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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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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及笄宴上的相师是尉迟念自己找来的,花了七钱银子呢。
自打他们家搬到晋阳城,就有许多少年郎围在她周围,有的好打发,有的比较难处理。其中最麻烦的是尉迟麟大人的小儿子尉迟晖。
尉迟麟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儿子,惯得他张扬跋扈,尉迟念烦不胜烦。偏偏尉迟麟对自己家有恩,尉迟念不好跟他们家撕破脸,于是想出这么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至于后来尉迟麟利用这个预言,把她送给宗见威,博得他的欢心,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跟了宗见威之后,他手下人一开始也只把她当成个普通舞姬,直到淮阳一战,她从吴军中救出宗见威。自那以后,他麾下的谋士和武将对她都十分尊敬,宗见威也默认了此事,甚至在某些时候,以王后之礼待她。
而且登基之前,宗见威身边只有她一人。她的野心就是这样被一点点捧起来的,宗见威登基时,与她相熟的晋王旧部,几乎认定了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可后来,宗见威以她不能有子为由,立了中书令崔璟的女儿为后。她成了个笑话。
二哥尉迟恩大闹朝堂,被贬去镇守雁门关,在途中旧伤发作而亡。
她也曾想过,若自己没有想当皇后的念头,始终安安分分地陪伴宗见威,兴许母亲、二哥都不会被自己连累。宗见威也不会忌惮自己,提防自己。
但这样的怀疑也只是一瞬,她若是男子,为晋王付出这么多,开国后功臣榜上都该有她的名字。就因为她是女子,一个“夫人”的位份就打发了?
大概是老天爷都觉得不公平,才让她重活一世,这辈子她若还没当上皇后,都对不起老天爷的眷顾。
“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尉迟恩被震惊的半晌只说出这么一句,“咱们家能有如今的体面,都是你二哥我拼了命打下来的,你以为就凭这么句话,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吼那么大声做什么?”门外传来宋氏的声音,尉迟恩正想告状,回头见宋氏身后还跟着大夫,只好闭上嘴,退到一边。
尉迟念得知这大夫是尉迟麟派来的,皱了皱眉,看来大人并不全然相信她病了,派个大夫来,既能一探她这病是真是假,也能体现他对他们家的重视。
她这病是装的,根本瞒不过老大夫的三根指头。人已经被尉迟麟和宋氏恭敬地请进了屋子里,正打算起身用些饭食的尉迟念只好又躺了回去。
天青色的床幔垂下,尉迟念伸出一截玉臂,搭在脉枕上。老大夫三指在她脉搏上按了片刻,便松开手,当真开了一副祛风散寒的方子。
从尉迟恩家出来后,老大夫直接去见了尉迟麟。
尉迟麟抚须沉思,尉迟念这小娘子仗着自己美貌,一心想嫁位高权重之人,连自己儿子在她眼中都还不够格。当今天下,晋王位极人臣,威震四海,按理最符合她的标准才是。她为何会装病拒绝呢?
尉迟麟心中的疑惑大于不满,次日,尉迟恩来府上训练家中子弟骑射,临走时,他先是关心尉迟念病情,又让他带了半只羊回去。
尉迟恩连声道谢,回家的路上,心中生出几分愧疚和不安来。他知道义父让妹妹献舞是为了讨好晋王,博取他的信任。现在妹妹不乐意去做这件事,义父的计划就受到阻碍。
他不懂政治上的那些事,只知道义父的打算定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妹妹推说不去,义父的打算该如何推动?
尉迟恩想出点力,这样义父就不会怪罪妹妹了。
他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行过街道。天寒地冻的,街上行人稀少。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有人笑着唤他,“尉迟兄。”
尉迟恩回头,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青年男子骑马而来,正是贺楼部首领的长子贺楼钦。他忙驻马,与对方寒暄起来。
二人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好兄弟,贺楼钦从不因自己是首领之子而心生傲慢,对尉迟恩这些同袍都十分热情。
贺楼钦见他马背上绑了半只羊,便问是何处得来。尉迟恩老实说了。
“尉迟大人对兄台真好。”贺楼钦笑道:“关心自家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尉迟恩点头,又不禁叹气,“可惜我帮不上义父什么忙。”
“兄台何出此言,日后战场上多立战功便是。”贺楼钦端详他面色,见他浓眉紧皱,像是有心事,于是问道:“莫非尉迟大人遇到了什么麻烦?”
