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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日一早,卯时刚过,天还未明,睡得正香的林菀就被陈桂花等人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睡眼惺忪的林菀一洗漱完便被妆娘按在梳妆台前,这梳妆台还是她二叔跟堂哥连夜赶工好不容易打好的,给她当陪嫁用,一会儿也要跟着抬到李家去。
妆娘用细线一点点绞去林菀脸上的绒毛,疼得她龇牙咧嘴,仅存的那点瞌睡都跑没了。
林菀任由她们摆弄,左不过都有这么一遭,她对妆娘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妆容清淡些就行,妆娘本来想跟她掰扯一番来着,可瞧着林菀嫩生生的脸蛋无奈作罢。
底子好的人,哪里需要那半斤白/粉做底,薄薄一层足以。
林菀的眉尤其生得好,妆娘用细刷蘸取少许螺黛粉轻轻描摹,本就好看、柔美的柳叶眉就显得更灵动了。
她乖乖坐着,配合着穿好嫁衣,妆娘将她的长发全部梳起,盘踞在脑后,陈桂花拿来凤冠帮她戴上。
不得不说,上完妆的林菀是极美的,连妆娘都赞叹道:“新娘子今儿个可太漂亮了,我化了这么多年妆,就没见过几个比你更标致的人儿了。”
林菀哪里听不出她是在恭维自己,只怕由她经手妆容的每个新娘子都能得过这么一句场面话。
她瞧着镶嵌在梳妆台上的铜镜,这种镜子的反射效果真的是一言难尽,里面的人影模糊得一塌糊涂。
她看了半天也瞧不出好赖,反正今日得妆容也不是给她看的,其他人说好看就好看吧。
陈桂花反倒骄傲得不行:“那可不是,我们林家的丫头都生得好。”
“你家有福气呢,两姐妹都嫁了读书人。”
“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陈桂花虽不是林菀他们的亲娘却胜似亲娘,闻言也被妆娘的恭维话给说得心潮彭拜,好像姐妹俩已经是官太/太了,本来给妆娘准备的红包又多掏了两个。
二人对这门亲事都赞不绝口,一旁的新娘子腹议,自己在此倒像个道具似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看她二人谁比谁更乐呵。
倏然,冷风拂过,吹得室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度骤然陡降,本就不甚明亮的豆油灯摇摇欲坠,险些熄灭。
林娇顶着风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林明泽,二人风尘仆仆,身上挡不住的寒气逼人。
林明泽脚步停在门口,他往屋内瞟了一眼,见里面全部是妇人就没进去。
按理说,亲妹妹成婚林娇作为长姐,昨日就应该回来的,但二婶昨日在院外同堂哥说完话后,回来支支吾吾地同她说林娇婆母病了,她要婚礼当日才能过来。
她倒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出嫁的女儿在婆家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的。
古人重孝,今上更是以孝治天下,若是婆母非要让她姐姐侍疾,哪怕今日亲妹子成亲,只要婆母不松口,林娇连程家大门都出不了。
林菀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向姗姗来迟的林娇。
林娇进屋时将身上御寒的大氅脱下放在窗边的躺椅上,她上身着一件石榴红花色的短款厚褙子,下身搭配同色系的褶裥长裙。削肩若素,身姿轻盈,行走间,宛如扶风细柳。
许是出来的急,一路踏雪而至,此刻虽风鬟雾鬓,不若平常端庄,却意外有种随意的美。柳眉弯弯、双眸含笑,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美而不媚煞是好看。
是那种我见尤怜、柔弱娇艳的美。
她看向林菀,眼波盈盈顾盼,柔声唤道:“小妹。”
“阿姐,你回来了。”林菀语带哽咽,竟有一分委屈。
她第一次见林娇,这种莫名的情绪并不是她自己的,想必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抱歉啊,小妹。阿姐今日才匆匆赶来。”
“婆母病了,相公又不在家,阿姐回来晚了。”,她向妹妹解释道。
林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眼神却一瞬不落的看着她。
林娇行至梳妆台前,也同其他人见礼问好。然后牵起妹妹细嫩的小手,将袖中早就准备好的银镯套进林菀的手腕。
“阿姐,你...”林菀欲脱下归还,但被林娇制止。
“拿着吧,这是姐姐的一点儿心意。”
林菀也不再推托,笑着收下。“谢谢阿姐,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姐姐就怕菀儿嫌弃呢。”
林菀抢道:“才不会,只要是阿姐送的,甭管是啥,哪怕是野草我都欢喜。”
林娇用手轻点妹妹的额头,笑着打趣道:“你这个丫头,几月不见,倒是伶牙俐齿了,连阿姐都说不过你了。”
妆娘将绯红的口脂纸留给林菀,嘱咐她一会儿抿上,再次检查一遍妆发确认无误后就出去了。
自觉的把空间留给娘家人,让他们说些体己话。
陈桂花也被姐妹俩之间这种亲昵气氛所感染,忙不迭地加入到二人的对话中,“可不是吗?娇娇你是不知道,这菀儿自从上次受伤后,胆子大了不少呢,连晕血那毛病都治好了。”
