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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自作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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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炎很想这么喊,可他不敢。
于是在心里这么喊过了瘾之后,他出嘴的话成了:“放开我洛上将!”
二皇子所带兵马甚多,他先行一步,却命手下快马加鞭去军营中又带了些人来,如今梁国一方人数已然扭转局面,比纪远这边多了不少。
情况不妙,纪远无意在此浪费兵马,当即命令手下撤退。
穷寇莫追,斯炎忍着气先去看洛清锐。
当看见雪白皮肤上一道正红的掐痕,还有洛清锐满身的血,斯云顿时气上心头,翻身上马就要点人和自己一起去追杀没跑远的纪远。
洛清锐拉住他。
斯炎:“你别劝我!我一定要收拾他!”
洛清锐脸颊边还有红痕,声音略微嘶哑,冷静道:“我不拦你。我只是想说,此刻立即前往山顶,还能以碎石攻击他们。”
斯炎眼睛一亮,让海伯森护送洛清锐回军营休息,自己领人跑到山头上去,用碎石将跑到山谷出口的纪远一行兵马砸了个落花流水,损失惨重。
军营里,洛清锐正在接受军医的治疗包扎,成功出气的斯炎掀开帘子走进来,看见军医正在解开洛清锐的腰带,登时一伸手把军医拎鸡仔一样拎的双脚离地。
“你做什么?”斯炎瞪着眼问。
军医吓傻了,左手还拽着一截腰带,右手拿着一个药瓶,满眼惊恐地看着煞气未消的斯炎:“属、属下给洛将军包扎伤口啊!”
腰带被抽走,薄薄的里衣轻轻散开,露出塌上人带伤的胸膛。
如美玉染血,清冷又妖冶。
斯炎一下看直了眼。
洛清锐忽然淡淡瞥他一眼,伸手将衣裳拢了起来,白皙里衣上的血块看着触目惊心:“还请二殿下回避,以免冲撞了殿下。”
军医忙不迭跟着点头。
吓死人了,二殿下在这里盯着他还怎么诊治?
斯炎却办了个小木凳坐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肯走:“我担心洛将军。你们忙,就当我不在便是。”
军医:……我们又不瞎。
洛清锐眉梢压低,到底没有再说话。
他身上伤口众多,深浅不一,最严重的是小臂上的那一下,血肉外翻深可见骨,倘若再往上一寸便可削到手腕,怕是轻则影响以后握剑动武,重甚至能直接废了他的右手。
也不知到底是对方最后时刻收了手,还是洛清锐躲的及时。
等全部包扎完,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洛清锐也因为疲惫和失血,在塌上沉沉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看见的便是斯炎在他的帐中忙前忙后,接了军医刚熬好的药,舀起一勺吹冷了,走到塌边准备喂自己。
洛清锐有些低热,意识始终昏昏沉沉无法清醒。
迷蒙中,通过眼睛睁开的缝,他看见斯炎舀了一勺药送到自己嘴边。
药汁顺着嘴角流到颊边,被斯炎用帕子擦去。
洛清锐想告诉斯炎把药放在一旁,等自己醒了再喝,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于是他从艰难撑开的眼缝里看见,斯炎捧着药碗冥思苦想了不过一息,然后就忽然仰头把药治一饮而尽。
额角挑了挑,不好的预感浮现在洛清锐心头。
果然,下一瞬,洛清锐眼前一黑,唇上一软。
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顶开了他的唇瓣和齿关,药治被哺了进来。
伴随着酥麻到来的,是浑身如坠冰窟的凉意和心底无法忽视的抗拒。
洛清锐一下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斯炎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关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伤口还疼吗?纪远这个……我下次一定要亲手抓到他!”
“殿下刚刚在做什么?”洛清锐推开对方扶自己的手,撑着坐了起来,满目冰寒。
“我……”斯炎没来由的心虚,强撑着解释:“药喂不进去,我只能这样喂你。”
“殿下可以放在一旁,等我醒了自然回去喝。”
“可是凉了就药效不好了。”
“那就再熬。”上次听他这样冷漠里藏着厌恶地讲话,还是因为自己不顾反对用了意识投射,“我不喜欢那样。殿下好心,臣谢过殿下。但下次不必了。”
他苦笑一下,乖乖认错:“对,是我冒犯了。还请洛将军不要生我的气。”他定定地看着洛清锐,渴望对方回答自己。
不用“没事”、“我没生气”这类,哪怕只要一声“嗯”都好。
可洛清锐沉默了很久。
这种沉默随着时间的延长,开始一点点化为灼烧斯炎的柴火,将大火添的越来越旺。
洛清锐忽然说:“殿下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斯炎懵了一下:“什么?”
“我年少时便已决定独自度过一生,殿下若是好龙阳,尽可寻他人去。”
他竟然就这么戳穿了。
斯炎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脑子里也晕乎乎地炸开让他头疼的火花。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斯炎低下头,想了很久:“无所谓。我不会干预你的决定,但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洛清锐却忽然直视着他,眼里的残忍意味不容躲避:“可是殿下,你对我造成了困扰。若是如此,我只能申请调离此处,前往西线。这样对你我都好。”
斯炎陡然警惕:“不用!你不用走。你且留在此处,我不会再有别的心思,你信我。况且明明添麻烦的是我,却让你走,哪有这样不公平的道理?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说完飞快出去了。
走到自己帐中,斯炎才陡然垮了表情,满目茫然。
洛清锐为了躲自己不惜跑到西线战场。
潜意识如此,那他的洛上将……是否也在计划这件事?
