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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明日黄花 ...

  •   翰林官承旨,代陛下发落臣工在本朝实为寻常,可在自己定亲当日到未来岳丈家宣布下狱候审的旨意,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足以令廊下诸宾客看得心中惊迸,以至瞠目结舌了。

      露执跪倒在地,脑中翁鸣声不绝,灵台迷蒙间只听清了“窃居高位,选授私人”“责同三司会审”等几个断句残章,待谢屏念完了旨意,露执觉得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冗长。

      谢屏合上明黄的锦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跪着的露执,只见她面色莹莹泛白,眼睫低垂,鬓边几缕发丝已被薄汗浸湿。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走到露执身边,好整以暇地开了口。

      晃动的绯色袍角在距离她两尺之外停住,松木香气也笼罩过来,露执摇摇头,身子埋得愈发低,“没有。”

      谢屏的身形一顿,下意识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为了掩饰自己异常的心绪,他只得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监云卫动手拿人。

      他退了好几步向廊下走去,不多时身后便传来邱穆妻女凄凄切切的啜泣声,监云卫压着嗓子呵斥了一番,她们这才安静下来。

      好奇怪,明明她已顺利落入了两月以来苦心构织的罗网,可是预想中的快意并没有来临。

      *

      暮色临甍,城墙外风过山林,枝叶簌簌渐起浩荡之势。

      “邱穆被关进了都察院监,妻女四人暂押刑部大牢,偌大一个尚书府上晌还人声鼎沸,贵客如云,下晌众人作鸟兽散,唯恐同邱家粘上一点干系。”

      刑部理事的内堂里,程负倚坐在下首的藤椅上,语调忽而变得玩味:“只是这小谢侯的心思,当真比陛下还难猜。”

      上首几案前那人恍若未闻,只顾提笔写字,敷衍问了句,“先生何出此言?”

      程负没有回答,却转头看着那人俨然一副主家姿态在公署尚书位子上大方坐定,惊了一惊,“那是燕尚书待的地方你怎可……”

      僭越二字还没出口,就被那人嚣张地打断,“燕扈谋那个老匹夫出公差了,陈侍郎告假,刑部如今我称大王,谁有异议?谁敢有异议?”

      他顿了笔,仔细端详起适才写的这幅字,露出不甚满意的神情。薄暮沿着他侧面干净利落的轮廓勾勒出阴影,然后是白净高挺的鼻,和眼角细细密密的笑纹。

      程负绞着眉头叹了一声,无奈道,“这声老匹夫也唯有你敢宣之于口,年长小谢侯五六岁,活的诨没半分长进。”

      宋霜洵摸了摸脑袋,笑容和煦,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谢屏日前言之凿凿地同家父说了邱尚书和储副暗地勾连,起初家父还不信,如今东窗事发,邱家人都下了狱,我家老翁应当已抱着酒坛泪洒庭院了。”

      程负凝了凝神,思量了片刻方道:“老人家嘛,总是很珍惜那么几个为数不多的故交,可宋翁实不宜伤心太过,毕竟此番兴师动众捉的是肱骨之臣。事关国体,利牵百官,他身居高位,万万不能随意表态。”

      宋霜洵又提起了笔,正色应道,“我会提醒他。”

      暮至浓时,晚照方好,极淡的香雾自博山炉中袅袅而起,程负直起身,活动了下僵直的身体,一面嗤了一声,自嘲道:“王爷派我到宣毅侯府游说时,我尚以为王爷意在徐公。那时我既不知邱尚书是东宫的人,亦不知谢屏已将两人之事披露给宋翁,还乐呵呵地恭祝他定亲之喜,何其蠢也。”

      宋霜洵摩挲着指间湖笔莹滑的杆身,有些不解道:“难不成是宣毅侯府和邱家暗地里结下过什么梁子……谢屏先假意与邱家结亲,私下搜罗罪证,隐而不发,再借我们的手策动御史上奏疏,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程负心里也默默认同了这个答案,不再作他想,踱了几步到宋霜洵近前看他写字。

      触目先是一座小山般的废纸团,再是正中央重新铺开的宣纸之上,只写了一行前朝之人所著的词作。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词是十分应景的好词,只是那字写得实在不敢恭维。

      宋霜洵又把写好的字举起来审视良久,而后熟练地捏成纸团,沉下肩继续苦写,“邱尚书尚有一子远在宁州槐县读书,听闻自幼身体孱弱,不能远行。监云卫已得了旨意,昨夜就动身前去抓了。”

      程负表示嘉许,“禁中的事,总是你消息灵便些。”

      宋霜洵抬眼望了望窗外沉郁的天色,心知时辰已到,复还笔于架,抖抖衣衫站了起来,“王爷传信让我盯紧邱家人,我如今还要去一趟刑部大牢。”

      程负说好,又从怀中摸出个方形银匣轻轻搁到宋霜洵的书案前,泰然道:“是王爷的意思。时机一到,请侍郎大人——物尽其用。”
      宋霜洵不辨也知匣中之物是何,援手将银匣妥帖收起,两人一同步出内堂,自公署门口匆匆作别。檐角已燃上烛灯,借着那缕飘摇的暖色光亮,宋霜洵认蹬上马,往刑部大牢疾驰而去。

      半路上蒙蒙落了小雨,待赶到时已淋湿他肩上半边朝服。宋霜洵想着草草看一眼邱家女眷关押的地方,不出岔子便罢;他自觉已比不上年富力强之人,劳顿了一天实在是精力不济。

      守卫官见左侍郎亲自来探视新下狱的邱府女眷,忙不迭打开大门替他引路。穿过幽深阴暗的过道,孟霜洵跟在守卫官的后面,蓦然听见他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有位大人刚走,本想进到牢里探视,可是咱们刑部大牢规矩严,向来不准外臣随意进出。那位大人倒是好性儿,也不恼,赏给属下一大堆钱票金银,要属下照应好邱府那几个女子,一应饭食绝不许糊弄了事。”

      宋霜洵淡淡问道:“没有打听那位大人的台甫吗?”

      守卫官面露难色,停下脚步凑到他耳边细细说了,宋霜洵听完神色兀自未变,只是点点头回了句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久,守卫官才停下指了指前路尽头的两间牢房,“邱家四人俱在此处。”

      尽头遥遥传出两个年长女子尖利的吵闹声,想必其中一个是邱尚书那个悍妻,他顶头上司燕扈谋的亲妹妹,另外一个不消说则是邱穆的侧室小妾之类。

      两个人还有精力斗嘴,这就很好。宋霜洵隔着衣袖捏了捏银匣,冷笑一声,不再打算上前探看,转过身向守卫官低声吩咐几句,将物什交到了他手上。

      余下的时间只要不出差错,不管邱穆熬不熬的住,东宫势必要被他们折断一条臂膀。

      *

      露执瑟缩在牢房一角的草席上,身边是面色憔悴的阿娘。她原本在病中休养得几乎要痊愈了,上晌急火攻心地晕了一回,刚才和李姨娘隔着栅栏又大吵一顿,现下一整日水米未进,躺在草席上气若游丝。

      露执喊了几遍阿娘没有喊应,爬到她身侧一看才知她又昏睡了过去。

      是睡着了就好。

      她心里漫生出痛意,即便谢屏要报复,只冲她一个人来就足够了,不该殃及她的家人至亲。

      想想办法,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既能让阿娘免受牢狱之苦,阿爹不必步上陆拂父兄的后尘,又能平息谢屏的怨怼……她应当如何做,才能两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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