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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不在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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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齐舒从洗手间洗完手后,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径直走到走廊窗边,拄着护栏看着窗外来往的车流,然后十分不自觉地从兜里摸出了烟盒。
方才的各科老师们轮流对欣欣的这一番“夸赞”下来,段齐舒感觉自己的头实在力有未逮,担当不起这些。
趁着现在班主任在谈儿童那假大空的未来,摆“龙门阵”的时候,他赶紧逃了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来冷却一下过载的思绪。
他刚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送到嘴边,还来不及点燃,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段老师?”
冷不丁的冒出一个人来,着实吓了段齐舒一跳。他连忙把烟囫囵塞回了衣兜中,转过身来,看清来人后,他不禁怔了怔:“谢星晖?”
谢星晖活像个面瘫,见到故人也只是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让段齐舒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欠了这位二五八万一样。
“谢债主”就带着讨债一样的表情说:“我也挺意外能在这儿碰见你来着,更没想到......你家孩子在这个班读书。”
“我没孩子,那是经理家的。”段齐舒说着,歪头朝二年级一班看去。
透过建筑内窗,他们恰好能看到欣欣小朋友摇头晃脑的小脑袋:“他今天没时间,只能托我们这些打工人来替他。刚才被你公开处刑多次的东小姐,就是东经理的孩子。”
谢星晖一听,不知怎么地,面瘫仿佛瞬间被治好了,表情立刻柔和了许多,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段齐舒说的话很不对劲:“经理?你不当老师了?”
段齐舒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辞了有两三年了。就是想找点不一样的活,新鲜新鲜,所以也不用喊我老师了,以后就是你纯哥们。”
纯啥玩意儿?
谢星晖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人这么多年过去,岁月的沉积是一点也没积在他身上,不着调的本性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不过他还是直觉段齐舒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变了的。
换个工作新鲜新鲜?拿着铁饭碗到处乱砸这种事一般正常人不会干吧!尤其是对于眼前这么一个热衷于教育工作的人来说。
至少在谢星晖的记忆中,他曾经是。
谢星晖想,这些年里,段齐舒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但到最后,他也没能将疑虑问出口。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插手段齐舒的生活,总是这般劝说自己:“不过承蒙了一些恩惠,自我意识不要太过剩。”
谢星晖自嘲似的笑了笑,觉得再这么续旧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冲段齐舒点头示意道:“师恩是不能忘的,所以你是我老师这点不会变。段老师,中午我还得给林林做饭,要赶紧回去了。”
“你是说......王林?”段齐舒问道。
“现在叫谢林,明年就该考高中了。”谢星晖将腰侧的公文包打开,拿出了一张纸和笔。
他飞速的写下了一行字,然后递给了段齐舒:“这是我的电话,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方式,想找你都找不到人。还有......”
谢星晖伸手朝段齐舒衣兜的位置点了点:“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个习惯。不过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我走了,回见。”
段齐舒目送着谢星晖走远的背影,揣在兜中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烟条。等他再次拿出来时,烟已经很皱了。
他垂下眼帘,把烟又重新送到嘴里,但始终没有点着,就这么沉思了起来。
良久,段齐舒忽然笑了,喃喃自语道:“果然,长大了翅膀就硬了,都能反过来教育我了。”
他感觉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呼吸够了新鲜空气后,便动身回到了教室,同时顺手把烟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中。
家长会结束后,在东小朋友起驾回宫之途中,段齐舒好像身临其境了一场大型小品演出。
坐在一旁的欣欣同学扯犊子扯的眉飞色舞,好像她身边全都是乐子人乐子事似的。就这添油加醋的功底,不得不说,这小丫头铁定是有喜剧导演的天赋在身上。
段齐舒并没有觉得厌烦,反而听的津津有味,还一直在点头附和。这小姑娘一旦和他待在一起,她的话就绝对不会掉在地上。
这一点,就连她的功底传授者东青绮都没有这个耐性。
东梓欣一想到这世上有太多人不识她的才华,甚至还被拿到家长会点名批评,先是摇头对这些人身在宝山不识宝的行为感到惋惜,又看了眼眼前这位如同凤毛麟角般的伯乐,不由得欣慰称赞道:“啊,这才是知己!”
这头脑简单的乐天小姑娘,此时并不知道,她的“知己”现在心情就好似灌了一口闷酒,混杂着沉重的石块在胃中翻腾。
但“知己”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仍是一副积极捧哏状,直到护送东大小姐回到了家。
把人送回家后,段齐舒就按照东青绮说的,调头向荣城路的方向开去。
穿梭在车水马龙之中,即使身边车鸣声络绎不绝,旁边没有了欣欣的单口相声放松,段齐舒的身边就好像开了静音一样。
安静,是沉到骨子里的安静。
车慢慢侧方到车位中后,段齐舒走到威尔西餐厅旁,从钱包中拿出了东青绮给他的那张照片。
就在前一天晚上,东青绮又给他来了一通电话轰炸,把对方的条件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有编制,人也很漂亮,家庭环境也很好,是十分传统且“标准”的理想条件,只是......
过往的事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他的心弦,记忆中快要模糊的身影今天居然机缘巧合的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宕机已久的心脏,似乎是又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慕然地跳动,居然有一瞬间让他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什么才是好?什么才是标准?
