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得去世一次》信川

43、年轻男人

　　山顶的房间有一个巨大优势，能看日出。

　　昨天洛清锐只让斯炎在房里坐了半小时就把人赶走休息了，所以早上五点被恒星的光芒照醒时，洛清锐只是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眯着眼看了过去。
　　晨光撒了满床，将洛清锐清冷的五官也用柔光渡得温软。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安然享受过这样的美景了。

　　日出时间短暂，仅仅四十分钟恒星就完全跃出地平线，光线从柔和变得刺目。

　　顶层房间还有一项特殊福利。

　　从阳台走出去，绕过一道机械门会来到一个嵌在半山腰的，人造的巨大平台上。
　　从山崖落下的瀑布被这个平台分拨两边，又在平台下合拢。
　　于是住在这里的人可以在平台上借用瀑布的水冲凉。

　　昨天实在太疲惫，休整一晚后洛清锐起了些好奇，决定过来看一眼。

　　然而绕过机械门，却发现平台上早就有一人了。

　　斯炎昨晚梦里全是洛清锐的漂亮的背脊，早上是生生被燥醒的，看完日出也睡不着，干脆过来冲凉。
　　他只穿了一条平角裤，背对着洛清锐的方向站着，身旁是悬浮半空，替他拿着衣篓的机器人。

　　皇家基因优越。不论是斯云还是斯炎，都是肩宽腿长、天生的高大挺拔。
　　瀑布水冲击在斯炎年轻的躯体上，将肩头、手臂的每一处肌肉线条都画的流畅，裤腰处收拢的腰线劲窄有力，它的力道洛清锐曾经亲身体验过，是年轻男人特有的荷尔蒙。

　　一股奇异的酥麻从指尖一闪而过，洛清锐脚步一顿，转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里。
　　然而瀑布前看见的一幕实在有冲击性，一旦他闭眼就回冲出来在他眼前乱晃。

　　以至于早上众人碰面，洛清锐看见斯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背过身去不看他。
　　斯炎明面上表情一黯，背地里眼睛却亮了起来。

　　早上洛清锐来的时候斯炎的机器人就提醒他了，斯炎余光里看见是洛清锐才刻意卖弄了一把身材。
　　虽然两人是因他的不信任才分的手，但并不影响过去两人床上十分和谐的事实。他想试试，自己的身材如今是否还对洛清锐有影响力？

　　原本只是没抱期望的尝试，如今看来，结果似乎不错？

　　不明所以的姜达：？陛下又怎么惹他们上将了？
　　海伯森也：昨天不是还成功在房里打地铺，今天又被赶出来了？

　　斯炎明明心情雀跃，却违心做出一副委屈表情，快步走到洛清锐身边，小声喊了句“哥？”
　　洛清锐瞥他一眼，没有搭话，完美贯彻着自己说的那句“你兄长是斯云殿下”。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云上吾舍的负责人适时出现打破了这份窒息的沉默。

　　他带着洛清锐等人在云上吾舍看了一圈，介绍道：“洛少将，上次您来过后我们又有了些新的变动。您看。”
　　他指着满墙的保险箱。

　　硕大的机械臂正将保险箱主人的名字喷涂在编号后面，一席唐装的负责人解释道：“云上吾舍致力于为客户保管重要物品及财产，但也不是来者不拒，譬如星盗就不在我们的迎客范围中。我家主人近来发现有些星盗混入了星盟客户里，所以特地让我们进行了一次客户筛选，将那些星盗或和星盗有关的人全部清算出去了。”

　　“你家主人？”洛清锐狐疑地说。
　　云上吾舍的主人不是斯云？斯云的遗骸是当年自己亲眼看到过的，人不可能死而复生。
　　所以是谁给他下的指令？

　　“是啊。”负责人笑眯眯地点头，眼神暗示性地瞥了一眼旁边。
　　他看的是斯炎的方向。

　　而斯炎正聚精会神看机械臂把自己的名字写在0001编号后方。
　　洛清锐立即明白了。

　　——早该想到的，斯云在这世上只剩下斯炎这一个亲人，斯云自然是把云上吾舍留给他。

　　斯炎让人在编号后刻下名字的行为倒是方便了他。
　　唯一麻烦的是，他除了知道名字外，最好还能弄到一份保险箱里具体物品的清单。
　　斯炎那里肯定有，但问题是……他要怎么开口呢？

　　晚上斯炎又来他房里请求收留的时候，洛清锐和之前一样拒绝了，并问：“云上吾舍现在的所有者是你对吗？”
　　斯炎点头承认，好像他问的是“你吃了晚饭”这么简单的问题。

　　“斯云殿下原来保存了很多权贵的财产私密在这里，陛下现在把他们的名字公开，云上吾舍还有什么隐私性可言？不怕那些大客户退单？”洛清锐问。
　　“怕啊。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里就算不用来对外经营，留着保存皇室的重要物品也算物尽其用。”

　　洛清锐点头：“所以陛下手里应该有云上吾舍所有保险箱的物品清单，能给我一份吗？”
　　“能啊。”斯炎的回答依旧果断，“不过有个条件。”

　　无数个可能从洛清锐脑海里一闪而过。
　　“什么条件？”洛清锐提起浑身的戒备，已经开始思考被斯炎拒绝之后他该怎么换个方法打探到需要的信息。

　　斯炎在他面前蹲下，表情郑重地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哥，你摸摸我脑袋就行。”
　　洛清锐宕机了一秒。

