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女探官》谢词

92、定乾坤（十七）

　　越霄想朝面前这个好似鬼上身的苏荷扔个花瓶泄愤。

　　但他是个好人，他忍住了。

　　“果然，我顶着苏姑娘这张脸，更能吓到这个小兔崽子。”偏生面前这人还一个劲地得寸进尺，叉着腰对越霖笑得开怀。

　　越霖垂眸勾了勾唇，抬眼后又恢复了严厉：“知道错了？”

　　“知道了。”越霄垂头丧气地挠了挠缠在额头上的绷带，却不小心碰到后颈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错哪儿了？来来来，仔细给姐姐说说，”谢无忧解气地对他招招手，眯着眼，静候越霄的负荆请罪。

　　冲动的小兔崽子，若不是苏荷及时敲破他的脑袋，永王那头就得前功尽弃，他虽是个草包脑袋，可也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份上，再想寻求一个突破口子，可就要比这次难得多了。

　　鬼知道就凭谭慧那不吃不喝的状态，还能不能撑到他们重来一次。

　　“我不该没和你们商量，便贸然行动……”越霄无精打采地动了动嘴皮，音量聊胜于无。

　　谢无忧哼声：“说什么呢？听不清。”

　　“二公子受了伤，就让他静养一会儿吧。”一旁的苏荷瞧见他像个小狗耷拉耳朵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越霄感激地看向她，当谢无忧顶着她这张脸时，无论对自己嘘寒问暖，还是和颜悦色，都有一种古怪的不合适之感。以至于他一睁眼，便以为苏荷被鬼上身了。

　　可苏荷本人笑吟吟看着自己时，那笑容显然亲切和蔼多了。

　　苏姑娘笑起来，真叫人安心。越霄心里悄悄下了定论。

　　“啧，”谢无忧撇了撇嘴，大发慈悲地同意了苏荷的提议，“行吧，苏姑娘都帮你说话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可说了。”

　　越霖剑眉一簇，对苏荷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纵容之行很不满：“苏姑娘有时候太和气了些。”

　　“他就是想说，越霄皮糙肉厚，耐揍得很，你不必心怀愧疚。”眼见着苏荷面露尴尬，谢无忧忙替越霖翻译了一通。

　　缺心眼的越霄附和点头，咧嘴笑起来，“我大哥说的没错，苏姑娘，你不必觉得抱歉。不过说真的，你砸我那一下准头真好，是练过……”

　　他突然觉得苏荷无论心性还是手法都极其适合学武，嘴里忍不住地怂恿起来：“苏姑娘有没有想过练些武术，不必到能上阵杀敌的程度，就是强身健体也算好……”

　　“闭嘴吧，”谢无忧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少年，不知怎的，他受伤后反倒愈发聒噪了。

　　她不由分说地将人塞回被窝里，手法简单粗暴，惹得越霄连连求饶：“姐，姐，我错了……”

　　确认过越霄没什么大事后，谢无忧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就着马车上越霖备下的梳妆镜，自给自足地卸下易容。

　　大功告成后，她长舒一口气：“这易容的面具也是怪闷得慌。”

　　“既然不舒服，谢少尹为何不直接出了永王府便卸掉？”总不能，只为了吓唬一瞬越霄吧？不得不说，她的恶作剧十分成功，即便提前知道有人易容成自己的模样，苏荷起初也被她唬住了。

　　越霖瞥了苏荷一眼，不急不慢地道：“你还没看出她是个什么性格？”

　　“睚眦必报，”谢无忧对着铜镜磨了磨牙齿，苏荷嘴角抽搐了一瞬，谢无忧抬眼望了望车窗外，接着问她，“听说苏姑娘换客栈住下了，现在住得可还适应？要不我还是让车夫送你去原来的客栈住着？”

　　“不必，”苏荷摇了摇头，“越将军和谢少尹是要去京兆府吧？”

　　谢无忧点头，她继续道：“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谢无忧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来：“好啊。”

　　越霖也望了眼马车外的景色，淡声道：“就快到了。”

　　语气都很平静，好像她只说了一句天气不错似的，苏荷也笑了起来。

　　可惜，这样的笑容没有传染到向子安脸上，他忙得焦头烂额，因此对趁乱溜走的谢无忧和越霖额外不满。

　　不过，当目光对上苏荷时，他变脸一般礼貌笑道：“苏姑娘怎么来了，是还有什么要事相商么？”

　　他和谢无忧当初只求苏荷帮一个骗永王的忙，为的是可以安插人进永王府找人。虽然他也没料到进去的是谢无忧，可如今人也找到了，永王也被收押了，苏荷还来干嘛？

　　莫不是永王府又出了新的岔子？苏荷看出他焦虑得不轻，柔声解释道：“向大人不必担心，苏荷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而已。”

　　永王猎艳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光明正大地接入府中，成为他的美妾，二是不为人知地带走女孩，从此了无音讯。

　　她曾经属于第一种，现在变成了第二种。

　　苏荷一直觉得第二种方法奇怪，永王再怎么不济，也是皇亲国戚，比起他看上的女孩，权势不知道滔天了多少倍，要想娶回家，有的是光明正大的逼迫法子，能让他不仅得到了人，还能堂而皇之地炫耀。

