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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丝雀 ...


  •   待露执和燕文珠回到邱府,已是暮至。

      往日主君早已散朝归家,今日出奇,书房是空的,府中四下竟寻不见他的踪迹。

      燕文珠毫不关心,仍旧循例先去拜拜她的菩萨。

      直至月上中天,府门那处才传来主君回来的消息。

      邱穆是瘫软着身子被人抬进来的。

      两个府卫把他抬到正堂,等母女两个闻声赶来,他又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

      他面色发白,口中连声叫道:“佩儿,佩儿!”这是他与燕文珠成婚以来的第二十一年,在露执记忆里,阿爹首次呼唤阿娘的乳名。

      “出什么事了?”燕文珠蹙眉望着自己的夫君,心中烦乱着不熨帖,蓦地滋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燕文珠探询的眼神里,邱穆低下头去。

      下一秒,只听见他颓唐地低喃:“咱们家……咱们家完啦。”

      风烛摇动不休,邱穆的下文还梗在喉咙,那厢门外又跌跌撞撞闯进来两个人影。

      “主君!”

      是哭的梨花带雨,眼珠通红的姨娘李氏,三娘子露舟紧紧挽着她的胳膊。

      芝萍轩的侍婢报信,主君是被宫里来的寺人奉旨抬回了原府,主君面呈菜色,在载舆之上抖似筛糠,一眼便知是受了刑的。

      两人慌忙赶来,才知那侍婢所言非虚:邱穆确然失了往日之仪,紧咬着牙胡乱坐在地上,嘴里只管呜呜咽咽地喊疼,什么体面都不顾了。

      “早前出去还好好的,怎的一天的功夫就……”

      李氏抽噎着靠过来,小心翼翼伸出手轻抚邱穆的背脊,邱穆心下颤了一记,猛然意识到背后尚有两个女儿担忧的目光,当即勉力支撑着站起身,两臂抓紧木椅的扶手晃晃荡荡坐上去。

      “不过受了二十廷杖,无甚大碍。”

      “蕴蕴,带你妹妹下去罢。”邱穆虽强装出一副从容样子,仍掩盖不了声调中的疲惫,“宜湘,你也去。”

      露执举棋不定,复抬首看了看燕文珠的脸色。燕文珠倒是神色如常,主君崩于前而色不变,不仅不变,甚至还有几分无动于衷的漠然。

      待露执和露舟双双离开后,李氏仍旧哭闹着不肯走。

      李氏戏瘾正盛,燕文珠才没空搭理她,趁着邱穆没防备一把便掀开了他背后浸湿的朝服。

      血珠滴滴答答蜿蜒而下,李氏看到被自己摩挲过的,邱穆原本光洁宽阔的后背,此刻已然是大片血肉开绽,拱肿的青紫色僵痕纵横交错,不忍卒观。

      那二十廷杖定是得了授意,着实打的。

      邱穆疼地龇牙咧嘴,此刻两个女儿不在场,他终忍不住恨恨然地朝李氏发难,“到底还是为着你捅的娄子!”

      “前几日死的那个奴婢,你打也打了,说要杀了宰了也由你处置,可你房里的事,巴巴地往外处宣扬个甚么劲?现在入了天听,反教我在满朝同寅、众目睽睽下挨了顿好打,李宜湘,你如今总该舒心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张口辩解,“妾……妾没有宣扬!”

      邱穆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没有宣扬?”

      “那几道监察皆是我的门生,没有宣扬,凭他几十重宫墙障壁,怎会晓得咱们家的事!”

