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欢无涯

7、第 7 章

　　我紧张地拨开珍珠帘走了进去，见沈牧星像上次一样，蜷曲着身躯，背对着我，侧卧在帐子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颓废地披散着头发，十指也抱成了拳搁在枕上，好似手心里捧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轻步来到榻前，伸手掀开了纱帘，低低唤他一声:“沈牧星。”
　　他听到是我的声音，忽然翻过身看向我。而在他看向我的这一瞬间，我的心脏疼得窒息了一下。

　　沈牧星脸色极为憔悴，眼下两片乌青，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消瘦得有些吓人……我禁不住怀疑，这三日里，他是否不吃不喝也不睡？在我看来只是很轻微的一个惩罚，对他来说竟然如此致命？
　　正在我惊恐之时，他吃力地想要坐起来，我见他全身无力，便急忙伸出手去扶他。
　　他刚起身坐好，便急切地将抱成拳的双手伸向我。
　　我看到他慢慢摊开手心，其中一个手心里躺着一把小小的金钥。随后，他用艰涩的嗓音讨好我——
　　“臣戴上了。”
　　他说。
　　听他说这句话时，我身上的每一根筋都在抽痛，心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疼过。

　　是我大意了。我将那样一件新奇的东西拿给沈牧星，都不告诉他那是什么，就逼着他立刻戴上……沈牧星这样的人，又哪里见过那样的东西？我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当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困惑、在思考，他需要一个反应的时间。可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单方面认定他不肯，还对他那么冷血。这三日来，我对他不闻不问，他一定是觉得我永远抛弃他了。
　　我罕见地红了眼圈，紧紧将沈牧星抱住。我悔恨又庆幸，我冷落了他三天，也只冷落了他三天。要是时间再久一点，我可能就见不到活着的他了。
　　“对不起。”
　　我第一次跟他道歉。
　　沈牧星贪恋地搂着我，他丝毫也不记仇，还傻乎乎地同我说:“牧星有时不太聪明，求陛下不要嫌我，更不要一生气就不见我。也许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一日见不到你，便觉天都塌了，比死还难受。”
　　“不会了。”我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
　　沈牧星轻易便信了我，朝我“嗯”了声。
　　我猜他一定饿坏了，便立即吩咐宫人重新送了些饭菜过来，先喂他喝了点水，又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饭。
　　饭后，我陪沈牧星躺进榻中，拉了帘子哄他入眠:“我不走，你睡吧。”
　　听我这般说，他才乖巧地闭上眼睛，却过了很久才真正睡着。
　　等确认了沈牧星已经睡得很熟，不会惊醒过来，我才轻悠悠地起了身，挪出榻外。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着手里的小金钥看了许久。
　　终是忍不住，偷偷解了沈牧星腰上的带子，去看看笼里关着的小星星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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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挺好的。
　　不会勒着，但也取不下来。

　　.

　　我与沈牧星相安无事。

　　转眼便到了孩子降生的这一日。

　　我居然生下一对龙凤胎。
　　这个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
　　毕竟我只想要个女儿。男孩儿对我来说很碍事。

　　生完孩子后，我撑着气力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将那男婴抱出宫去，为他寻一户好人家。”
　　听出我想将孩子送给寻常百姓抚养，宫人虽觉惋惜，却也只能听从我的命令，秘密将孩子送走。

　　两个接生嬷嬷和其他两个宫人也配合我营造出“只生了一个女孩儿”的假象。
　　不一会儿，我生下一个小公主的事就传遍了整座皇宫。
　　始终被我禁足于琅华宫的沈牧星也收到了消息。从宫人口中听到母女平安的那一刻，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

　　我知道沈牧星很关心我，也知道他很想见到我和孩子，便让宫人将我们送回了琅华宫。

　　我躺在沈牧星面前，他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泪目道：“陛下受苦了。”
　　我见他这般热忱地爱我，而我却以强硬手段将他撇在一边，背着他做了那样狠心的事……
　　我已心虚得不行，哪还敢跟他叫苦。
　　我便用难听的话回答他：“孩子是我自己想生的，不是给你生的。我就算受苦，也是为自己受，跟你没多大关系，你不用对我摆出一副对不住我的样子，我看着烦。”
　　沈牧星敛眉凝视我片刻，似在认真思考我说的那些话。
　　半晌过后，他朝我浅浅一笑，温声道：“陛下刚生完孩子，需要多休息，快睡一会儿吧。”
　　说完，他便给我拉了拉被子，随即起身走开。
　　我：“？？？”
　　“沈牧星，你做什么去？”
　　他停下脚步，转头回应道：“陛下看着我就烦，我便不在你眼前晃了。这样你可能会舒心些。”
　　我：“……”
　　这个小气鬼，他现在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身边躺着的小娃娃，问他：“你都不想抱抱孩子吗？”
　　沈牧星看向襁褓里的小婴儿，抿唇道：“陛下刚才说了，孩子不是给我生的，我也能抱她么？”
　　我：“……”
　　他是把我想得有多霸道啊？以为我想独占孩子，连抱都不愿意给他抱一下？？
　　“你给我回来。”我冲沈牧星说，“虽然孩子不是给你生的，但她是你我共同的孩子。我是她娘，你是她爹，不管是爹还是娘，都有权利照养她。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沈牧星开心地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地从我身旁抱起孩子，搂在怀里一阵哄，乐得像个傻子一样。
　　我看得忍不住想笑。
　　却猛听见沈牧星在逗孩子之余，向我突发疑问：“陛下，临盆前你的肚子那么大，为何生出来的孩子这般瘦小？”
　　我：“……”
　　两个孩子挤在一个肚子里，生出来当然小了。可我怎么能告诉他呢？

