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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也是苦命人 ...

  •   方孟檀正在哄着虞永芒,夜间下起了大雨,像是昭示着这个时节彻底进入冬季。

      阴寒的,冰锥一样扎着骨头,时不时伴随着几声响雷。虞永芒惧怕这个声音,吵闹着不睡,要方孟檀抱着哄才肯不哭。

      虞涵承嫌她吵,早早的缩回了自己的小阁楼里。

      他虽然气之前方孟檀偏帮着虞涵越,到底是个小孩。见他回了三院,渐渐也就不生气了。只是面子上总要端着像个六少爷,不肯和他说话,也不低头。

      有时候他下意识找方孟檀帮忙,又急着把话憋回去的样子总惹得屋子里的人发笑。

      “喝点粥吧,都抱了一宿了,也暖暖身子。”

      何妈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喊了声正将虞永芒抱在怀里摇着的方孟檀。

      他们不是主子,没有在主家房里吃饭的道理。但近来顾惠之忙碌,虞永芒需要贴身服侍,所以她通情达理地允了何妈和方孟檀在虞永芒房里用饭。

      方孟檀应了一声,但没动。

      虞永芒昏昏欲睡,但她也懂了点事,知道方孟檀没吃晚饭。于是她从方孟檀怀里下来,自己爬到了小花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哥哥去吃。”

      方孟檀笑了,何妈也笑了,这里难得有些松快。

      “老爷后天大概就到上海了。”何妈与他闲谈,她虽然上了年纪,对园子里的事情却清楚得很。

      “恩,马上元旦,二少爷的婚事又要办了,老爷该回来的。”

      “是呀,二少爷这婚事按戴家的意思是拖不得,最好是年前就办了。戴小姐的爷爷得了病,说是怕撑不过这个冬天,想看着孙女嫁人,所以戴家长辈才从湖州赶来商议,二太太和老爷都点了头。”

      方孟檀有些了解这些日子顾惠之的忙碌,婚礼日期更改,所有的安排都要重新盯着,他小口喝着粥,又听何妈道。

      “等二少爷的婚事了了,就该是大少爷了。”

      “张小姐已经定了?”

      “大抵是定了,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何妈笑得慈祥,“那时候你还没来园子,老爷和二太太在大少爷留洋前说了个闺女,我瞧过相片,也是俏丽模样。可大少爷愣是不点头,惹老爷动了好大的怒,想必是真的没看上。”

      “现在这个上过洋学堂,大少爷也喜欢,应该是快定下了。”

      她对虞涵越是怜惜的,怜惜他幼时受了二房不少白眼,怜惜他小小年纪一个人去外头读书不能归家,怜惜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年纪轻轻又没了娘。

      如今有个好姑娘陪着他,成个家,也就苦尽甘来了。

      瓷勺“啪”地一声落在碗里,外头雷声小了些,雨却依旧大。

      “定下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方孟檀吃饱喝足,身上暖了起来,他露出了一个清秀又有些腼腆的笑容。

      黯淡烛光与雨水笼罩的初冬夜晚,他不禁想起虞涵越在佛堂与他说的,将来会去北平学医。如果他娶了妻,有一位贤惠且读过书的女子陪伴,再生个虞永芒一样可爱的孩子,将来在北平安了家是件多么好的事。

      苏州再好也比不上北平,那里更加繁华,更加讲究知识,有好多大学堂和文人,他默默地想。

      “孟檀也不小了,长得这么俊,肯定也有好多姑娘欢喜你的,倒时候让三太太给你做主,说个脾气好的,脾气孬的你压不住。”

      何妈逗他,方孟檀就笑,“算了,我没家没钱的,别人跟着我也是吃苦的命。”

      “不能这么说呀。”何妈摸摸他的头,“老婆子我也是苦命人,但是你勤快又聪明,还读过书,在乡下怕是好多姑娘抢着要说给你,哪有不成家的。”

