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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是我所以别怕 ...

  •   除夕前,虞涵越将永定路的洋楼挂了牌子,正式搬进了梨花胡同。

      这里离医院更远,但六格格不愿意搬去洋楼,虞永芒又要上附近的国小,于是只能是他挪过来。方孟檀觉得这样会让他更辛苦。

      虞涵越却说这房子本来就是要在离开前卖掉的,早点转成真金白银早点安心。

      方孟檀知道他说的是西迁的事,他已经将各科都学得很好,接下来就是去昆明报考西南联大的生物学系。

      他紧张又期待着自己努力的结果,期待着走进大学学堂,为自己的家甚至是国尽一份力。

      每当想到未来,身体里的血液就好像被点燃一样,让克制不住地激动,然后又会因为这是他们在北平过的最后一个年节而伤感起来。

      街上和往年一样没有多少喜庆氛围,北平城依然是乌云密布。方孟檀提早采买了些冻白菜和咸肉放在窗台下冻着,六格格颤颤巍巍地拄着拐出来,豁着没牙的嘴对他说“我要吃酱肘子。”

      她越来越像个老小孩,总是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请求,方孟檀只能跟哄虞永芒一样哄她,“肘子现在不好买,天福号也关了。我明天再去市场看看,实在没有的话,过年给你炖咸肉四喜丸子好不好?”

      六格格看他收拾了一会儿,没再找茬。

      她已经十分苍老,低下头的时候鬓边的白发和鸡皮全都皱了起来,像一块老木板上的纹路。她想了想,边走回房边嘀咕,“小岁还没吃过呢。”

      六格格一辈子未嫁,无儿无女,她守着满清的规矩,怀念着失落王朝的奢靡生活。在邻里眼里,她是个脾气古怪,目中无人的老太太;而在先进派眼里,她是旧社会腐朽顽固的糟粕。

      但也是这样一个人,在方孟檀带着一个孩子初至北平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他们,帮着找学校,想把她吃过的好东西都给虞永芒尝尝,默默爱护着这个与她毫无亲缘关系的小姑娘。

      方孟檀喉咙突然就有些发涩,他想带六格格一起走,让她在没有战火的地方安度余生。但他也清楚,倔强如六格格,不会离开这座小院。

      年三十的时候,魏为民和范友桥夫妇一道来了,他们在北平没有其他亲人,所以虞涵越特地喊上他们一起到梨花胡同吃顿年夜饭。

      桌上人满的时候,方孟檀头一遭觉得这像个家了。

      他喜欢书房里的油墨气,也喜欢厨房里的烟火气,喜欢虞涵越坐在身边和亲朋喝着酒对谈,喜欢虞永芒人来疯一样抱着布娃娃在屋子里乱跑,然后钻到六格格怀里吃一口暖烘烘的肉。

      范友桥是虞涵越的师姐,岁数比魏为民还要大一些,梳着精神的短发,慈眉善目的,她看着虞永芒有些伤感,“小岁真漂亮呀,和涵越仔细看看还是蛮像。”

      魏为民举着酒杯也跟着道,“是啊,小岁多可爱。”

      虞涵越知道他们为什么伤感,他安慰道,“日子很快就会太平了,到时候你们要一个,一定比小岁更乖巧。”

      新年是短暂而快乐的,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将来却黯淡模糊。相爱的夫妇想要自己的孩子,又怕把孩子带到这个战火连天的世界。

      魏为民回家的时候拉住了虞涵越。他有些醉了,瞳孔没有焦距,范友桥扶着他站在和四合院中央,在这个隆冬的夜晚看上去茫然而困惑,这和他平日里春风和煦的样子相差太远。

      “涵越,我跟你师姐都在担心。”

      魏为民拍着虞涵越的手背,哽咽道,“红楼那群人不是善茬,老师说了,他是自己要留在北平...他根儿在这里,走不掉的。我们也打算留在这里跟他们斗到底......你和柏先生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接济这么长时间我们也过意不去。现在还有个孩子要养活,等到了西南总有用得到的地方......这年头谁都不好过,别冒险了......”

