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女探官》谢词

95、定乾坤（二十）

　　“不可能，绝不可能，”书斋老板一拍桌面，茶盏颤动的声音和他的否认同时响起，“不是我吹牛，在易容这行上，我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谢无忧眼皮狠颤了一下：“轻点，三十年的紫檀木，二十年的青花瓷，拍碎了你陪得起？”

　　老板讪笑一声，将茶盏往桌面中心推了推，口中仍不依不饶：“再技艺高超的易容，说到底还是有一个易字。只要动了手脚，他就是假的，就是会留下人为痕迹，其中的差别，无非是痕迹的精妙程度不同罢了。”

　　小丫头倒是冥思苦想出一个新思路：“师父，会不会是那个人原本就长得像贺良呢？所以他并未易容，只是对容貌稍加修饰了一番而已。”

　　“这倒是有可能，”老板一屁股瘫在罗圈椅背上，“不过前提是这两人必须极为相似才行。没见到他们两个人的脸，老夫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啊。”

　　“那就去看看，”谢无忧素来是个想做就做的性格，“正好叫上李仵作，或许他也能看出些新东西来。”

　　茱萸却面带难色：“恐怕今日是去不了了。”

　　他递给越霖几份才收到的密报，越霖快速过目了一遍，大抵是各部暗中部署人马时有多方阻拦，因着此番行动不能声张，也不能拿出金麟卫的名头唬人，便胶着住了。

　　顿了顿，他侧首同谢无忧商量：“出了些要紧事，需要我马上赶回去。且陛下出宫之日将近，之后的麻烦只多不少，我更抽不开身。”

　　谢无忧不以为然：“那就留几个金麟卫给我好了，左右我们查的也是与陛下出宫有关的案子，严格说来，大家都是在工作嘛。”

　　只是跟着她干活，一定比跟着越霖干活轻松多了。

　　“济生会幕后到底有多少势力还不清楚，”他看了一眼谢无忧，话带警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随意轻视对方，你怎知他们派来的人就敌不过金麟卫？”

　　越霖很少推脱她的要求，谢无忧便耐心追问：“就这般忙碌，连吃住都要呆在金麟卫么？”

　　“陛下出宫容不得闪失，”越霖颌首，“今日已经是特地挤出来的闲暇，之后更是脱不开身。”

　　“一个时辰也不行？”谢无忧讨价还价。

　　“半炷香的功夫都不一定抽的出来。”越霖语气有些无奈。

　　“万事皆有轻重缓急，陛下的行动是重中之重，万般不可懈怠，而不论贺良如何易容，比起来都是细枝末节的纰漏，可以等结束后，我们再动手查清真相。”

　　可谢无忧并不是这么想的，她垂下眼睫没有应声，只懒洋洋地挥手赶越霖离开，越霖饶是着急，见她不太服气的模样，也不得不多叮嘱两句。

　　“这段时间就呆在宫里，切记，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宫。”

　　虽然他在谢无忧身边安插了暗卫，可毕竟小心为上，宫中防护自然是长安城最固若金汤的地方，此时此刻，只有那里才最是安全。

　　直到谢无忧不情不愿地应了两声，越霖才放下心，赶回金麟卫议事堂。几方争论在他到来之后，方才落下序幕。

　　待越霖再从议事堂踏出来时，暮色已至，他无暇欣赏天际碎星点点，因为有个少女正站在庭中，自来熟地招手：“都进来吧，把这些东西抬到你们空着的房间内去。”

　　越霖不由走了过去：“怎么把我安插在你身边的暗卫都叫出来了？”

　　“为了挖坟，”谢无忧一脸坦然，她早发现了暗卫的存在，倒也不怎么诧异，“你忙你的，我也能帮你处理些，不算月租代庖吧？”

　　“不算。”越霖眉眼微松。

　　谢无忧循循善诱：“那这样下来，两个人处理，总比一个人快得多。你既然有信心一人解决掉这些事情，那我来帮你，也自然有信心抽出一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

　　“到时候，就算你不日不夜熬得两眼青黑，也得陪我去挖坟了。”她笑眯眯地道。

　　后脚跟着越霖一道出来的金吾卫都统心生好奇，大步挪到茱萸身边，低声问：“这又是个什么情况？谢少尹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挖什么坟，莫不是哪个当官的又得罪她了？”

　　“姑娘家挖坟的多着呢，”青梅抢白道，虽然她只见过冯大夫和谢无忧有这样的胆子，可输人不能输阵，“一切为了陛下嘛。”

　　都统敏锐地意识到小姑娘不好惹，敬畏地点头，敷衍两句“谢少尹深明大义”之类的话，赶快离开了此地。

　　谢无忧并不知道这场小小的拌嘴，她说了是来帮越霖加班的，便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多亏了向子安在京兆府时的折磨，但凡涉及到朝中大小事，谢无忧都能帮忙处理一二。