　　他考虑过的所有可能性里，唯独没有这个场景。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确定？”
　　蹲着的斯炎整个人都随着点头的动作晃了晃，如果身后有尾巴，大概已经迫不及待地摇起来了：“确定！”

　　洛清锐缓缓抬起手。
　　斯炎盯着他匀称手指，恨不得立刻把它按在自己头上揉一揉。
　　自从误会洛清锐，两人关系降至冰点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洛清锐亲近过了。他实在是……太渴望他了。

　　斯炎垂首把头顶递给洛清锐，藏住眼底狼一样的光和热意。

　　洛清锐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斯炎略有些粗糙的发丝。
　　倔强、顽强，一如主人。

　　这时门忽然“碰”的一下打开，姜达一边低头在光脑上捣鼓文件，一边大步窜了进来，两步就到了斯炎和洛清锐的面前。
　　“少将，你刚刚让我整理的名单我已经对照着编号整理完了！你看，军部和议会竟然有不少人都在这里……”姜达的话戛然而止。

　　三个人，六目相对，气氛有些僵硬。

　　“……对不起，打扰了。”他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逃命似的跑出去了。

　　被打了个岔，洛清锐的手开始往回缩。
　　斯炎察觉到，脑袋立刻往上窜了一下，把头送到洛清锐掌心里蹭了蹭。
　　柔软指腹从发丝和头皮上轻轻划过时，留下过了电一般的触感，让斯炎几乎要浑身颤栗。

　　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攥住洛清锐的手，笑笑道：“好啦，算你完成任务。”然后把清单传了过去。

　　这么轻松就到手了，洛清锐还有些意外。
　　“你不问我拿名单做什么？万一是有损于云上吾舍客人的事情……”
　　“我相信你。”斯炎说，“我再也不会乱怀疑你了。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

　　星盗总据点，小之星。
　　地表不复平静。

　　从地心直通地表的通道开开合合，无数巨大的飞船进进出出。
　　纪远随着自己的飞船一起落入地心，随着光影变换，他鬓角编了金线的发丝在胸前被拉长又缩短。
　　一批批全副武装的星盗路过看见他时都会停下脚步，站立、敬礼，直至目送他远去。

　　地心里的星盗居住在一座座直达地表的巨大钢铁塔中，头顶的合成玻璃能抗住粒子级别的武器一击。此刻，作用巨大的合成玻璃只发挥着它透光的基本功能。
　　纪远走进电梯，门上倒映出他轮廓分明、蓄了胡须的冷硬下颌。

　　电梯里的人精神一震，纷纷“首领！”“纪大首领！”

　　纪远颔首，伸出绑了一截黑色皮质护腕的手，按下了电梯楼层。
　　目的地已经人去楼空，但阿睿居住过的痕迹还尚可追寻。

　　纪远看了一圈，拉开床边书桌抽屉的瞬间，几张纸从里面飘落在地，右下角的签名逼真到让纪远以为是自己的字迹。
　　抽屉里满满当当都是和斯云往来的信件。

　　当年制定好计划之后，斯云和纪远有一段避开洛清锐的交流，涉及到如何“从内部瓦解星盗”。
　　斯云十分谨慎，认为任何经过了网络的东西都将有迹可循，于是采取了最原始的古母星方法。写信。

　　可惜纪远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这些信。
　　说来原因可笑，他怕哪一天会从信里得知斯云和洛清锐在一起的信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他选择的这是一条众叛亲离的路，明面上看，星盟被他抛在脑后，从此与仇敌星盗为友，但实质上，不知内情的星盟亲友视他为耻，而真正的敌人同他并肩作战，献上忠诚。
　　他却早已数不清，这些年来死在自己手上的星盟军人抑或星盗为数多少。

　　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这两者有区别吗？

　　这是一条常人难以坚持的路。所以他选择不看斯云的信，就怕对方透露出一点会让他软弱的信息。既然做了决定，这条路他就要咬牙走下去。

　　信笺雪白，皇室中人最重教养，大皇子殿下的字在纯白信纸上无线也成行。
　　纪远逐封阅读。

　　信件从十年前到八年前横跨两年，最终在大皇子葬身皇宫火海那一年戛然而止。
　　信上详细给出了斯云在军部和政部安排的人，这些阿睿在读后也都转告给了他，没有什么他该知道却不知晓的信息了。

　　越往后，斯云信里写的越少。
　　终于，在其中一封信里，斯云竟然问他：你想回来吗。

　　这是斯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纪远瞳孔一缩，打开另一边阿睿的回复，直接从最后一封开始看起。
　　阿睿带他回复，寥寥三个字：不必了。

　　这封信和回信，纪远是第一次看到。
　　从阿睿回信之后，斯云再也不曾写信过来。再过不久纪远便听闻了斯云的死讯。

　　信纸被纪远捏皱。
　　原来他曾有过回头的机会。
　　八年以前，他还没有如此弥足深陷，手上还没有沾满星盗和星盟军人的鲜血。

　　但这个可能性被他亲手救回来的阿睿一手掐死在了摇篮里。

　　纪远坐在椅子上，许久才平复呼吸。
　　八年前，八年前……

　　八年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最坚持这个计划的斯云有了动摇的迹象？

　　纪远努力回忆了一番，找不到任何线索后便放弃了。
　　太迟了。
　　他不会留恋过去，只会继续向前看。

　　纪远烧毁了所有的信件，离开时吩咐门口的守卫：“可以把这间屋子清出来给别的兄弟住了。”
　　他踩着靴子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