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得去世一次》信川

17、奢求

　　纯白飞船缓缓驶过一片山清水秀的风景，最后停在了一个瀑布之前。
　　通过扫描后，瀑布向两边分开，向洛清锐露出藏在瀑布后的腹地。

　　这里便是洛父居住的地方，处处都是极为动人的自然景观，山石的阶梯，纯木的座椅雕像，原始的生物标本，而所有智能化的东西，都藏在这些之后，让人看不出一点科技的痕迹。
　　——星际时代，最奢侈的物品往往以最贴近天然状态的模样呈现。

　　洛清锐到时，洛父正在欣赏一副画作，他便在旁边坐了下来，喝着机器人沏的茶，安静的等。
　　洛父如今年近七十，在他纸醉金迷的前半生，如何用钱砸出高寿是他第一考虑的事情，而找个女人和自己一起繁衍后代则是他最后考虑的问题。若不是当年洛老爷子说没儿子就没遗产，恐怕这世上就没有叫洛清锐的人了。
　　用洛父的话来说：儿子能干什么？帮我管理信托基金？还是放在那里就能让资产翻倍，为我提供复利？都不能，这就是个负债，只会让我的资产缩水。
　　之后的很多年，一直到洛清锐诞生、长成承认，洛父的观点也没有丝毫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洛父放下手里的东西，戴上一副眼睛：“来了。”
　　洛父在养生上花的每一分钱，经受住了岁月的考验，他如今仍然皮肤光滑，眉眼清俊，五官比洛清锐瞧着还要锐利两分，他已习惯发号施令，用余光打量人时总带着股居高临下感。

　　“听说你在陛下跟前洗刷了嫌疑，还在埃德蒙星救了他一次？”洛父给自己倒了杯茶。
　　洛清锐问：“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对面坐着，中间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氛围却不像父子，更像是什么多年未见的远房亲戚，生疏、距离感十足。

　　洛父：“如今你对陛下也有救命之恩了，御前应当有几分说话的分量了吧？皇家的二十三星域通用通行证，能要来一张吗？”
　　洛清锐放下茶杯：“要不来。”

　　洛父往上拎了他一眼，喝口茶后重重搁下手里的茶杯，“碰”的一下，茶水溅出来些许：“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不用想，要不来。您不如自己去找陛下，给他几百亿星币，看他能不能给您一张。”

　　洛父险些如上次和儿子交流一样，把水杯砸在洛清锐脚边，但他忍住了。
　　他说：“我养你这些年，你总该也是知道回报父母的，没有我给你的那些钱，你如何过上如今这么舒服的日子？你先回去吧，我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

　　“不用考虑。下次如果是类似的事情，您不要再找我了。”
　　洛父最后还是没忍住，把茶杯砸在了洛清锐脚边。碎瓷飞溅，热水落在洛清锐白皙的脚面，烫的洛清锐手指一紧。

　　“你进军部了，长本事了，眼里也没有父母了。你应该看看寻常人家是怎么生活的就知道感恩父母了。等你改变主意了，我再继续给你打生活费。”洛父说着，命令AI助手停了每个月给洛清锐的卡里汇钱的项目。
　　洛清锐当即将卡里数量可观的余额悉数归还：“成年后的钱我一分没动，都在这里。以后找我还请父亲提前说明什么事，不然我不会来。”

　　洛父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点评道：“这么多年，就是种棵树都知道结果子了。”
　　洛清锐脚步一刻未停。

　　洛清锐不知道寻常人家是怎么生活的，但肯定不是自己家这样，父母各自住在一个星球，生下自己后便交给机器人保姆，随便找一处安置，只管每个月按时打钱。

　　洛清锐脑海里闪过一些幼年时候的场景。

　　格雷星的别墅里是洛清锐长大的地方，七岁以前，洛父洛母每年都会一起来看他一次。
　　幼年的洛清锐虽然脸颊肉肉的，身上相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却纤瘦一些。

　　洛父洛母每次来都前呼后拥地带了一大批佣人。
　　小洛清锐先冲向漂亮美颜的母亲，张开手臂想要一个拥抱。
　　洛母一边走一边举着头，一个负责做美甲的机器人飘在半空，小轮子咕噜咕噜滚，努力跟上她。一低头才发现路被儿子挡住，洛母赶狗一样挥挥手：“去，我忙，做完美容再来陪你。”
　　小洛清锐乖乖点头，又去找父亲。

　　洛父带着全息眼镜，耳边挂着耳机：“……这个星球都搞不定，我雇你是做什么的？”
　　忽然一个脑袋凑到自己的光脑前，洛父抬手把儿子脑袋推开：“你自己玩会儿，爸爸忙。”

　　小洛清锐满腹见到父母的开心稍稍冷却一些，在游戏区看着书，乖乖等父母实现空了陪自己玩的承诺。
　　一等就是一整天。

　　天黑了，一楼灯火通明，佣人喊洛父洛母下楼吃饭。
　　洛清锐高高兴兴地在桌前等着，双亲各自的助理却下楼把饭菜端了上去，留他一个人吃。

　　眨眼第二天。
　　晚上父母便要走了，今天应该有空了吧？

　　小洛清锐先去二楼找父亲，却被助理拦在外面。他探脑袋看了一眼，二楼书房里有个军装模样的人，朝着父亲谄媚的笑，伸手递过去了什么东西，两人在书房里聊了很久。
　　他又去了三楼找母亲，母亲也在书房里，光脑在墙面投出一组组数据，母亲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对耳机里的下属说几句话，“买”，或者“现在脱手！”
　　没有一个人有空搭理他。