“也不是麻烦,只是义父想……”尉迟恩话说到这,赶紧停住,讪讪地笑了下,“也没什么大事,义父已经想出办法了。”
贺楼钦见他话说一半,心中更加狐疑,他并没立即追问,只是约了尉迟恩今晚到家中喝酒。
尉迟恩爽快地答应下来。
回到家中,他让厨房煮羊肉,炖羊汤,一家人吃得浑身发暖。
尉迟念听闻这是尉迟麟送的,估计他是在等自己去解释,便和尉迟恩商议,明早去见大人。
倒是宋氏不太想让女儿去,她已知尉迟麟的打算,担心女儿去了被他迁怒或要挟。“还是让你二哥去帮你解释吧,就说你许久不练舞,不敢在众人面前献丑,丢了尉迟部的脸面。”
尉迟念道:“无妨,我自己去。大人最是通情达理,不会怪我的。”她见尉迟麟,不仅是为了拒绝献舞,更想劝他,暂时打消归顺晋王的念头。
尉迟恩正不知如何面对义父,见尉迟念胸有成竹,便答应明日带她去。
晚上,尉迟恩去贺楼家喝酒,在座的还有贺楼部的其他几名子弟。尉迟与贺楼部都是拓跋、慕容等部进入雁门关后才分出来的年轻部族。人数算不上多,相互之间还不至于像大部族一样互相厮杀,关系算得上不错。
大家正吃酒,一个身穿粉裙的女子推门进来,她身材娇小,玲珑有致,粉色衣裙衬出一张秀气的芙蓉面。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袅娜身影,手中却端着一个大盘子。
屋内几人立刻停下说笑,将目光投向她。
贺楼钦微讶,“春妹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垂着头走进屋,将盘子放在桌上,细声细气地道:“娘怕你们只顾着喝酒不吃东西,特意让我送来的烤羊尾。”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子正是贺楼钦的妹妹贺楼春。
众人赶紧道谢,尉迟恩心说贺楼家真是太热情了,竟让自家小娘子来送菜。这小娘子也是乖顺,换作自家的妹妹,才不会做这种下人活。
屋里一股子酒气,贺楼春放下盘子,便退了出去。
屋内重新响起年轻人们的说笑声。
“春妹真是长大了,比那刺史府的千金小姐还文静乖巧。”一人夸道。
贺楼钦哈哈笑了两声,看向端着碗喝酒的尉迟恩,“都是跟着尉迟家小娘子学的,不过只学了表面,私下里还是跳脱性子。”尉迟家虽出身不高,但因夫人宋氏是大梁南方人,且读过书,在她的教导下,尉迟念的穿着打扮,行事做派,也都是大梁女子的样子。部族中的小娘子从前还不屑一顾,这两年见识了大梁的繁华,她们也纷纷效仿起来。
尉迟恩放下酒碗,“我那妹妹也是表面乖巧,其实一点也不懂事。”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何帮义父,这会儿喝了点酒,就发起牢骚来。“义父让她跟随晋王,她说什么都不肯去,幸好义父没怪罪她。”
“什么?尉迟大人要把令妹献给晋王?”贺楼钦闻言脸色微变,其他几人也皱起眉。
有的人是因心中爱慕尉迟念,听闻这个消息,不免难过。有的则是琢磨起整个部族的未来,若尉迟念得了晋王宠爱,尉迟一族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哪怕其他部族跟着归顺,也无法和尉迟部比了。
房门外,贺楼春将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然后眼睛一亮,快步去了父亲书房。
踏入院门时,书房门正好从内打开,父亲贺楼奉乾伴着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贺楼春没见过的官服,身材矮胖,面白无须。
在二人注意到她之前,贺楼春脚步一拐,忙避到了院外树后。
“大人不必送了。咱家交代的事情,您留意着些就是。”
那客人说话拉着长腔,口音贺楼春听过,是洛阳的官话。
“您放心,我明日便去部族中打听。”
父亲的语气很是恭敬,想来客人的官职应该不小。贺楼春暗自想着。
“若没有合适的也别勉强,可是要伺候天子的,一点将就不得。”
“是。”
二人说着走出院子,往大门方向去了。
贺楼春心跳有些快,满脑子都是“伺候天子”四个字,难道宫里派人来选妃了?