　　如此忙碌了数日后，谢无忧总算抓到一个空闲时间。

　　即便已经忙得昏头昏脑，她仍坚持绑架越霖出行——再不出行，就真的要等到谢麒出宫了。

　　李四年当然不知道他们费了多少功夫，所以，当谢无忧第十八次打起呵欠时，他忍不住开口：“谢少尹，呵欠会传染人的，您受不住就找个地方歇会儿罢，等我验完了尸，再叫醒您也不迟。”

　　四周一片坟地，她歇在哪儿？歇在人家坟头上？

　　这对李四年来说，显然不是个问题，可谢无忧还没心志淡然到这一步，她叹了声气：“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李仵作，你就抓紧了验尸罢。”

　　“只要您不打呵欠。”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快速带上面具护手，走近被挖出来的棺椁。

　　他熟练地同侍卫们一道，齐心协力打开棺盖，一股压抑浓缩了许久的腐烂之味熏腾而出，众人忙不迭地抬手捂鼻后退。

　　只有心急的谢无忧不由自主上前了两步，越霖一把将她拽回来：“腐尸有毒，当心！”

　　她只好耐着性子等李四年弯下腰，仔仔细细开始翻捡棺中的尸骨，一旦开始工作，李四年便陷入了无我之境，直到他再起身，面色神色已是笃定。

　　“虽是男子，可依照他断骨的状态来看，年龄尚幼，顶天了也就是二十出头。他的骨架偏细长，并非天生壮实的身材，不论他是否顶替了贺良，能给人一种看上去比秦大公子年长五六岁的效果，都应是刻意吃出来的效果。”

　　年龄倒是和贺良的岁数对上了，谢无忧皱了皱眉：“脸上还能看出易容痕迹吗？”

　　“不能，”李四年回看了一眼腐尸，接着道，“皮肉都烂掉了，就算有易容痕迹，现下也无法辨别了。”

　　越霖略一思索，退一步问道：“能否根据其尸骨的形状，倒推出他生前容貌？”

　　李四年不犹豫地点头：“这倒是能做到，不过我须得将他的尸骨带回京兆府，倒推过程琐碎，要多耗费些时日，一时半会儿拿不出结果。”

　　同行的书斋老板颌首：“这样就好了。贺良十岁的画像我也有，能借此推出他二十岁左右的相貌，只要将此人的相貌再对比一番，就能看出他们两者易容需要的步骤。”

　　这件事极快地定了下来，谢无忧总算松快些许，转头发现越霖又在看自己，忙抬手辩白：“我知道，结果没出来以前，必须呆在宫里，老老实实一步也不多走。”

　　她都快将越霖那些絮叨话背下来了。

　　越霖轻笑一声：“我本是想说，若进展顺利，陛下少不得给你们赏赐些金银珠宝。”

　　毕竟，若此人真是容貌形似贺良，则意味着秦行秋再无隐瞒，陛下也可以对他放心不少。

　　反之，则意味着贺良母亲与秦行秋之间，有一个人说了假话。在他看来，谢麒出宫一事，便必须从头再议。

　　无论如何，都算是大功一件，谢无忧听懂了他的意思，咧嘴笑起来：“是这个道理！”

　　“我想要的也不多，”她美滋滋地道，“只要陛下肯赏我两三年的俸禄就好了。”

　　“那就耐心回宫里等着罢，”越霖敲了敲她的额头，趁热打铁地将谢无忧送回了宫。

　　看着越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一道送回宫里的青梅好奇问道：“小姐，怎么将军这一次就偏不乐意让你一道和他办事了？”

　　她在金麟卫那儿住得好好的呢，又得跟着回宫了。

　　谢无忧了然一笑：“还能为什么，怕我参与此事的同时，被对方盯上了呗。”

　　秦家和济生会原本是互相牵制的关系，可唯有一件事情，是他们共同的目标——要了谢无忧的命。

　　一个是想利用她来挑起百姓对女帝干政的反感，一个是想利用她来祈求神明原谅。

　　“我这条命，突然间，变得太值钱了。”她眯了眯眸子。

　　数日功夫眨眼而逝，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谢麒和秦行秋就要按计划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了。

　　谢麒换了一身长安近来盛行的女子胡服，半柳还想怂恿她带个帷帽，她不耐烦地摆手拒绝了：“有几个寻常妇人出门还遮遮掩掩的？长安人又不都是苏家那般，读书读得脑子都坏掉了。”

　　“陛下所言极是，既然要装扮成平民夫妻，自然简单为上，”秦行秋亦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含笑看着谢麒。

　　谢麒扬了扬唇，并未继续同他说话，扭头看眼神散漫的谢无忧：“一个人能行么？”

　　“行，”谢无忧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瞬，“您这屋子固若金汤的，谁闯的进来？”

　　“那我们便走了。”

　　谢麒颌首，不消多时，满屋人头消失地空空荡荡，只剩下谢无忧留守在此。

　　而青梅，则几乎是在人群如潮水般退下的下一瞬，便急匆匆出现在了殿中。

　　她手里举着一张画像，表情甚是焦急：“小姐，画像出来了。您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