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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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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还没驶远,那妇人已经甩开了尉迟念的手,瞪她一眼,“小娘子何故多管闲事?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便将我女儿往火坑里推?”
尉迟念丝毫不恼,抚了抚袖口,“皇宫是天子所居之处,为天子选的人,岂能因您几句求情便作罢?”
妇人神情僵了僵。
“不说入宫,单这一路上,您家女儿就需这两位公公照拂。您得罪了他们,您女儿路上就得开始吃苦了。”尉迟念不急不缓地说。
妇人张了张嘴,隔壁原本躲在门内听热闹的邻居这时也走出来劝道:“这位小娘子说的没错,既然已经选上了,那只能任命,你家女孩儿长得齐整,说不定得了天子的眼,以后还给您争光呢。”
妇人闻言又开始抹眼泪,“天子还不是得听晋王的。”
“那也要看什么事儿,晋王又不住在宫里,才管不了宫女内侍这些事。”邻居道。
那可未必,天子身边的常侍,几乎都是宗见威的人。尉迟念心里想着,面上却点了点头,让妇人宽心。她掏出帕子,给那妇人擦掉脸上的泥土和眼泪。
妇人渐渐冷静下来,尉迟念问起她上门选人的经过,妇人一一答了。
在尉迟念印象里,大梁选宫女一般只在洛阳周围的县城中选。这回大老远跑晋阳来选人,应该与宗见威有关。
晋阳令是他的人,选出来的宫女比较可靠,其他势力想往里安插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尉迟念一时有些头疼,尉迟部和晋阳令没什么交情,自己被选中的希望渺茫。她刚倒是引起了那老太监的注意,可对方若知道她是鲜卑人,估计不会选她。
垂眸思忖片刻,尉迟念对那妇人笑道:“刚我见您女儿什么也没带,就跟着走了。路上总该有几件换洗衣服吧?”
“他们原本是让我准备两件衣服的,但我刚才根本不愿女儿进宫,他们便直接把她拽出家门了。”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抗所带来的负面后果。
她自责不已,眼泪又簌簌而落。
“您去准备两件衣服,我帮您送去好了。”尉迟念道。
妇人哭声一顿,看了看她,心下生出个猜测。
……这小娘子是不是也想进宫啊?
有了这样的猜测,妇人就没推辞,赶紧收拾了女儿的几件贴身衣服,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尉迟念,笑着道谢。
尉迟念拎着包裹出来,往晋阳令府上走去。
雪下大了,尉迟念没有伞,她加快了脚步,快到府衙前时,瞧见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停在外面。车夫是鲜卑人打扮。
她想了想,没想起这是哪位族中大人的马车。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去门房打听宫里来的人住在何处。
“我来给妹妹送两件贴身衣服,路上穿的。麻烦大人替我通传一声。”尉迟念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守门的。
守门的看她打扮不俗,出手又大方,便应下打发人往府里去。
“雪下大了,小娘子往檐下站站吧。”守门的人笑道。
尉迟念道了声谢,站到檐下,看向那守门的人,“宫里的大人是何时来的?要找几个女孩儿?我那妹妹胆小,若能多几个人互相照应就好了。”
“带了十来个回来,”守门的叹了口气,每一个回来都是哭天抢地的。“昨晚死了一个,也不知剩下的几个能不能撑到洛阳。”
尉迟念心下一惊,“死了?”
“不愿进宫,说了大不敬的话,被……”守门的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何苦呢,安安分分进宫,好歹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刚才见过的那个年纪轻一点的太监大步走了出来。
他瞧见尉迟念,挑了挑眉,“怎么是你?”
尉迟念把包裹递过去,“来替刚才那小妹妹送衣服。”她笑了笑,“她年纪小,还要劳烦公公多照应了。”
“你倒是好心。”小太监上下打量她一眼,“是不是也想入宫?”
尉迟念面上露出几分被看穿的窘迫,没有说话。
小太监扯扯嘴角,“我们这是选宫女,不是选妃,小娘子可别弄错了。”
“我明白,我出身寒微,才疏学浅,能做宫女,伺候贵人们已是福分,如何还敢肖想做妃子?”这些太监最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哪怕知道对方是假意,他们也享受这种感觉。
尉迟念向来是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做足了姿态。
小太监斜眼瞧着她,“宫里没有选鲜卑人的先例。”
“却是有选龟兹人的先例。”尉迟念道:“我听闻安帝时的中常侍之一便是龟兹人。藩国之人都可入宫,我们鲜卑部早就归降大梁,也是大梁百姓,为何不能入宫?”
安帝时期,拓跋鲜卑与慕容鲜卑斗得你死我活,拓跋部为了寻求外援,投靠大梁,连带着尉迟、贺楼等部都迁徙到了雁门、平阳、晋阳等地。虽然后来拓跋部首领又后悔了,但名义上他们这些人还是大梁的百姓。
尉迟念这么说,小太监一时无法反驳。这小娘子长得柔柔弱弱,倒是挺伶牙俐齿。
他瞥她一眼,“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回去问过田常侍的意思。”
尉迟念闻言立刻弯起眼睛,连声道谢。
待小太监转身走了,守门的才凑过来小声道:“小娘子为何想入宫啊?”看尉迟念的打扮,家境应当不错,何苦进宫去做伺候人的活呢。难道在家被继母磋磨?
