亭撑手坐起来,温笑道:“没事,我和他闹着玩呢。”
又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不待张毅回答,那小家伙便自己抢白道:“我叫小左。”
张毅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却没有试图为小家伙的话掩盖什么。
左夜亭惊愣了一会儿,用探寻的目光向小家伙确认道:“小左?左右的左?”
小家伙点点头:“对呀。”
左夜亭顿时陷入沉思。
这小娃娃坚称自己是爹爹生的,而且又叫“小左”,这实在很难不让他多想。
左夜亭觉得,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张毅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塞到他手里,有意引导他:“你是不是觉得小左有点眼熟啊?能看得出来他长得像谁吗?”
听了张毅的话,左夜亭便仔细瞧了瞧小左那张脸,最终却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眼熟。我看不出他像谁。不过,他长得不太像他爹。”
张毅:“……”
这人八成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记了,且又是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小左的眉眼,分明就是他缩小后的样子。
张毅快速找来一面镜子,递给左夜亭,说:“好好照照你自己。”
左夜亭便接过镜子,一照就呆住了。
他掀起眼皮瞟了下小左,又对比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张毅打算让他自己慢慢想,便牵着小左往屋外走。
左夜亭却陡然叫住他:“张兄,请问杳杳去哪里了?”
张毅转头道:“他去找陆老板辞工去了,说是明天就动身送你回遂州。”
“辞工?”左夜亭疑问,“他在做什么工?”
张毅道:“帮人雕刻砚台。可惜那个姓陆的太黑心,一开始每月只给杳杳一两银子,我拽着杳杳去跟他吵了一架,他后来才多给了一两。”
左夜亭皱眉:“那为何不去别家?”
“别家?”张毅苦笑,“你以为杳杳顶着那张脸,谋生很容易吗?走哪儿都有人盯着他,去饭馆里当个店小二都有人敢当众拉扯他,说要纳他做男妾。连花楼里的那些老妈子都找上他,想哄骗他穿上裙子去接客……他在陆老板那儿雕砚台,两只手虽苦了些,赚的银子也不多,但至少不用被别人惦记,也不用被人指指点点,更不用被一群人围着,笑他是个漂亮的草包。”
张毅感慨:“他以前多想变漂亮,多喜欢热闹啊。如今梦想成真,他反而害怕与人来往了,一见人就躲。”
“你把他从山里带出来,却没有教会他适应外面的生活。他怀着孩子,一个人四处流浪的那段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张毅回想起来,他遇到杳杳时,小左都已经两岁了。因此在那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也不清楚杳杳是怎么度过的。
也多亏了小白球,是小白球在路上认出了杳杳,他才知道那是昔日的王妃。自此,他便一直与杳杳父子待在一块儿。
方才他说那些话,是想让左夜亭知道,杳杳这几年过得并不好,遭受了很多恶意。是该得到疼惜和怜悯的。
他把他该说的说了,剩下的就交给天意。
张毅正要起步迈出门去,左夜亭又一次喊住他:“张兄,你把话说清楚。”
看着左夜亭眼眶通红的样子,张毅却摇头道:“我说不清楚,你得去问杳杳。或者你自己慢慢想,若你想起来了,自然就清楚了。”
又多叮嘱了一句:“我要带小左去买些路上用的东西,你别乱跑,杳杳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左夜亭眸色凝滞,点头“嗯”了声。
房门被虚掩上,张毅带着小左离去了。
左夜亭穿上衣服,走到窗口处,打开窗户,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光线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目光也顺势下移,瞥见窗台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雕的人像。
他将木雕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次倒是轻易就认出来了。
这尊木雕人像,是照着他的样子刻的,刻得很像。
左夜亭摩挲着手中的木雕,不知不觉地淌下一行热泪。他知晓,他定与杳杳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等杳杳回来,他会第一时刻找他问个明白。
他也会真挚地向他保证,他会努力想起来。
“嘭——”
一阵撞门声惊得左夜亭转头回望。
敞开的房门外站着一道逆光的身影,不是杳杳。
左夜亭疑惑地审视着门外的人,只听见对方癫狂而狰狞地说:
“左夜亭,你真的没死,你为什么没死……”
此人形貌沧桑,一条刀疤从鼻梁处贯穿了整张脸,满嘴胡茬,目光阴毒,说话的声音极度沙哑,嗓子艰涩得像是彻底坏掉了。
左夜亭望着对方,看出来者不善,唇边便勾起一丝冷笑:“我们认识?”
“就算认识,你也不该像只疯狗一样撞开我家的门。更不该一上来就问候我死没死,我不是你爹,不需要你关心这个。”
“哈哈哈……左夜亭,你的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
听到对方狂笑着叫出自己的名字,左夜亭眸光一凛:“你是谁?”
“王爷居然都认不出我了吗?!看来我萧择确实狼狈得没有人样了。”
望着眼前这个本该早已死去的人,萧择低低地笑起来,这笑声寒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当日是左夜明救了你?他竟然会救你??”萧择拖着一条瘸了的腿,一步一步朝左夜亭靠近,“你是不是觉得很讽刺啊……曾经对你忠心耿耿的人,反过来对你痛下杀手;而那个原本恨你入骨、一心想要除掉你的人,却在你必死无疑的时候救活了你。”
“没关系,纵然你活下来,我也会再让你死一次。这一次,我会让你死个透。不过在你死之前,还得帮我做件事。”
萧择阴险地道:“既然左夜明在意你的生死,我便去试试,看能不能用你把溪然换回来。”
左夜亭听不懂对方的疯言疯语,只知此人凶险可怕,眼中的杀气太浓。
他还未跑出一步,便被萧择从身后扣住了肩膀,萧择五指力道之狠,似要将他的肩骨捏碎。
“——跑?我便是看准了你没有还手之力,才敢现身。方才和张毅一同出去的男子,是否就是那个野人?”
左夜亭回眸瞪道:“那是杳杳,不是野人。”
萧择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他。”
“难怪你怎么都舍不下他,谁都想不到那样丑陋的表皮下竟藏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当初你找先生学易容术,就是为了掩藏这个吧?因为那个野人的真容快要藏不住了,你怕他长得过分耀眼引起别人的注意,更怕左夜明起疑心,所以你才急着用易容术维持那个野人的丑状……我到底是蠢了些,到今日才反应过来。”
萧择凑到左夜亭耳边,阴瘆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他。”
“我会让左夜明来收拾他。”
只听见一声闷响,左夜亭便倒在了地上。
……
待杳杳返回家中,已不见左夜亭的影子。
屋内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杳杳怀疑人是自己离开的。
但又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