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女探官》谢词

64、双花恋（八）

　　变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以谢无忧为中心，四周孑然窜起半人高的大火。

　　小侍女的笑意因为谢无忧的表现而僵住了一瞬。

　　“你早就知道了？”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小侍女目光森森。

　　苏荷没那么蠢，在身边人未为自己所用的情况下，让侍女孤身一人来寻她。

　　可谢无忧不曾料到，丹阳的算计，居然是打算用一场大火来结束一切。

　　即便没猜到这一出，谢无忧也不可能表现出来，她偏头张望几瞬周围火光，方慢悠悠地挑起眉，嗤笑一声，装模作样道：“不是很明显么？”

　　“无所谓了，你知道又如何，今日，就是谢无忧的死期！”

　　小侍女先是目光一沉，而后同那家汤饼铺子的长须老板一般，嘴里开始默念起什么东西。

　　似乎无论生了任何变故，于她而言，都没有走完流程，用大火烧死谢无忧来得重要。

　　“别念了，傻丫头，你不也死到临头了么？”谢无忧无奈地叹了声，也不晓得这姑娘中了什么邪，能将她一个陌生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小侍女的目光多了几分轻蔑，在火光映衬下，她加快了双唇翻飞的速度，竟生了一种凛然就义之态。

　　瞬息之间，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人扬起手，猛地往要英勇就义的小侍女后脑勺精准一击，“扑通”。

　　谢无忧听见了小侍女失去意识，软软栽倒在地的声音。许是因为他们站在植被繁茂的草丛间，那声响听上去颇有些沉闷。

　　那人拎起晕倒侍女，走到她面前。

　　“低头，”越霖温声叮嘱道，谢无忧微微弯下脖颈，一件宽大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笼罩起来，披风上布满点点黑色颗粒，她指尖一动，手感粗粝微湿，“沙土？”

　　“嗯，附近没有水源。”

　　烈火灼热，越霖并未过多解释，而是长臂一揽，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这次的火势来势更猛，甚至还没有一处烧得不旺的，好在越霖在极短的时间找到潮湿沙土，扑灭了一部分火焰，隔绝出一道狭窄的生路。

　　谢无忧只觉得自己好似腾空飞起来一般，不出多时，灼烧感已经消退，越霖将她轻轻放下，自己则再度折返，将不省人事的侍女带了出来。

　　谢无忧这时才感觉到体力不支，罪魁祸首并非大火，而是要就义的小侍女拖着她走了半响，远胜过自己日常的活动量，导致两条腿叫嚣着要罢工了。

　　她顺势找了一株合腰粗的树干靠着，疙疙瘩瘩的树皮隔着衣料仍有些令人生疼，谢无忧在这种不适中，神思反倒清明起来。

　　火光映在谢无忧的眼中，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丹阳被人算计了。”

　　越霖亦作此想：“看来要杀你之人，势力不仅铺张到了百姓之中，连皇室内部亦有内应。”

　　他点了点头，心底微沉：“好在他们此番下手，选的是山林。山林虽僻静无人，猛兽众多，可绝不会有桐油的味道。一到此处，我便察觉不对，才抓紧翻出湿土，勉强隔出一条通道。”

　　不比上次有诸多金麟卫帮手，他们误以为今夜只是骄纵郡主的小打小闹，因此，只有越霖一人暗中跟着谢无忧。

　　越霖指节一紧，油然生出一股庆幸之感，还好及时找到了应对之法，若她在自己面前再受了伤……

　　“这是好事，”谢无忧猛地一拍他肩臂，“上次在汤饼铺子里，因着周围一整条街道均是吃食，无处不是油烟气味，才叫他们掩盖过去，起火之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今日既然闻出是桐油的气味，就可以去查两次出事前大量采买桐油之人了。”

　　越霖眼中酝酿着的惊涛骇浪骤然无存，他侧眸对谢无忧牵唇笑了笑：“确实是好事。”

　　“天都黑完了，赶快回去吧，”谢无忧总算眉开眼笑起来，说到底，这趟插曲也算是意外惊喜，她抱着隐隐作响的肚子，“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吃个夜宵。”

　　扫了一眼耷拉着的少女，越霖眉峰一扬：“还走得动？”

　　谢无忧诚实地摇了摇头：“累。”

　　见状，越霖将披风撕开，勉强当做绳索，将侍女捆在树上，随后走到她身前，转身蹲下，将后背留给双腿灌铅的谢无忧：“上来。”

　　“好。”谢无忧当真是累得不行，嘴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答应了越霖的提议。

　　管他呢，少女轻手轻脚地趴到了越霖背上，感觉到身后之人动作有些拘束，越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抓稳了。”

　　“嗯。嗯？”谢无忧没来得及发问，越霖已经起了身，她连忙双臂圈住越霖的脖子，惹得越霖又轻笑一声，“莫怕，我又不是满场乱跑的烈马，你只管放宽了心睡会儿便是。”

