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女探官》谢词

62、双花恋（六）

　　谢无忧没料到，一回宫，便有贵客光临。

　　贵客扫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道：“迟了半个时辰。”

　　是了，越霄那一脸青紫太过骇人，谢无忧来不及顾虑太多，直到匆匆赶来的冯大夫亲口承认他无恙后，方放下心，赶回宫里。

　　谢无忧厚着脸皮笑了笑：“陛下放心，虽然耽搁了一会儿，可臣妹现在精神好着呢。”

　　谢麒“哼”了一声，抿着茶，又问起青梅递给内侍的几个包裹：“怎么又带东西回来，从你入宫后，越霖就三天两头地送吃的穿的玩的进来，竟还没有送完？”

　　包裹里装的都是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什么华容道啊、九连环啊，甚至还有一整套皮影戏的工具。

　　谢无忧之前胳膊抬不起来，见着了也玩不了，越霖自然不会送进来：“小玩意儿，解闷用的，陛下要不试试？”

　　“玩物丧志，”谢麒想也没想，叱责之言脱口而出，顿了顿，担心吓着大病初愈的堂妹，语气有些僵硬，“你喜欢就带些去围猎罢，等围猎归来，再回京兆府，就不许日日花时间在这些劳什子上了。”

　　谢无忧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眸微睁，倒不是为了训斥，而是为了后面那句：“可以不去围猎么？臣妹既不会骑马，又没力气拉弓。也就对野炊有点兴趣，可惜孙太医复诊时还说呢，臣妹要忌食生冷油腻……”

　　她眼巴巴望着谢麒：“向大人一人撑着京兆府多辛苦啊，不如让臣妹回去帮他？”

　　谢麒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眉心：“就你这个细胳膊细腿，能拉开弓才奇怪了。正是如此，你才更应该跟着历练几番呢。你瞧瞧那场大火，在场的金麟卫歇息个几天就生龙活虎了，越霖替你挡了大半火势，结果他身上的伤竟比你还好得快，不就是因为你身子骨最弱么！”

　　看来她是逃不掉了，谢无忧恹恹地趴在几案上，撇了撇嘴：“陛下怎么老早就定好随行名册了？”

　　“可不算早了，再过七日，咱们就要出发了。”

　　半柳捂唇笑道：“是谢少尹在宫里待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只剩七天？谢无忧更加烦闷，将头埋在双臂间，被半柳强硬地提溜起来。

　　“越将军一家也在名册上，烦闷的时候，寻越霓陪你就好，”谢麒安慰道，“你就别想着替向子安分忧了，他前不久才来找朕，死皮赖脸地让朕把他也放到随行名册上去呢。”

　　听见上司的倒霉事迹，谢无忧总算苦中作乐，笑了出来：“平昭公主还在给向大人张罗亲事？”

　　都张罗到让向子安逃到山林里去躲清静了，谢麒弯了弯唇：“差点定了御史台王林家的大姑娘，那姑娘也是个清秀文静的，可惜，王姑娘觉得子安有些招蜂引蝶了。”

　　王大小姐？谢无忧记得她同越霓关系不错，至于招蜂引蝶这个评价么，听着亦有几分耳熟。

　　谢无忧轻啧了一声，将此事暗自记下，又问道：“陛下既然定了随行名册，那其中可有秦公子？”

　　眉峰微动，谢麒若有所觉地瞥了她一眼：“越霖让你问的？”

　　谢无忧矢口否认：“臣妹是觉得陛下最近去文思殿的频率似乎颇高，更何况，您也知道秦家……”

　　“朕自有分寸，”谢麒陡然打断了她的话语，挑眉看向谢无忧，“秦家成不了大器，叫越霖也不必担心。”

　　说话间，她已经站起身来：“你且休息，朕就不打扰了。”

　　谢无忧挑了挑眉，谢麒心机城府自然在她之上，想来是自己多虑了，秦行秋也不过是女帝的一个消遣，算不了什么大事。

　　谢麒一路出了正殿，顶着暮色，半柳轻声问道：“陛下，回寝宫，还是去文思殿？”

　　“你也觉得朕不该再去文思殿了？”谢麒淡声道。

　　半柳垂首：“奴婢惶恐，陛下夙夜操劳，唯有听见秦公子的琴声才能安眠，合该是奴婢感念秦公子呢，怎么会阻拦陛下呢。”

　　“只是，”她顿了顿，见谢麒面色不动如山，方接着道，“秦公子是从陛下赦免了丹阳郡主后，才对陛下愈发恭顺的，奴婢心中，略有些不服气。”

　　“朕赦免丹阳，并非是因为他秦行秋求情的缘故，”谢麒微微一叹，“罢了，传个口信给他，不必焚香煮茶了，朕今晚仍回思德宫歇下。”

　　半柳双目一亮：“奴婢立即传乐师来，也奏秦公子为陛下弹的曲子。”

　　“去安排罢，”谢麒牵了牵唇，目光微不可查地往文思殿的方向一望，旋即对半柳点头，“走了。”