尉迟念笑道:“想去看看皇都,见见天子。”
守门的颇为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但见女孩儿一派天真的样子,也没多解释,叹了口气,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在外面耽搁了一个下午,回家时天光已经暗了下来。
宋氏拉着她问尉迟麟的反应,听尉迟念说大人没再提让她献舞的事情,宋氏才松了口气,赶紧让厨房摆晚饭。
饭桌上,尉迟念看着一个劲给她夹菜的母亲,心中有点酸涩。
如果告诉母亲自己要进宫去,她一定会和下午那妇人一样伤心。可如此重要的决定,又不能不提。
而且自己还先斩后奏了。
她上辈子十六岁离开家人,跟随宗见威,之后遇上大小事要么与宗见威商议,要么自己决定。刚才看到宫里来选人,她只顾着抓住机会,没多想
现在面对宋氏,尉迟念心中酸涩又愧疚。
正斟酌如何开口,尉迟恩回来了。
他面色微沉,一屁股坐在了饭桌前的椅子上。
宋氏忙问:“这是怎么了?”
尉迟恩看了一眼尉迟念,眼眶蓦地红了,“宫里来人选宫女,妹妹入选了,明日便来接人。”
此言一出,宋氏与尉迟念都愣住了。
尉迟念先回过神来,问道:“谁和你说的?”就算那位田常侍答应,也该直接上门,为何会先通知二哥呢。
尉迟恩道:“是贺楼大哥告诉我的,他说去府衙办事时,见你的名字在名单上。”
“当真?他别是和你开玩笑的吧?宫女不都是从汉人女子中选吗?”宋氏声音发着抖。
“贺楼大哥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尉迟恩道:“他让我赶紧去求义父,一会儿咱们一同去吧。”
尉迟念隐隐感觉不太对劲,但宋氏已经哭了起来,她来不及多想,淡定道:“不必麻烦尉迟大人了,我愿意入宫。”
“你说什么?”宋氏回头,震惊的声音都变了调。
尉迟念站起身,走到宋氏跟前,跪了下来,“娘,入宫未必就是坏事。”
“在太平年月入宫当然不是坏事,但如今……”宋氏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晋王诛杀许氏时,几乎血洗皇宫?”
“是啊,宫里太危险了,而且洛阳和晋阳离得那么远,你入了宫,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尉迟恩心里还是疼爱这个妹妹的,一想到以后都见不着了,也不由伤心起来。
前世跟随宗见威,只是去平阳,尉迟恩在宗见威麾下领兵,宋氏也时常去平阳看她。在宋氏被虏前,一家人并未经历过这样的离别。
面对母亲和兄长的不舍,尉迟念想起他们前世的结局,心痛如捣,她忍着泪意道:“娘、二哥,宫里的人选上我,八成是听说了相师的传言。这样的传言,宫里的人没听说也就罢了,他们既知道了,就绝不会允许我在外面,更不会允许我嫁给旁人。”
宋氏闻言,怔了片刻,扶起跪在地上的尉迟念,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痛哭失声。
就在这时,仆人在外道:“夫人,公子,官府来人了。”
一家人忙擦了眼泪,迎出去。
来的是那个姓田的老太监,他见三人脸上俱是泪痕未干,笑了笑,“别舍不得了,能进宫伺候天子是你家的福气。贵府小娘子是我朝头一位有资格伺候天家的鲜卑人呢。”
大梁绵延两百余年,繁盛时也蹭四方来朝。虽说如今有衰微之势,但大梁人骨子里的骄傲还是在的。能让一个鲜卑蛮人去伺候天子,是对他们的施舍。
尉迟恩皱了皱眉,心说自家妹妹不稀罕这样的资格。但想起尉迟念刚才的话,只能沉默。
相师是妹妹自己请来的,如今又因为相师的话,必须入宫。尉迟恩只觉妹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心情十分复杂。
宋氏强笑着请田常侍上座,既然女儿入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便立刻调整心情,争取在田常侍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他多照顾女儿几分。
尉迟念看着母亲殷勤小心的样子,心内比刚才更加酸涩愧疚。
田常侍见宋氏是汉人,且通情达理,便多问了几句,“夫人是哪里人?家人可在晋阳?”
宋氏道:“民妇是上郡人,母亲早逝,父亲略通诗书,在乡中做教书先生,后因染了瘟疫去世,民妇一人四处漂泊,幸得夫君相救,才有了依靠。”
田常侍点了点头,“这么说夫人已经没有亲人了?”
宋氏颔首。
“也是个可怜人。”田常侍感叹完,又看向尉迟恩,问他以后的打算。
尉迟恩哪有长远的打算,只老实道:“跟随义父,为义父打仗。”
田常侍来之前自然已经把尉迟恩和尉迟麟的关系查的一清二楚。可举荐尉迟念的却是贺楼部的首领,他只当贺楼和尉迟两个部族关系好,于是道:“贺楼大人说小娘子自幼聪明伶俐,也是读书识字的,以后想必有大造化。多得咱家就不说了,日后进了宫,头一条就是听话。”
尉迟念闻言一怔,这其中怎么还有贺楼大人的事情?
想起这消息最先是贺楼钦告诉二哥的,她很快猜到了其中隐情。
她恭恭敬敬道了声“是”,田常侍便起身,“今日好生与家人道别,准备两件贴身穿的衣服即可,明日一早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