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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克拉克 ...


  •   布雷克四处找了好几圈才找到他的目标。

      看上去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正躺在一大摞干草堆上,相当惬意地望着头顶星空。旁边整齐地收着些被清理干净的农具,看样子是在享受工作后的清闲。少年没有注意到布雷克的靠近,在后者友好地轻轻戳了戳那堆柔软的干草后,他才惊了一下并且迅速坐起身。“呃-不了,我家不需要订农业保险——什么?”

      他很快就发现打扰他悠闲时间的不是烦人的保险推销员,而是一个安静地看着这边的同龄人。这位不速之客一身完全不适合乡间风景的衬衫长裤的打扮,像个在寄宿学校每天做早祷的贵族学生,和四周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反差。

      而布雷克、也终于能够直视创造出这片梦境的人到底是何模样。说实话这超出他的预料。这位年轻人看上去相当土气,套着沾满草末和稀碎羊毛的圆领法兰绒上衣,后脑黑色的卷发睡翘了一大片,脸颊上有每个农场小子都会有的健康的红润。此刻这张脸因为惊讶显得有些呆滞,在被布雷克打量了几秒后,他才记起要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挠下去。“你好…?”

      布雷克回应。“你好。你的梦很宽敞。”

      少年张了张嘴巴。他再次抬头看头顶的灿烂星空,然后看四周。梦境都是没什么逻辑性的。哪怕布满繁星、夜幕也不可能让地表如此明亮。

      被布雷克如此提示的人经常会就此醒来、或者经历情绪波动导致的梦境的改换。少数人会像现在这样清醒且镇定。显然这位梦境之主有稀有的稳定精神。布雷克礼貌地伸出右手,他报上自己的姓氏。“韦恩。”

      少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一句自我介绍。他从干草堆上跳下来(尽量小心地),用衣角擦了擦沾了些草梗的手去接受握手礼。“肯特,克拉克·肯特。这是我爸妈的农场,——在梦里它也完全没变。天啊,这真是我的梦?我感觉就像是完全醒着。”

      “是的。这说明你相当擅长控制自己的大脑,或者有那个天赋。”布雷克用余光打量周围完全没有产生波动的空间,将他能知道的如实相告。同时接连提出问题。“你看得很广。这让你的梦更辽阔。为什么?你喜欢无人机摄影?”

      农场男孩还没有完全接受现状的荒诞,他更适应人们相遇就会先就近况热情攀谈个五分钟左右的淳朴交流,相比之下布雷克表现得不算怪异,但多少有些冷淡了。在这种境况之下审视他人又有什么意义?这种事本身就超出思考的范畴。克拉克选择不多提问地接受。“不,我只是…看得更远。比正常人。”

      他犹豫了。全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保守秘密。布雷克挑起一边的眉毛:“这里是梦。觉醒之后就会消散,无法被任何人记忆。”

      “也包括你?”

      “我不是你的梦,但我也不属于现实。”布雷克这么说的时候,蓝色的眼睛适时放空。“所以,告诉我。”

      在漫长时间的巡游之中,太多人见过布雷克,但每次都会将他忘记。有时他会进入同一个人的梦两次,甚至三次,因为遗忘的性质,这些人都表现得像是同他第一次相遇一样。久而久之他习惯了不对谈话负责,不用表露善意和恶意,更加效率地吸收来自他人的信息。他很少能感觉到自己还有性格,…因为没人再能评判他,没有其他例子能够对比,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想法和情绪。

      冥想起着重要的作用,他依旧记得自己是谁,但也仅限于此了。——失去了正常的成长轨迹、以及经历精神和身体的分离,让他的思想不可逆转地在创伤中改变。这种改变在交流中尤为明显。

      布雷克变得更加冷漠。也更加…偏离人性的指针。

      小镇男孩、仍然想要按下自己身份的外星遗孤,叉腰烦恼着想要再踌躇一会儿,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克拉克面对过一些可怕的东西,至今全都是不具有敌意的自然现象。像是美国中部春夏肆虐的龙卷风,像是堪萨斯平坦的地表上刮起的沙暴。这些事会给农场带来麻烦,他不得不发挥自己的“特殊之处”才能避免经济损失,也老早之前就知道,当你是个只能走在地上的人类时,在面对灾难时会本能地恐惧。心跳加速,血压上升。他在成长之后就鲜少再有这样的情况了,因为他明白自己绝对不会因为暴风而受伤。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终究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但是,他现在面临着一种沉眠在幼童时期、皮肤依旧脆弱时的记忆中的感觉。他听到自己动脉血管的搏动,后颈毛孔张开时若有若无的凉意,甚至还有一点发汗。