　　——————

　　“昨晚乐师在思德宫奏了一夜的琴？”

　　谢无忧秀眉微蹙，传话的小宫女有几分眼熟，大抵是半柳手下之人，见小宫女再度点头：“半柳姑姑让奴婢来通知谢少尹一声，今日若想听琴，怕是不能了，乐师还在补觉呢。”

　　“我什么时候听过琴？”即便明白半柳为何有此举动，谢无忧仍忍不住嘟囔一句，越霖对小宫女淡声吩咐道。

　　“你回去罢，谢少尹知道了。”

　　目送着小宫女退下后，谢无忧方继续问道：“你适才说，苏芃最近和永王走得近？”

　　永王和越霖一般年岁，其人最好美色，和卫章一般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府中更是妻妾成群，苏芃和他交好，很难不让人怀疑，苏芃正打着妹妹的算盘。

　　越霖寒着脸点了点头，谢无忧秀眉紧蹙：“上次阿霄忽然闷闷不乐，我就觉得不对劲，让书斋去查了查，结果查出是王家请客，苏芃当着一众士子的面让阿霄吟诗出丑。现在想来，也许那群好友中，就有永王，苏芃那时就是在向永王表态呢。”

　　“永王府中的女子，每一个都查过身世背景，他定是知道阿霄和苏荷已经交换了生辰八字，”越霖冷笑一声，“为了送妹妹做妾，苏芃当真是费劲了心思。”

　　谢无忧眨了眨眼，忽而想到了什么，双眸光华一瞬而过，越霖牵唇：“上次阿霄闷闷不乐后，就有当朝大儒点评苏芃写文章是浪费纸张，这次，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她一脸无辜：“怎么鬼了？我只是帮忙将苏芃自己的习作送给蒋祭酒看了而已，蒋祭酒多清高一人，怎么可能与我同流合污，他说的自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越霖望着她滴溜溜转动的两颗黑珍珠似的眸子，并未再出言阻拦，反倒话里有话地提醒道：“苏荷是个心高气傲的，苏芃这般作践她的打算，苏荷未必知情。”

　　“正是！”谢无忧一拍桌面，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反倒自己掌心生疼，越霖无奈地摁住她衣袖，唤青梅来给她上药。

　　不过谢无忧到底定下了打算，此后便安心在宫中静候续音。

　　只是她未曾料到，后续竟是在一场滂沱大雨中发生的。

　　谢无忧不知道，苏荷一个弱质少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从客栈一路赶到御林军面前，一声又一声地嘶叫自己的名字，需要爆发出多少能量。

　　但她明白，苏荷的绣花鞋已经断裂出了好大一个口子，指尖亦是布满了泥污。

　　谢无忧一时有些自疑，她的推动，是否有些重了？

　　越霖俯身将伞柄放入谢无忧发凉的手心中，轻声道：“先让人带她去马车上。”

　　谢无忧垂下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

　　越霖便又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对着她，“地上湿气重，起来罢。”

　　谢无忧沉默着将手放了上去，大掌一提，牢牢地拉了她来，她拍了拍裙衫上的雨水，发现只是无用功，遂收了手，侧眸道：“少不得去求见陛下了。”

　　越霖望着前方雨帘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已经来接了。”

　　半柳举着伞走近，看到晕厥苏荷那狼狈之相，也唬了一跳：“怎么回事？”

　　她招手让身后两名内侍上前来抬人：“快将苏姑娘送进轿子里，请孙太医来诊脉。”

　　谢无忧抹掉额前两滴雨水，对半柳道：“陛下呢？”

　　半柳虚虚地指着远处：“在等着奴婢回话呢，谢少尹、越将军也要同去么？”

　　越霖见她眉心处又积攒了几滴水珠，忍不住伸手替她擦干净，谢无忧由着他折腾，自顾自地对半柳道：“半柳姑姑带路吧。”

　　最后果然是谢麒最为镇静，她泰然自若地听完衣衫半湿的谢无忧解释了前因后果，再命众人停在驿站歇脚，让内侍引着去看了面色虚浮的苏荷。

　　沉吟片刻，她不假思索地道：“今日大雨，本就不适宜赶路，且先歇下罢。等明日，留两个人服侍她，免得她哥再来找事。”

　　“陛下，若是苏姑娘醒了，不如让她和我们一起去围猎？”

　　提议者是近日乖巧许多的丹阳，她望着苏荷的病容，皱了皱眉：“书云和苏姑娘交情颇深，她此行同路，亦可照料苏姑娘一二。”

　　傅书云原本不在随行之列，不过她的心上人，丹阳的未婚夫，是秦家公子，秦行秋的堂弟，秦行秋为此寻了谢麒好几次，谢麒方松口应允。

　　丹阳贸然提议，无非是想让谢麒看见傅书云与人为善的一面，可傅书云本性骄纵，绝不是个照料人的好选择。

　　“郡主此言在理。”

　　剑眉一簇，越霖侧首看向谢无忧，却见她似乎被丹阳所动，面露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