斯炎立即决定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回去以后第一时间查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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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炎走后,洛清锐的帐中又来一人。
对方穿了一身黑,身形藏在兜帽里,身侧两个随行带刀侍卫气势非凡。
洛清锐一瞧见这两个侍卫便知道来者身份了。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行礼,却被对方快步过来按在原地:“你受了伤,不必多礼,且歇着吧。”
然而洛清锐还是微微弯腰,将礼行完:“见过太子殿下。”
洛清锐弃文从军是在太子这里报备过的,两人和气商量了一圈,太子无法劝说洛清锐留下,只能放他走。
太子无奈一笑,将兜帽交给手下,在塌边坐下,端详了洛清锐几眼,关怀了两句洛清锐受伤的事情,末了才说:“数月不见,你瘦了,清锐。”
“臣这是结实了。”
太子哈哈一笑:“孤瞧你还是太瘦,要说结实,该是我那个傻弟弟结实了才是。”
提到斯炎,两个人都沉默了。
洛清锐不知刚刚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两位殿下如今到底关系如何,便没有接这话。
倒是太子见他沉默,笑了一声:“你还是如此谨慎。也不知未来到底什么人能入你的眼。”
“殿下,臣将独身。”
太子笑着摇头:“人生在世,茫茫几十年,若是一直一个人,该有多孤独?”
洛清锐忽然反问:“那殿下您呢?”
倘若有了心爱的人,太子会不会停下他的破坏欲,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斯云笑了,眼底有光,却满是薄凉,“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比起浪费时间和精力并将之花费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更愿意看着着天下乱起来。
即便他再如何对洛清锐有些许好感,也不足以阻止他做这些事。
烛火“噼啪”一声,房里沉默下来。
灯下看美人,总是叫人神志恍惚。
斯云视线落在对方鸦黑的睫羽阴影上,又扫过白皙的鼻尖和小巧的唇珠。
他放肆直白的目光引起了洛清锐的知觉,让洛清锐挪了挪身子,忍不住转移太子注意力:“殿下此行可是有要事在身?”
太子给他添了杯茶,回头看了眼帐中的沙盘,“孤是想来问,卿的想法可有更改?你不是弑杀的性格,战场不适合你,清锐。孤的身边始终有你一席之地。”
洛清锐指腹按在右臂的伤口上,忍下密密麻麻的疼——不知军医给他用的是什么药粉,竟然能如此大的缓解他的疼痛,要知道挨那一下的时候,他可真是险些要晕过去了。
“殿下,臣与您之所求,不同。”洛清锐对上太子的眼睛,轻声说。
他就这么戳破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隔膜。
太子道:“卿的意思,是日后要与孤为敌吗?”
烛光下,洛清锐的冰雪般的侧脸沉静而漠然,“倘若这是臣唯一的出路的话。”
太子不解:“天下苍生与你何干?卿的父母都不曾给你两分情分,你又何必如此?”
“只因臣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个。”
“孤知道了。”太子道,挥袖而去,“那么日后,卿便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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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走后,洛清锐在桌前坐了许久。
正如他了解太子,太子亦是了解他,能做的太多。
果不其然,从这一日太子趁夜而来又夤夜而去后,洛清锐在战场上愈发九死一生,交手的赵国士兵宛如提前得知了他的动向,又像是能洞悉他所有的反应和策略。
数次下来,斯炎也发现了不对。
这日,斯炎从战场上回来,军医正在洛清锐帐中为他拔箭。
箭头埋入他的手臂中,洛清锐本就对疼痛敏感,如今根本抬不起手,额头落下豆大汗珠。
斯炎撩开帘子便进来坐到洛清锐身边,看他疼的满脸苍白,心里也跟着疼。
“麻沸散呢?可给洛将军服用了?”斯炎问军医。
军医皱眉纳闷道:“殿下,早就给洛将军服用了,就是不知道这麻沸散怎么会对洛将军没有用呢?”
斯炎默然无语。
这必然是因为洛清锐潜意识里早就以为,一切普通的止疼药都对他无用。
斯炎心情闷塞地叹了口气,他的洛上将,怎么就这么擅长折腾自己。
做错了事的是他斯炎,冲着他来不就好了,何苦为难自己?
斯炎拿走军医让洛清锐咬着的软木,把自己的手换过去给他咬:“那个硌牙,洛将军咬我罢。”
洛清锐撇开脸,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军医就趁他不备将箭簇拔出。
洛清锐脸色一变,血色刹那褪去,嘴里一瞬间被塞了斯炎手掌最软的部分。
来不及思考,洛清锐狠狠咬了下去。
齿间似乎尝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军医划开伤口,替他用烧刀子消了毒,撒了药粉,重新包扎好,洛清锐已经痛到神志不清。
军医时不时看他一眼,心里呐喊——这么怕疼的人,上什么战场?
可他也佩服洛清锐有这种勇气。
等疼痛过去,洛清锐暂时回过神,便发现军医正在给斯炎包扎手掌上的伤口,还胆大包天地数落这位二殿下:“您说您凑什么热闹?那软木可不比您手差,这样您明日怎么握刀?”
斯炎不在乎地摆摆手:“那软木就是比我的手硬多了,硌着洛将军的牙了影响他吃饭胃口可怎么办?”
军医被他噎的没话说。
洛清锐忽然想起前几日斯炎对他剖白的话,顿时额角一跳,佯装力竭昏睡。
可眼睛闭着闭着越来越沉重,最后竟然当真睡了过去。
军医走后,斯炎在床边守了一会。
直至天色将亮,他才俯身在洛清锐额角轻轻一吻,转身出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