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故程》乾凌踏月

17、她认为的婚姻

　　年少时的虞涵越想了很久究竟是什么把沈寄南逼成这个样子。

　　他原以为是虞致笃的欺骗，是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和娶进门的姨太太。毕竟二十岁的沈寄南也是真的爱过这位衣冠禽兽。

　　后来，十几岁的他发现沈寄南对于视她为眼中钉的周翠岫没有任何厌恶或者嫉妒的情绪，对当时最得宠，又来照顾她的顾惠之甚至是友善温和的。

　　所以他相信沈寄南对虞致笃已无半点感情。

　　那么既然这样，她大可以继续做虞大太太，做当家主母，起码这样有钱花，有威风，有好日子。

　　直到沈淮山造访虞园，上海滩飘来一艘来自欧洲的轮渡，十六岁的他站在船下，才隐隐明白沈寄南究竟在被什么折磨。

　　在大洋彼岸的课堂上，他学到了一个词语“liberty”。

　　它仿佛与粗略的“freedom”不同，外国同学告诉他，这个词比自由更深一层含义，名为解放。

　　顺从地服侍虞园的主人或许有财富有快活，苦难下大部分人要的自由无非是此。

　　但沈寄南寻求的不单单是这样的自由，她在寻求灵魂的解放。

　　她在虞园后院见到大姐虞永莲时只是单纯的惊讶而后痛苦，而真正崩溃的时刻是她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回到沈公馆，求父亲帮帮她的时候。

　　沈淮山对她说，“你是虞家的人。”

　　那一瞬沈寄南明白了自己身为女人的命运早在花轿抬进虞园时就已经注定。哪怕是疼爱她的父亲也被教条枷锁和利益所累。

　　不再是沈家小姐，而是虞大太太。

　　她和无数个出逃的女人一样，被冠以三从四德之名心灰意冷地回到虞园。她没有在虞致笃的怀柔下屈服，但没有能力反抗这一切，只能绝望地砸了莲院，建起一座佛堂，指望这世上真有神佛能救她。

　　沈淮山于此有愧，答应了给她的儿子一个机会逃离这座囚笼。

　　虞致笃所期望的是他们几兄弟按部就班，接管生意的接管生意，再娶个听话软弱的女人安排家事，生一堆孩子。

　　如此循环往复，然后一个个变成他，甚至是祠堂里虞氏先祖的模样。

　　若有质疑，或许还会换得一句，“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都好好的吗。”

　　而他虞涵越不要，沈寄南虽然对他没有过好脸色，但至少在五年前已经教会了他这个道理。

　　虞涵越点上了一支烟，摘了眼镜，他坐在佛堂前对着沈寄南的牌位沉默。

　　张格林对他们的未来有美好的向往，他也有能力照顾好一个小家。

　　可他突然不那么确定张格林是否真的认同他的想法并且愿意彻底与腐朽的虞园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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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格林与他约在第一次见面的西餐厅。

　　下午的光景，天气正好，她看着对面仿佛一页之间心事重重的虞涵越，搅动咖啡杯里的泡沫，有很浓的香气溢出来。

　　“我可能等不到过年就会去北平，你会不会觉得太过仓促？”

　　虞涵越依然是端正好看的，他靠在真皮沙发里，有些疲惫地问。

　　张格林没想到他居然在纠结这个问题。

　　涂着淡胭脂的脸上泛起了笑，“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不，我是想问，如果和我结婚，移居他乡......并且不再和虞园有牵扯，你愿意吗？”

　　虞涵越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知道贸然向一位还未真正确定婚姻关系的女士提出这样的要求荒谬且无理，但他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张格林看着他，笑容未减。

　　“我是说......我有几个钱，供养得起一个小家，虽然不如虞园这样奢侈......但婚后你可以不必为生活担忧。想读书就去燕大接着读书，要是想出去看一看，或者是回苏州看你的父母，我都可以陪你，只是我不会再回虞园。”

　　“涵越。”张格林第一次这样喊他，从前她都是喊虞先生。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虽然有些陈旧了。但我想它有另一种解释方式。”

　　张格林覆上他的手，眼里神采飞扬，“因为爱情走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去到哪里都可以幸福的。”

　　她纯真且美丽，心里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虞涵越于她而言是十八年平淡人生中最大的惊喜。他比从前相看的公子哥儿都要好看太多，还留过洋长接受新思想，也能理解她偶尔天马行空的念头。

　　没有比虞涵越更好的了。

　　对面的人眉头依然紧锁着，他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没有。

　　“那......”

　　虞涵越的手放进了口袋，那里面有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是他从珠宝店买下的一枚戒指。

　　他准备得匆忙，来不及问张格林手指的尺寸，只选了一枚看起来最亮，花朵形状的钻石戒指。是城里新潮的女孩最喜欢的样子，那位老板说店里提供修改的服务他才果断买下。

　　在珠宝店里时他没有犹豫，但眼下张格林给出了让他轻松的答案，他反倒陷入了迟疑。

　　这枚戒指送出去就代表他选择了张格林成为他的妻。

　　他不会让眼前的女孩重复沈寄南的悲哀。他将彻底离开虞园这个凄清的噩梦，杜绝成为虞致笃或是虞涵伦的一切可能，这辈子也唯有这一个夫人度过余生。

　　尽管有些匆忙，却是最完美的安排。

　　虞涵越捏紧了戒指盒子，指尖几乎渗出细密的汗，他不懂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西餐厅门上的服务响铃忽然激烈地响了起来，餐厅内所有人都被这响动惊到，连张格林也吓得缩回了手，她望向门口，“这是怎么了？这......这不是涵承吗？”

　　虞涵越猛地回过了头，然后他看见了惶然冲进门的虞涵承。

　　他平日里梳得乖巧学生头已经在奔跑中散乱开来，冬日里被冷汗浸湿黏在额头上，西装也凌乱着，早没了虞家六少爷的样子，脸上糊满了眼泪，像是吓得。

　　“涵承！”

　　虞涵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虞涵承在听到他的喊声时几乎是疯了一样跑过来，在餐厅人人侧目中猛地抱住了虞涵越。

　　“大哥，你快去救救孟檀！他被四哥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