这种仁者见仁的问题,在没有找到真正的属于他的答案之前,还是保持原来的生活状态吧。
段齐舒趁着这思考的片刻光景,他很是娴熟的伸手揉乱了自己打理了一早上的发型。
刚才在车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件冲锋衣——搬运货物时的专属皮肤。
冲锋衣的袖口是可以收紧的,然而他偏偏把袖口放到最大,手腕上的割痕不经意间就会显露出来。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方才精致的人转瞬之间就这么颓废了下来,步履假装拖沓的走进了餐厅中。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桌位,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有些拘谨的女人。
她比段齐舒小不了多少,但在气质上看起来,她的棱角好似还没有遭受过社会的磨炼,全然没有常年伫立在市井中的圆滑感。
她看到段齐舒朝她走过来,忽然跟按了发射键一样,“唰”的一下飞速地站了起来,慌张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给段齐舒行九十度鞠躬大礼。
段齐舒苦笑一声,心想,又要得罪人了啊。
这一餐总归来讲吃的还是挺不愉快的。
看起来姑娘被东青绮忽悠的不轻,本以为要面对的相亲对象是个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知识分子,捧着满腔的热火从大老远赶到这里。
可现在看来......
对面只沾了“相貌”二字,而且精神状况貌似也不大正常。
整个过程总结下来就是,让你往东你跑西,叫你砸狗你撵鸡。
而且对方还他妈的看起来是个自虐狂!
姑娘就带着自己满腔被浇灭的灰烬,带着被惊吓出来的一身冷汗,把最后的余热全部用在了干饭上。
她在内心挥洒热泪,感慨自己竟然回光返照到了高中的抢饭时代,拿出了赶着投胎的速度,飞速吃完饭后逃也似的跑路了。
段齐舒拍了拍自己因为一直装作抽风而有些僵的脸,等完全恢复正常后,他把袖子重新粘紧,随后把兜里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对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出神了许久。
谢星晖家住的离景荣小学不远。他的外甥女谢林在他的监护之下生活,今年15岁,在景荣中学上初三。
而景荣小学是景荣中学的附属小学,两个学校紧挨着。
说来也是很方便,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假期时间都差不多一致,甚至当小学老师的那位在学校的时间比初三生还要短。
于是,谢星晖负责起了走读生谢林的三餐提供,日复一日。
他还没成家,就已经对父亲这方面的角色扮演的孰能于心了。
景荣中学是市重点学校,初三生正位于中考关键期,谢林每周也只有周日可以休息半天,下午五点就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这孩子哪哪都聪明,就是喜欢熬大夜,以她的理由就是晚上学习效率高。
当然,打游戏的效率也高。
等谢星晖中午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在房间里呼呼睡大觉。
一周的学业太累,早上睡懒觉合乎情理之中。
但倘若连夜打游戏,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换作一般家长,这就要讨一些合理的说法了,搞不好还会动武,用暴力解决此问题。
但这个舅舅偏偏就属于哪哪都尽责,就是下不了狠心的那种。
这孩子从小就过苦日子,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妈,谢星晖打心眼里心疼,谢林再捣蛋他也舍不得打骂一句。
好在谢林懂事的早,除了一般孩子的通病都沾点儿,倒也没怎么让谢星晖费过心。
当然,只要一回来就开始实行严格“家规”的小姨——谢晓晨同志,在对谢林的好习惯矫正之路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但咱们的谢晓晨同志现在还是个大学生,上学时间要待在外地,现在好习惯矫正之路的前线上只有好脾气的舅舅一个人。
这就说明,被束缚着的坏习惯份子们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儿了。
于是,谢林果断选择打了一晚上的游戏,作业是一笔都没动。
“林林,再不起床作业要做不完了。”谢星晖站在门口敲门喊到:“饭做好了,快起来吃。”
“知道了......”谢林把头埋在枕头里,含糊的应了一句。从宏观上来看,她的身体看似非常小幅度的不情愿移动,但其实在她的主观意识世界中,谢林战士正在实时和床上的束缚灵进行激烈的殊死搏斗。
半个小时后,谢林终于险胜了这场恶战。
她感觉自己就是被抛了坟的老干尸,被迫从陈年老土的埋葬中挖出来暴晒在阳光下,只有走肉,莫得灵魂。
谢星晖把饭从厨房中端出来,对洗漱间里迷儿巴登着刷牙的谢林说道:“你下学期就要中考了,再这么打游戏不行,下次如果再发现你偷玩我就把你手机给没收了。”
“别呀老舅——”谢林洗漱完,眼神终于清明了些,她来到餐桌上,伸手开始拿筷子,同时十分无辜的说:“一周就歇这么一次,学校实在太会压榨我们时间了,也得让我们劳逸结合一下不是?”
“胡扯。”谢星晖毫不留情的否决道:“熬夜打游戏你跟我讲这是休息?”
谢林打着哈哈一笑,企图蒙混过关。
按照以往惯例,舅舅向来是不会发火的,但他非常习惯以道理为武器。
谢林同学如此总结道,千万不能和舅舅谈人生,不然苦口婆心的思想功课一旦做起来就没完没了,孙悟空来了都得反省自我,感慨世上只有师父好。
而触发的关键词,“熬夜”、“打游戏”和“未来”首当其冲。
一但提起这些,那是必然会引起老舅的一系列人生大问题教导。
但今天,谢星晖指责完后居然没跟着套连环,没有谈及任何人生问题,一句简简单单的“下不为例”就结束了今日份对谢林的思想工作。
谢林边吃着,边虚眼打量着谢星晖的表情。
“不对劲。”谢林心想到。
她自打今天看见老舅的第一面,这人就一直是眉目轻挑、嘴角上扬的状态......
那个板砖脸呢?
更重要的是今天的大道理功课居然短的简直可以单独出一期世界十大未解之谜!
十分不对劲!
“我说老舅啊......”谢林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在这小丫头平静的话音下,殊不知已经酝酿好了一次汹涌的暗潮。
“怎么了?”
“出于对未来的考虑,我私以为你还是得给我找个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