　　晚饭也是各自解决。

　　晚上七点，二楼和三楼忽然忙了起来，两人各自带来的助理忙着收拾这几天的行礼和四面八方闻讯送来的礼物。
　　洛清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把东西运上车，然后父母分别下楼上了飞船，同他告别：“明年再见。”

　　从小到大，他获得的第一个拥抱，是斯炎给的。
　　他忘不了那样的感受——火场里，十二岁的小少年身躯滚烫，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很踏实。

　　再后来，他真正第一次和人拥抱，是和十七岁初次向他告白又被拒绝的斯炎。
　　已有成年男人雏形的胸膛宽阔又火热，勒着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将他整个人完全圈入怀里，像是搂着什么稀世珍宝。
　　颈侧和脸颊的皮肤贴在一起时，那触感让洛清锐整个人恐慌又震然，渴望又陌生。

　　后来的无数个拥抱，也是斯炎给的。追洛清锐的那一年，他像只小奶狗，极喜欢撒娇，极度粘人，最喜欢缠着洛清锐要拥抱。
　　洛清锐无法拒绝，或者说，他心底始终有个空洞，而这些拥抱，正好可以将之填满。

　　他想，会不会是这样，即便斯炎的热情在告白以后倏地褪去，他也自欺欺人地将这段关系维系下去，直到现在。

　　他果然不该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此刻的埃德蒙星，一片暴乱结束的景象。
　　核心城市在交火中毁了一半，数个开采完的矿区坍塌，埃德蒙星宛如另一个月球，处处坑坑洼洼。

　　外部银灰色，内部白色与金色交错，绘着凤尾兰图案的【狼牙】星舰缓缓降落在上四军驻扎处，舱门打开，斯炎在两队侍卫的拱卫下缓步走出，多宪一瘸一拐地见过斯炎后，去了趟修复舱便立刻归队了。
　　埃德蒙星的本土居民灰头土脸地抱团站在一起，手边紧紧牵着家人，小心翼翼又警惕地看着这边。

　　海伯森过去朗声说：“请前方排队一一核实身份！通过以后，陛下会亲自给各位发补偿金！”
　　人群一阵骚动。
　　“什么补偿金，能有多少钱？”
　　“肯定是五万十万的打发人，这么多年，谁把咱们当人了？”

　　有人小声说：“可是这是皇室啊……一直以来，皇室都很亲民，战争也总在第一线。”
　　他的话立刻遭到旁边人的怀疑：“你真的是本星居民吗？你是其他星球过来旅游的吧？皇室富有二十三星域，什么时候看得到我们小小埃德蒙星？”
　　附议者众多，沉重的气息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直到第一个通过身份核验的人拿到了二十万星币以及一张兑换券，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后面的人垫着脚尖往前看。
　　“什么券？能换什么？”

　　负责分发补偿金的海伯森便笑着解释：“是房屋兑换券。如今埃德蒙星已经是陛下私产，陛下认为住在矿洞里不安全，未来将拨款在埃德蒙星建造房屋，凭此券，成家者可换到一间两居室，单身者可换到一间一居室。”
　　灰头土脸，一夕之间以为堕入绝望的众居民呆滞片刻，眼里猛地燃起希望的火光。

　　施恩在前，对皇室有了感恩之情，很多事情调查起来便顺利多了。
　　海伯森在一侧分发补偿金，另一边则由多宪等人调查起了暴乱的流民之事，不出一天便把情况调查清楚了。

　　那些暴乱的人哪里是流民，分明是伪装成流民的星盗。
　　他们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说斯炎一群人是权贵，煽动了一帮仇富的疯狂群众对他们进行追击，斯炎走后，在上四军大军抵达之前，这帮星盗就悄悄溜之大吉了。

　　“那个酒保呢？”斯炎站在星舰【狼牙】上，俯视着下方星星点点的渺小人群。
　　海伯森：“酒保跑了，不过酒吧里的短工捉到一个，套出点话。那个人似乎认识您那给酒保看的碎纸屑，他说，那就是酒保一直喜欢用的纸。除此之外，还搜到了这些。”他拿出一沓这种材料的纸张，每一张都写满了同样的字，从最初的生疏，逐渐变成了斯炎熟悉的字体，明显在模仿谁的笔迹。
　　那些自己亲手从洛清锐家里搜出的书信，便是这样的字体。

　　临摹的原件在纸张最下方，龙飞凤舞的一篇期末战术论述，署名是——星盟军校宇宙纪元789级指挥系，*远。
　　那个“纪”字被抹去了。

　　意识投射里，纪远侧头和洛清锐低语的侧脸从斯炎眼前一闪而过，平和温柔。
　　当时洛清锐喊了纪远一声，斯炎那时没有听清，如今洛清锐的唇语重现浮现，斯炎一瞬间听清了那两个字。

　　洛清锐喊纪远，“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