听说新皇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能在常山王一众儿子中脱颖而出,被晋王选中,向来相貌应该不差。
短暂地出神后,她摇了摇头,不管天子相貌如何,都不过是笼中燕雀,板上鱼肉罢了。她可不想去给天子陪葬。
片刻后,送完客的贺楼奉乾转回来,瞧见了立在树下的小女儿,笑着问她何事?
贺楼春随贺楼奉乾进了书房,才将自己刚才在大哥院中听到的话转述给父亲。
尉迟恩深夜才回家,喝得酩酊大醉,次日一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想起今日要带妹妹去见义父,赶紧穿戴洗漱跑到正堂。
尉迟念早已穿戴好了,正坐在那里与宋氏说话,见他过来,冷哼一声:“再迟些都能去大人府上吃晚饭了。”
尉迟恩挠挠头,“怎么不让人叫我?”
“你昨晚醉的厉害,睡不好要头疼的。”宋氏笑道。
尉迟念在心里叹气,母亲对孩子们本就溺爱,大哥死后,她便对二哥加倍的好,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苛责。
尉迟恩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已经热了两回的馒头,尉迟念问他昨日都与谁喝酒,聊了些什么。
她平日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年轻子弟最爱聊的就是各地战事。
尉迟恩的记忆却有些模糊,只记得刚开始大家在聊吴王与晋王何时能有一战,后面就想不起来了。
“……对了,中间贺楼家小娘子专门给我们送了一盘烤羊尾,那烤羊尾真香啊!”
尉迟念:“……”
她听到贺楼家小娘子,摸了摸下巴,前世,贺楼氏投靠宗见威后,贺楼春在一次酒宴上勾引宗见威,被她瞧见,当众狠狠羞辱了一番。
事后,贺楼部怕得罪她,匆匆把贺楼春嫁了,听说嫁给了一个出身普通的士兵。
两个人的地位就此天差地别,再没见过面。
“贺楼春怎么会亲自送菜?”尉迟念狐疑地蹙了蹙眉。
“人家比你懂事呗。”尉迟恩睨了尉迟念一眼。
尉迟念瞪回去,“以前怎么不见她懂事,昨天突然就开窍了?”
论嘴皮子,尉迟恩知道自己说不过妹妹,索性低下头,继续啃馒头。
兄妹俩到尉迟麟府上时,已近中午。
尉迟麟直接让他们去了书房,随便给尉迟恩安排了个差事,就打发他出去了。
书房内只剩下尉迟麟与尉迟念,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身穿藕荷色的衣裙,娇艳如含苞初放的花朵,杏眼灵动,皓齿朱唇。
尉迟念原本跪坐在榻上,待尉迟恩出去后,她便起身,上前两步跪到了尉迟麟面前。
“大人恕罪,是小女子装病躲懒,骗了大人。”她语气恭敬,却未有多少怯意。
尉迟麟微一挑眉,“为何要骗我?只是为了躲懒?”
尉迟念抬眼望着尉迟麟,摇了摇头,“不是。”
尉迟麟沉默地看着她,等待她解释原因。谁知面前的少女顿了顿却不答反问,“小女子想先问大人一个问题。”
“问。”尉迟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族中女子见了他,大多毕恭毕敬,连喘气都带着小心,像尉迟念这样,还敢反过来问他问题的,当真少见。
尉迟念道:“大人为何要让我为晋王献舞?”
尉迟麟一笑,“依你看,是为何?”他说着抬了抬手,“坐回去说吧。”
尉迟念起身,坐回了矮榻上,“听二哥说,晋王如今权倾朝野,手握五十万大军。大人是想投靠晋王,为我们尉迟族谋一个庇护。”
这回,尉迟麟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捋着胡须道:“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想的,那么,你为了族中之人,为了你的母亲、兄长,给晋王献一支舞又有何妨?”
尉迟念垂眸一笑,“若我这样做真的能为族人带来好的前程,我自然心甘情愿,只是……”
尉迟麟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依我之见,晋王不但不能庇护我们,还有可能给尉迟一族带来更多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