　　毕竟他这人，从来都没有好名声，士子之中的口碑，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这般如强盗一般，不由分说地劫走女子，还特意在府里挖了一条暗道，简直是最不划算的解决之法。

　　太古怪了。

　　那些被关在暗室里的女子，绝对不止容貌清秀这么简单，在听见谢无忧提起他们会烧死那些女孩后，苏荷愈发确定了。

　　既然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于公于私，她都应该站出来。

　　向子安却不知是为何缘故，谭慧讲述他们对平民女子施以极刑时，赵寒山并不在场。而谭慧回了京兆府后，便被青梅接去休息，他又忙着审问永王身边奴仆，做实永王谋逆的罪名，至此时还未来得及和谭慧说一句话。

　　谢无忧不得不再将谭慧的口供复述一遍，顺带将第二间暗室的布局画了出来，向子安望着并不圆的圆台标记道：“这些被关押起来的女孩不一定有什么关联，可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女孩之中，一定有同样被济生会选为祭品的缘由。”

　　他下意识看向谢无忧，既然谢无忧才是他们口中真神选中的祭品，那岂不是谢无忧身上也有同样的特征。

　　苏荷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谢无忧笑了笑：“实不相瞒，他们选中的祭品里，还有一个我。”

　　苏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少尹也被选中了？”

　　她顿了顿，迟疑道，“可……选为祭品这件事，是那所谓的济生会暗中行动，就连入局的谭慧姑娘也不知自己是祭品，谢少尹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和谭慧不一样，”越霖摇头，“关押在小院里的女子，皆是永王选中的容貌姣好者，谭慧称这些人每月都会定期举办一次活人祭祀，用的便是这些女子。”

　　联想到妙龄少女在烈火中惨叫的场景，苏荷心底一阵发寒，谢无忧怕吓着了她，未说清一点，但越霖的提醒很明白。

　　既然永王要用这般消耗心机的方式带走自己，或许，自己和谢无忧，和谭慧一般，都是被另一批人选中的对象。

　　倘若当初，兄长真的将她嫁进了永王府，自己岂不是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具焦尸？

　　“而谢无忧，则是他们寻找了十八年的祭品。在济生会看来，只要以济生会的仪式献出她的生命，济生会首领便能神功大成。并且，在我们还未出手追查济生会时，对方已派人来挑衅了几次，意图激起她的反抗情绪。”

　　说白了，便是上等祭品和普通祭品的区别，谢无忧扯了扯唇，“至于济生会选择祭品的依据，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能确定的是，并非是通过容貌，或者才学评选出的结果。毕竟我那狗爬字……”

　　越霖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

　　谢无忧挠了挠鼻尖，讪笑一声，越霖点着桌面继续道：“金麟卫已经将她们的过往经历以及户籍都找了出来，仔细对比，应该能找出其中的关联。苏姑娘既然想要帮忙，那便请你留下来看看，这些女子和你，是否有些共通之处。”

　　苏荷神色庄重地点头，早就在一旁候着的茱萸听见吩咐，这时便将查证典籍呈上来，几个各自拿了一份翻阅。

　　其中苏荷看得尤为认真。在过目资料文典之时，她额外注意拿自己同她们对比。

　　她出身清流世家，三代入仕为官，可她们有的是三代农户，有的是商人之女，自己竟是其中家世最好的一个。

　　她自幼深居闺中，甚少与外人打交道。可这些女孩，有的常年和父母一道出门做农活，有的从小在商铺露脸，打过交道的人不计其数。

　　到底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呢？

　　苏荷正觉得头痛之际，忽然听见越霖沉声开口：“苏荷姑娘的八字也是伤官伤尽？”

　　她略一思索，点头道：“正是，越将军如何知道的？”

　　越霖将手上一卷户籍案卷递给谢无忧：“这个郑巧儿，也是伤官伤尽的命格。除了她，还有谭慧和五名女子命格相同，另外四名女子，八字官印星清纯，以此推算，你的八字最有可能是伤官伤尽。”

　　白纸黑字上只有郑巧儿的出生日期，谢无忧皱眉：“你会推算八字？”

　　“很久以前钻研过，学得不深，”越霖缓声解释，语气中没有什么情绪，“若男子为伤官伤尽的命格，则意味着身负奇才，能助其入仕为官。而官印星清纯，则意味着官运亨通的同时，几乎没有能影响仕途的劫数。”

　　“这两种命格都极其难得，相比之下，后者更是少见，几乎是千中选一的概率。”

　　苏荷记起幼时父亲初亡，母亲听闻有个极厉害的算命先生，便让丫鬟带着兄妹三人的八字去求一求，为了避嫌，丫鬟骗了算命先生，称他们三个皆为男儿身。

　　先生算起苏芃、苏苇的八字时，只说了些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套话，唯独算到自己的命格，先生大吃一惊，甚至起身求见。

　　“以前母亲替我算命，算命先生称我将有一所长，能大富大贵，官运亨通，”她微晒一声，“因为我是女子，母亲便认为先生指的是我能封诰命夫人，所以即便家中长辈不喜欢我读书，母亲亦未拦着我。”

　　谁能想到，一个明明有着明确抱负的组织，在沉寂了数十年后，居然演变成了这副迷信的鬼样？

　　谢无忧讥诮意味十足地叹了声气：“看来，我也得算一算，谢无忧是个什么命格了。”

　　“不必算了，我知道。”越霖眸中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