这话林菀可不敢接,陈桂花性格咋咋呼呼,不拘小节,很多事情都不会深究,她阿姐虽然长得娇弱可却不傻,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馅,缄默不言总不会错。
说到这事,林娇现在还一阵后怕,昨日她前脚刚到家,后脚大哥就来家中找她说是小妹要成亲了,她才知道这几个月娘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程继宗被县里的禾山书院破格收录,因他的成绩不足以住在书院提供的宿舍里,她便陪他去了松云县提前租赁房屋,打点好一切,方便他年后到县里求学。
谁承想,妹妹竟在这段时间出了事,待她知晓都已经过去这般久了。万幸的是,妹妹要嫁之人品性纯良,学业似乎也很优秀,听她相公说还是他们那一届的廪生呢。
“妹妹,还未恭喜你能嫁得如意夫婿呢。”
林菀神情恹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对姐姐的恭喜感到有点力不从心。
她已多日未见李砚,昨日又听了那些话,一直心绪难平,再想到他娶自己的初衷,跟阿姐想得差距甚远,那些祝福的话就有些接不下去了。
林娇瞧她兴致缺缺,不愿意再聊,只当她紧张,想着好久不见林毓便找了个借口出去寻他。
*
陈桂花单独留在房里陪了林菀一会儿,又讲了洞房夜要注意的私密话给她听,听得林菀小脸红扑扑的。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作为医学生这些基本的生理常识她都懂,理论知识一大堆,真要提枪上阵又觉得难为情了。
“二婶,你别说了,怪难为情的。”
陈桂花见怪不怪,完了还不忘揶揄她,“女子出嫁,都会有这么一遭的,害羞就能不做吗?”
“我跟你说男人都一个德行,你不给他,他就在外面乱来。”
“你身子弱,男子初尝云雨难免要得多些,你可不能惯着他。”
“......”
林菀现在不只脸红了,连耳朵尖都热了,又不敢反驳她,只能乖巧应承道:“嗯嗯,知道了。”
陈桂花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看林菀一副羞得恨不得砖入地缝的模样,便作罢不提了。
*
好不容易熬到吉时,林明泽背着林菀出了门,因为高堂不在,拜别高堂的时候用牌位替代的。
林娇泪雨连连,一边拿帕子擦泪,一边替她将盖头盖好,一向活泼地林毓难得乖巧的挨着林娇站着。
林菀眼前盖着大红盖头,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好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安慰道:“乖乖在家,要听二叔二婶的话,阿姐过几日再来接你。”
“嗯。”林毓明显情绪不高,声音闷闷的。
李砚早已候在喜轿旁,长身玉立,一袭红衣衬得他风姿更加绰约。林菀蒙着盖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在林明泽背着她与他错身的片刻,闻到了那阵让她倍感熟悉的淡淡墨香。
迎亲队伍一路吹拉弹唱,掐着点儿到了李家,花轿晃得她晕乎乎的,被人牵着跨过火盆,拜了天地,直到被安置在喜房内,周围嘈杂褪去,林菀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放了些东西在桌上又合上门出去了。林菀今日过得浑浑噩噩,头上的凤冠带了一整天,压得她脖子疼,偏又取不得。
最要命的是,从早起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此时,她又渴又饿,难熬得很。
新郎家中无主事的长辈,所以他得自己出去应对宾客。
屋外有客人劝酒起哄的声音传来,仔细听分明是打趣李砚娶得美娇娘,非要让他饮酒。
李砚那样温柔清隽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喝?须臾又担心他喝多了,一会儿揭不了盖头,她得顶着头上这个累赘撑到明早。
她等啊等啊,半天也没见他回来,实在是困得不行,将头靠在床边打算小憩一会儿,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待大家吃饱喝足各自归家后,李砚才得以脱身。
他送完宾客,关好院门,才转身回了新房。
此刻新娘子右边身子正微微斜靠在床头,头上盖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家里亲戚少,平时又是独自一个人生活,每逢书院休沐,他也是在家看书,除了跟隔壁的柱子家来往得多些,同其他邻里并不相熟,是以,今日连闹洞房的环节大家都主动忽略了。
他在新房内站了许久,床上的人儿还是保持同一个姿势。
猜测怕是已睡着了。头上戴着盖头久了会不舒服,李砚取来桌上的喜秤,挑起林菀面前的盖头。
屋内,成对的喜烛燃烧着,偶尔伴随几声“呲呲”声,显然这点动静不足让睡梦中的人醒来。
没了盖头的遮掩,明亮的烛光瞬间就照在沉睡中的人儿的眼睑上,美人悠悠转醒,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桃花眼。
林菀觉得自己醉了。
被他蛊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