      耳边传来远洋底部水流波动时泛起的气泡声,某种湿润冰冷的风触碰他的脖颈。这不像是在面对龙卷风,但感觉上是相似的东西。更加古老和难以对抗的、某种未知的威胁,正在他张开嘴,呼出电波般畸形的吐息来。

      自称韦恩的少年看着这边,瞳孔的肌肉没有一丝扩张或收缩,像是磨亮的玻璃球。他脸颊上有道清晰的伤口,此时却恍惚间开始扭曲变形。红色的肌层与鲜血之下,有什么东西睁开眼睛,躲在创口之中窥视自己。

      ——这是足以令人发抖的异常。但在一瞬间,所有异状都雾气般消散了。

      -

      “所以你刀枪不入。还可以飞。”布雷克重复。“因为你是个外星人。”

      “是的,不过我能做的比这多得多。你有兴趣知道吗?像是我能看到也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从我的眼睛可以射出热线——一开始还挺难控制的。还有…”

      天幕中的景色缓缓流动,星云和星系诞生又消失,这之下的一片平凡的农场景色中,他们在玉米地的道路间漫无目的地散步。外星人(自称)走得慢悠悠的。他看上去很高兴,似乎对布雷克坦言这一切让他觉得放松。想想也是。青春期是相当敏感的时期,而让这样一个孩子肯忍住勃发的天性保守一个秘密,本来就是挺磨人的事。

      “你最近有没有按时服药?”布雷克摸了摸从玉米地里探出头的小羊。

      “什么?”

      “就是精神药物。医生会给精神分裂症患者开的。利培酮,或奥氮平。”

      克拉克塌下肩膀。布雷克对之报以随意的轻轻歪头,似乎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沉默下来。“你显然缺少正常的思维方式,自称外星人,哪怕是在梦中也如此。或者…”

      他缓慢地眨了一次眼。“我这么说是否有些失礼了?”

      “不、当然不。谁的反应都会是这样的。你当然不可能相信这些了,我完全理解。”克拉克苦笑一下,泄了气似地轻轻呼气,然后又迅速恢复了精神。他的确不是很在意布雷克的误解。“我可以问问关于你脸上的吗?”

      “是枪伤。小口径。”

      “不是那个。是额头的。像是手术的愈合痕。”

      布雷克停下脚步。他额头的伤疤,和双胞胎弟弟分离时留下的痕迹。他自己从来都没有体验、也从来没见过,那伤口非常小且运用了最好的护理技术,早就已经在他还是婴儿时就消失了,布鲁斯的自然也是。为什么对方会知道?

      “你的体征,”克拉克露出胜利者的眼神,但也同样程度地忧心忡忡。“你的血压很低,心脏跳得也太慢。你的体温非常低,看,”他甚至伸手到布雷克的额头边,先礼貌地等待了一秒,在对方没有躲避后才触碰上去。“低到危险的地步。我不能认为这都是因为你…属于梦的缘故,你看上去完全就是活着的人类。还有…”

      外星人(自称)凝神看了布雷克一阵,将手移动到和伤疤相同的头颅侧边。黑发之下藏着并不过于隐匿的秘密——脑科手术的疤痕和部分颞叶的缺失。“……你受过伤。”

      布雷克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而且是相当突然、和粗暴地。他在这么做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过多思考,身体和情绪做了最直接的反应。这让场面的气氛迅速变冷。布雷克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可怖的表情,而揭露秘密的人、肯特被他甩开,手还凝固在半空中,脸上却迅速浮现出尴尬和愧疚混合的神色。“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太越界了。…刚刚也说过,我比正常人看得更远、”

      “……也看得更细。”

      布雷克低声接话。他很快注意到克拉克正看着自己,视线集中在脸部的枪伤上。似乎想从那里找到什么。

      于是他暂时相信了。这也许是至今为止他所见到过的最出格的梦境。一个强大的外星人,……鉴于他自己就是个不死不活的幽灵,见到外星人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世界总是非常神奇。

      -

      “我还不确定要在gap year干什么。很久之前我就想去南美或者非洲旅行。参加公益团体的帮扶活动,写点文章。但最近觉得做科考队的救援志愿者也不错。北极熊很可爱。你觉得呢?”