      虞涵越紧锁着眉毛,他已经戒烟好多年,这时候却突然想抽一根。

      说“爱国情怀”未免太重。他是个普通人,撑不起多大的功勋,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保护好爱人,保护好亲人。

      可他也是个大夫,从南京到北平再到被轰炸的潼关和兰州,这些年血肉模糊的场景他看得太多。

      西北联大还叫西安临时大学的时候,他们的实验室和医护室搭的简陋,常有尘土弄脏器材和课本,医学院的学生只能四处找油布用双手举着完成一台台手术。

      他的同学,同僚,朋友,经常为吃不饱发愁,食堂只能用陈米,麦糠煮饭,后来食堂发霉的陈米吃完了,他们只能用榆树叶子泡了水卷成“草馒头”充饥。

      还有些学生则在一次次“跑警报”中来不及躲进防空洞,被日军轰炸机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虞涵越跟着学校逃亡了一整年,他吃过不少苦头,后来哪怕回到北平,他,柏寻舟,高晟还有其他一些爱国人士也一直在暗中资助着西北西南两所联大的师生和一些被迫留平的教授。

      然而日本人占据着京广沪的铁路要塞,他们的物资每运送出城一次就要冒一次风险。

      年前的时候,刚有消息传来,北大一个爱国学生偷运金条去长沙被查了出来,当场被击毙在了火车站。

      “我会小心的。”

      虞涵越想不出话安慰他们,虽说现如今他也有了顾虑和考量,有些事情还是要尽力去做的。

      最后他只能道,“柏先生还有些人脉,日本人自己也怕死,他们不会蠢到来动医院的人。”

      魏为民和范友桥走了,他们互相搀扶着出了胡同,那背影落寞,萧瑟又挺得笔直。

      /
      虞永芒睡下了。

      她今天兴奋地过头,本来就不愿意睡觉,加上虞涵越在西单惠德给她买了一身洋气的,乳白色的羊毛大衣和一双红皮小靴,摸着软和漂亮,连荷叶边上都缀着珍珠,她就更不愿意早睡了,吵着要穿。

      最后是六格格告诉她新年才能穿新衣,早睡早起,明天一睁眼穿上新衣服图个新气象。

      六格格没有多少钱,但她笃信要给小辈压岁钱这一套,往年都是塞点糖果和零钱。今年她把一只烧蓝的发簪装进红布袋压在了虞永芒枕头下,那是她还在皇亲府邸做格格时阿玛给的赏赐。

      国破以后,阿玛额娘和富贵都没了,她就藏着这根簪子许多年,从懵懂少女藏到苍苍垂暮,终于在这最后一个新年里送给了虞永芒。

      方孟檀铺好西厢的床,烧上了炭火。

      虞涵越送走魏范夫妇后洗好了碗,进来时屋子里已经很暖了,他看见方孟檀往枕头底下塞了个什么东西,也不拆穿,上去抱住了他的腰,轻轻地吻在方孟檀的颈侧。

      这些日子他没有强求两个人再进一步,偶尔在无人处短暂的亲吻已经叫他满足。方孟檀有许多事情要忙,他要忙着过年,还要忙着做看往期联大的试卷,他不想给方孟檀压力。

      也许今天氛围太好,湿润,带着暧昧暗示的吻落在温暖干燥的皮肤上。他能察觉怀里的方孟檀在发抖,本能地想要逃避这样亲密的举动,又硬生生忍住了。

      “别怕,不是别人...是我。孟檀,是我。”

      虞涵越低声哄着他,捧着他的脸,垂下眼睛和一双微颤的瞳孔对视。

      他知道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就像是从战场下来的士兵总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重复战时噩梦,然后陷入焦虑恐惧,渐渐地,这样地疾病会从心理变成生理的,蚕食他们的身体和灵魂。

      而针对这种疾病只能慢慢地宽慰,让时间治愈。

      他相信自己是方孟檀的良药,就像花粉症治疗那样日复一日缓慢地加着剂量。

      从拥抱到亲吻,再到抱着方孟檀去床上。虞涵越脱下了衣服,露出精壮的身体,然后看见身下躺着的方孟檀满脸通红地闭上了眼。

      他笑了下,然后抓住一只发抖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胸口处。

      粗糙的掌心下是蓬勃跳动的心脏,就像是虞涵越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心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个认知让方孟檀的害怕消散了不少。

      他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属于虞涵越的,成熟完美的男子体魄,恍然意识到真的是不同的。

      并不恶心,也不下作。

      虞涵越那样漂亮,那样强大,眼里没有一点亵渎抑或是肮脏。甚至可以称为圣洁,仿佛给予了全部尊重的爱意。

      方孟檀知道自己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纳全部的虞涵越。

      但他已经不会再躲避,他想清楚这辈子只会是这个人了。

      他认真看着虞涵越的眼睛,抬起另一只手圈住了他光裸的脊背,赧然认真地抚摸着,然后努力支起脖子去亲那双等待许久的嘴唇。

      接着他感觉到虞涵越压了下来,在除夕的这个晚上紧紧地,万分珍惜地抱住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是我所以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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