　　谢无忧着实疲倦，再加上无论何时，只要越霖在她身旁，她总会无端的心安下来，因此，当越霖此言一出，不出片刻，她当真趴在越霖的肩头沉沉睡着了。

　　呼吸均匀地打在越霖的耳侧，深夜之中，无人见到越霖的目光逐渐和软，甚至没了那股子萦绕不散的冷冽迫人之势。

　　以至于在林外巡逻的金麟卫一见着越霖露面，先是被他和颜悦色的模样震了震，方回过神来上前：“将军。”

　　声音自是惯常的清朗响亮，越霖眉心一簇，就着金麟卫举起的火光侧眸往肩头一瞧，见到谢无忧仍埋着头，方安下心。

　　金麟卫亦意识到谢无忧睡着，他忙垂首低声道：“陛下适才正传您和谢少尹去用膳，这才发觉了您不在帐中，已经有人马奉命去找您二位了，现在可要立即去见陛下？”

　　“去罢。”

　　说这话的不是越霖，而是被金麟卫第一声吵醒了的谢无忧，她在越霖肩上缓了几瞬方抬起头来。

　　懒洋洋地将下颌搁在越霖的肩头，谢无忧打了个呵欠：“放我下来吧。”

　　营地通火明亮，他们一路到了谢麒帐中，用膳时间已过，大殿空空荡荡，只剩女帝一人端坐在正上方。

　　黑着脸的谢麒直到亲眼看见两道身影出现，神情方和缓几分，越霖略一垂首：“拜见陛下。”

　　这两人不见时，丹阳那个心计浅薄的丫头唇角是压也压不下去，谢麒怎么会猜不到是个什么缘故：“去哪了？”
　　谢无忧迟疑地抬头：“臣妹可以先坐下么？”

　　她苦着脸锤了锤双腿，谢麒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净瞎插嘴，没发现自己正打算给她出气吗：“坐！”

　　她无奈地瞪了谢无忧一眼，谢无忧死猪不怕开水烫，眼风一扫，就见到一桌动也未动过的菜肴，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几案边坐下。

　　越霖面不改色地将今日苏荷来访以及侍女折返之事复述了一遍，不过将自己潜伏在暗处跟踪两人，改成了自己一人去寻谢无忧。

　　谢麒凤眸一狭，这个丹阳，小女孩间打打闹闹就算了，才被训斥过一番，又要将人骗到深山老林里去。

　　运气好被找到也就罢了，若运道不好，林中那些个供皇室围猎专用的猛兽，可没一个是好惹的。

　　她冷声道：“半柳，去请丹阳郡主和苏荷姑娘过来。”

　　越霖心知女帝是下了决心要重惩丹阳，抱着不愿让太多人知晓纵火一事的私心，他对谢麒道：“那个侍女如今被捆在树上，臣派人去寻了，不过此人行事动机和丹阳郡主不同，还得单独审讯。”

　　谢无忧咽了口茶：“陛下，那个侍女在纵火前的行事，和先前汤饼铺子的老头一模一样，都是先叫了臣妹的姓名，然后开始念着什么东西，极有可能是当年纵火之人重归了。”

　　谢麒点了点头：“那就交给金麟卫私下审问。”

　　此间决策定下，半柳便领命而去，越霖走到谢无忧身边坐下，谢无忧给他端了一碟烤鸡腿，殷勤地道：“这个好吃。”

　　越霖虽不重口腹之欲，但仍一脸坦然地接了过来，谢麒看着谢无忧大快朵颐，心里疲惫得紧：“丹阳若是多学学你就好了。”

　　一门心思想着吃喝银钱，可比跟个斗鸡似的一会儿算计这家姑娘，一会儿欺负那家公子好多了。

　　谢无忧若有所觉：“陛下是觉得臣妹胸无大志……”

　　“陛下，不好了，”半柳掀开帘子打断了两人对话，一向从容的眉眼难得有些焦躁。

　　她快步走到殿中，对谢麒道：“丹阳郡主遭到歹人刺杀，已经只剩半口气了。”

　　越霖双眸一寒，竟如此巧合，当他们从火场中活着回来之后，算计他们的罪魁祸首便惨遭毒手？

　　“大胆刺客！”谢麒眉毛一横，“传所有的太医去丹阳帐中，一定要将人救回来！”

　　她还未来得及吩咐越霖，越霖已经站了起来：“臣这就率领金麟卫开始搜查刺客。”

　　谢麒匆匆点了个头，便站起身来，要赶去丹阳帐中，谢无忧亦琢磨出不对劲来，她正要起身，手腕却忽然一热。

　　垂眸看向捉住自己手腕之人，谢无忧听见越霖素来冷静的声音夹杂了一丝担忧：“万事小心。”

　　谢无忧对他牵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