　　我不敢直视他疑惑的目光，索性懒懒地闭上眼睛，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是因为你的种子不太好吧。”
　　沈牧星：“……”
　　被我一句话羞得无地自容，沈牧星没再质疑什么，红着脸抱着孩子往外殿走。
　　我又一次叫住他：“你又怎么了？”
　　他道：“我带孩子去外殿待会儿，陛下好好休息吧。”
　　我从他话语间听不出什么毛病，这才点了头，放他离开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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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有了孩子，沈牧星好像就没那么黏我了。
　　我不在琅华宫的每时每刻，他几乎都和孩子待在一块儿。
　　看到他那么喜欢孩子，我禁不住想，我应该早点生个小娃娃来陪他的。
　　转念又思及那个被我送出宫去的男婴。
　　沈牧星连女儿都那么喜爱，若是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一定会更加高兴吧。但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并且，我以后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这辈子有一个女儿就足够了。我不希望再生出其他的孩子来跟她争皇位。
　　因此，在生下孩子一个多月后，我便开始服用避子汤。

　　不知是何缘故，我最近频繁梦到我生下的那个男孩儿。
　　他在我的梦里哭得好大声。
　　我一次次地从梦中惊醒。

　　后来做的几个梦里，还出现了沈牧星。
　　我梦见沈牧星掐着我的脖子，朝我疯狂怒吼，让我把儿子还给他。
　　我执意不肯，他便把我的女儿掐死了。嘴里还说着他不会让我如愿之类的话。
　　尽管这些梦境过于荒唐了些，但我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接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唯恐男婴一事会被泄露出去，便亲手杀了那几个知情的人。灭口灭得干干净净。
　　我本以为这样，我就能睡得安稳。
　　可实际上根本没用。
　　我还是每晚都梦到那个男婴。也常常梦到沈牧星与我反目成仇，怒得杀了我的女儿。

　　我明知梦是假的，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在灭口之后，我又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我将女儿完全交给乳娘照顾，不准沈牧星再接触孩子。顶多就让他看一眼，然后马上让人抱走。

　　沈牧星早知我脾气古怪，便也不与我计较，只处处忍让我、顺从我。
　　哪怕我已经欺人太甚。

　　我终日绷紧了一根弦，生怕自己做的坏事被沈牧星知晓。
　　我明明都那么谨慎了，却还是逃不过冥冥中的安排……

　　这天晚上，我被噩梦魇住，挣扎着无法醒来。口中梦呓不断，自己就把那些事交待得一干二净。
　　沈牧星发现我在说梦话，便坐起来轻声呼唤我，想将我叫醒。
　　可我醒不过来。
　　我双眼紧闭，深陷梦境，眼角流出泪水，低泣道：“对不起……”
　　沈牧星轻轻拍着我的脸，蹙眉道：“公主，公主你醒醒。”
　　他叫不醒我，而我的嘴还在说：
　　“对。”
　　“是有两个孩子。”
　　“我怀了一对双胞胎。”
　　“还有一个男孩儿。”
　　“被我送给别人养了。”
　　“我不想要男孩儿。”
　　“只想生个女孩儿继承我的皇位。”
　　“多余的都不想要。”
　　“我就是要这样一代代地传下去，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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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牧星愣住了。

　　或许他全然没有想到，我的野心这么大。
　　他以为我只是想过一把皇帝瘾，坐一辈子皇位足以令我满足了。他哪能料到，我竟是起了心思想将这天下颠覆成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

　　本国经过了历朝历代，从来都是以男子为尊，不曾有过皇女继承皇位的先例。
　　沈牧星心知，我想要在一众男人的眼皮底下将女儿立为储君并顺利将其推上皇位，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我想要逐代复刻女帝掌权，亦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一个大臣会赞同我的做法，我若坚持这么做，只会逼得群臣造反，联合起来诛灭我。

　　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打着一个“削弱男权，抬高女权”的主意，这是为世道所不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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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牧星将我抱进他怀里。
　　对于我偷偷将他的儿子送给别人这件事，他竟丝毫怨气也没有。因为他明白，我是重女轻男的人，就算那男婴不被我送走，我日后也不可能平等地对待两个孩子，给不了男孩完整的母爱，日子久了，对男孩的伤害只会更深。与其如此，不如让那孩子融入别人家中，做别人的孩子。

　　我靠在沈牧星怀中，许是他的怀抱过于温暖，我渐渐从噩梦中挣脱，不再受梦境折磨，安安静静地沉睡下去。
　　沈牧星见我脸上不再流露惊悸之色，便知道我已安稳睡去了。他却不急着将我放下，还是温柔地抱着我。
　　他在心里对我说：
　　“公主，到现在都没能捂热你的心，是我太无能了。但你不爱我也没关系。能看到你对别的东西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并坚定信念去追求它，我已感到十分安慰。不论你最终能走到哪一步，我都会陪着你，与你一起生，一起死。倘若我不幸死在你前面……我要么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你；要么下地狱，在黄泉为你开路。”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发丝上，沈牧星低低在我耳边道：“除非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否则我是绝不会丢下你的。”
　　说完这句话，沈牧星便将我放平躺下，转而取下他颈上戴着的一颗珠子，掰开成两半，露出里面的一颗赤色药丸。

　　为了遂我的愿，他半点不犹豫地将那药丸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