      “我更喜欢企鹅。”

      当一个梦境过于稳定,它持续的时间就会非常长。至少布雷克还是第一次散步这么长时间。好在他可以漂浮起来。声称自己会飞的克拉克偏偏不这么做,他看上去很喜欢这寻常的散步时光,用双脚踩泥土似乎对他来说是什么惬意的享受。

      能从那完全不藏私的笑意看出,这片辽阔的梦境是克拉克的美梦。

      取得布雷克的信任后克拉克面临了一系列针对自己的“外星人十万个为什么”。他愿意分享知道的一切,出于他自己是遗孤的缘故却也说不出太多。然后话题就转到了高中生活和农场生活上。

      布雷克是很好的听众,安静又有适度的好奇,总是会从有趣的角度问问题。剥除冷淡的外壳就是个教养良好且阅历偏少,有着奇异灵性的大男孩。或者,在一些话题的应对上他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会接不上中学的话题,不了解游戏机和垒球比赛。在他透露自己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的时候,克拉克显然谨慎地闭上了嘴,皱起了眉。

      “嘿,…你是被困在这里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可以这么说。但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即使知道,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也许我可以想个办法,把这一切都记着。我的头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克拉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先从告诉我你来自哪里开始吧。”

      布雷克不再说话。适宜的对话和稳定的接触、他喜欢这种感觉。他也喜欢这里温暖的风,和会主动拱手心的柔软绵羊。只是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之前也有很多人提起过,(我们可以帮你,)那些人看上去真的想要帮忙。(告诉我们你来自哪里,我会记住。)

      其中一些人他再也不会见到,另外一些,在第二次的梦境中已经忘记了布雷克的样子。这种感觉就像是发送无果的电报,他不知道是否传递到了,也不知道即使传递得到、他的亲人会想什么。

      但他还是无法拒绝。每一次,布雷克都想寄予希望。

      “有机会你去到哥谭市,”布雷克说。“到那里找韦恩家的布鲁斯·韦恩。你会知道是哪个韦恩家…总之找到他,告诉他和他的管家阿尔弗雷德、我很好,也很想他们。”

      梦境在干裂、改换。群星不再闪烁,如同廉价的贴纸一样在天幕背后显现的日光中坠落。太阳的光泽照在他面前的农场男孩的脸上,发白的亮光赋予这张脸无尽的色彩,上面尽是触动和决然,让克拉克看上去像是别的什么人。克拉克同样意识到他的梦在不稳定,他加快了语速,急切地问出关键的问题。“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是布雷克。”梦境的巡游者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还有告诉他们,不要再等我了。”

      白昼的饱满色泽满溢而出,最后能被看到的是那双钢蓝色的眼睛。克拉克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在某种他无法驾驭的重力之中无限地掉落。再后来——

      克拉克在清晨苏醒,他发觉自己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笔记本上散乱地写了一些南美洲的旅行计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睡着了。堪萨斯的晴朗阳光从窗户溜进房间,楼下传来加热后的蓝莓果酱分子活跃的香气。电流沙沙声、整个小镇电视机的声音,爸在清晨把牲畜们放出来放风的声音;修道院的修女们打扫圣堂、某个妇产科医院里哭泣着的婴儿出生,送奶工嘴里哼唱的小调…叹息,欢笑与谈话,最后都在理智的整合之下逐渐安静。

      在空荡荡的思考中,克拉克回想起了什么。就像是一颗种子在没有水也没有土壤的虚空中发芽。那好像是谁的声音,似乎是某个人眼睛的颜色。…只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清了。

      他站起身——正好,妈在楼下喊他下来吃早餐,声音里有些担忧(毕竟他很少赖在自己房间里这么久)。克拉克挠了挠有些乱的头发,突然一阵电击般的凉意从颈后窜了上来:荒蛮、寒冷,像是深海在他背后存在;却又突兀地消失,短暂得像是某种错觉。

      他回头,那里只有和往日一样的自己的房间,被日光染成温馨的暖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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