      邱穆说完,心中惊惧更甚:他在都察院乃至六科遍布门生故吏,如今都按不下自己的家私,若不是生了异心,便是陛下已经察觉东宫与外臣暗地勾连的迹象。

      陛下哪里是在打他,分明是在打东宫,打他儿子的脸面。

      李氏怔住了,心知理亏,只得垂下头自言自语,“妾哪里有心情宣扬这些污糟事呢……茵茵那肩上若是落了疤,往后是要讨夫家嫌的,妾也是一时气不过。”

      “更何况,那贱奴素日里在茵茵跟前贴身侍奉,跟了七八年了,茵茵怎会对她设防?”李氏话锋一转,斜睨着视线往燕文珠身上短暂停留,“若是得了些微末好处,受人唆使才要害她主子,想来也合情合理。”

      燕文珠许久不言语,此刻被她逼得冷笑了一声,心下倒也不恼,站的久了自觉脚麻,兀自在厅堂上首寻个座大剌剌的坐下。

      她对上李氏忿忿的目光,笑得一脸无所谓,“是了,受了我的唆使,得了我的好处。我身为一家主母纡尊降贵害你的孩儿,实在是罪大恶极,合该把我赶出府去,退位让贤才是。”

      李氏嗫嚅半晌,“妾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邱穆不耐烦地挥挥袖子,“现在又疑神疑鬼的分说什么?今日冷不防挨了一顿,明日且不知还要替谁擦屁股,咱家就夹着尾巴过活一阵子罢,等风头过去,再行清算。”

      适才差人请来看伤的医士已经赶到,燕文珠离座将他迎到了堂内,一应礼数周全,见李氏守在邱穆身旁,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自己便头也不回的拾步回房了。

      邱穆望着她走掉,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天边孤月半悬,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起了他一阵不算剧烈的咳嗽。

      良久,又落下一声凉凉的喟叹。

      家中突然生了变故,也惟有燕文珠仍吃的进饭食,露执在她身边问了问阿爹的伤势如何,燕文珠语焉不详,只说了阿爹一惊一乍,不过教都察院的人抓住了点错处上奏参了一本,伤不及筋骨,好好将养一阵便能大好。

      如此,想必不过是虚惊一场。露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回到洵园梳洗后吹熄了烛火,她躺在榻上阖了目,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不曾记得上一世家中有打杀奴婢之事,时常跟在露舟身后的那个小婢女十分卑顺老实,不像是能干出陷害主家小姐的事。

      她毫无来由地想起了一个人。

      不是他,不该是他,不应是他。

      露执压住心口的惊悸,脑海中浮现出谢屏与上一世截然相反的笑容。

      他原本的笑总是温柔和煦,眉眼一弯间,眸光便如同溪涧化冰的潺潺春流,无所顾忌地倾泻下来。

      算上他死去的上一世和未及相见的这一世,时隔三年,她今日在地窖里首次见他,虽仍是那一年迎娶她时的年轻模样,眼神却带着冰冷和讥讽。

      他在地窖中的做派,已然和前世那个温润谦和的夫君大相径庭。

      难不成重回这一世的,不只自己?

      露执的心怦怦跳起来,倘若谢屏同样重新回到了这一世……

      他该有多恨她和陆拂呢。

      她害他声名狼藉,害他惨死崖下,不管这一世他用怎样骇人的手段来惩治自己以消郁愤,她都没有资格对他产生丝毫怨憎。

      陆拂此时举家被贬,微贱如无根浮萍,在京的贵臣之中,也无人可以依傍,即便谢屏杀了他,凭手段遮掩过去并不算什么难事。

      而他接下来该去寻仇的,便只剩自己。

      露执闭了闭眼睛,心中虽然愈发惴惴难安,却没生出任何逃离的打算。

      *

      翌日邱穆称病没有上朝,一连推了四五日皆赋闲在家,宫里遣御医来看过好几次,倒也未发现他有何反常之处。

      消息很快传回宣毅侯府,彼时谢屏正倾身逗弄书房里豢养的雀鸟。

      温润的指尖轻轻划过赤色羽毛,触感柔顺。鸟儿主动将头和身体埋进谢屏的掌心,一面蹭着,一面轻轻啄了几下。

      谢屏手指间一阵酥痒,勾起唇朝书房里饮茶的那人笑了笑。

      “你看这畜生,我喂它不满半月,它便认得我,亲近我,明白不亲近我便无食可吃。

      可有些人就不一样,纵使你对她再好,她也只管把你的好当破烂一样扔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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