      方孟檀收拾了餐盘,笑着没说什么。

      外头阵雨似乎又大了不少,三院的屋檐低一些,他看见那些雨水跟珠帘一样落下来,映着空中银蓝色的光,地面也变得有些潮意。

      他忽然有些心不安,看了看身后床上的虞永芒,她已经睡着,一只腿漏在外面。

      方孟檀走过去,将她的腿塞回被窝掖好,突然对何妈道,“何妈,你看着小岁睡觉,我去佛堂一趟,大少爷不在,外头有东西没收。”

      他想起来自己心不安的原因了。

      佛堂没有下人伺候,大少爷出门未归,天井里还放着贵价的红木桌椅和他抄的书。

      雨势这样大,要是不收怕是全废了。

      方孟檀匆匆抓了把伞往佛堂跑去,何妈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嗔怪道,“这孩子倒是细心。”

      /
      虞涵越送张格林回了张家洋房才回到虞园。

      她被那群当兵的凶悍样子给吓到,到家时脸色还在发白。张夫人见了他高兴,见到女儿的样子又有些忧心,她想留虞涵越坐会儿。

      虞涵越却以天色过晚拒绝。两家虽心知肚明,毕竟未曾过过明面,张夫人只好作罢,见天色要下雨,她就让张格林取了伞给他。

      虞涵越回苏州时并不打算久待,所以没有买车,出了张家的院子就喊了辆黄包车回麒麟河。

      行了一半,天果然下起了大雨,他撑开伞,发觉那是把嵌着花边的洋伞,一时哭笑不得。

      眼下雨大,他没得选,只好勉强撑着。等到了虞园门口,他多付了那个浑身湿透的车夫一些钱,才在那人不停地垂首道谢中撑着伞回了佛堂。

      这世上苦命人总是很多,他希望自己的小费能让这个黑瘦的黄包车夫今晚吃顿饱饭睡个好觉。

      他又想起了方孟檀,如果当年他的父亲没有死,他是不是也不会沦落成仆人?抑或是没有被卖到虞园,他也会用瘦弱的身躯在大雨天拉着黄包车?

      不幸中的万幸,他遇上的是顾惠之。

      虞涵越边胡思乱想,边撑着伞顶着如盆倾的雨水踏进佛堂。抬眼时他看见屋子里已点了蜡烛,然而这在方孟檀回到三院帮工后已经许久没有发生。

      不会有人抓着钢笔对着天井写字,也不会有人在他按下快门时回过头露出一个茫然乖顺的表情。

      但此刻他看见屋檐下搭着把高脚椅子,摇摇晃晃地站着一个人。

      清瘦,像是风雨里的一根蒲苇,身上长衫已经被雨水浸湿。两条细弱的胳膊高高举起,正用力将瓦片盖在屋顶一处破漏处。

      檐下挂着的灯笼被吹得明灭不定,方孟檀似乎被穿堂风吹得晃了一下,脚底的椅子也摇了一下。

      虞涵越站在门口,他像是从梦里陡然惊醒,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崩开。

      他放下伞,像是不管不顾地冲进雨幕,上去把湿漉漉的人从高脚椅上抱了下来,扣在了怀里。

      “你在干什么?!”

      方孟檀是懵的,他们其实已经有大半月未曾见面,他不懂虞涵越为什么突然就发了脾气。

      虞园的房子太老,连老爷院的房子有时都会漏雨,所以各房都有短工帮忙在大雨的时候修葺屋顶。顾惠之喜静,没有几个人伺候,她年纪轻,也不好总叫短工来院里,久而久之,这事落在了方孟檀身上。

      补漆盖瓦于他而言算不得多难的活儿。

      方才他走进佛堂,没在院子里见到他的书桌椅子和抄录的书卷,心里莫名失落,但这失落很快被屋檐下一处漏雨的地方掩盖。

      冬天太冷,若是雨水打进屋子,会让屋子里潮掉,就会更冷。

      他受得苦,但他不忍心虞涵越这样的人受苦。

      佛堂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找了椅子和瓦片,虞涵越拖他下来的时候,屋顶已经补好了。

      他对上虞涵越压抑着情绪的眼底,不明白那是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佛堂的瓦旧了,漏雨会冷,我补好了就不冷了。”

      “这屋子三米多高,摔下来就是半残你知不知道?!”

      虞涵越话里还有怒火,他个子高,因而这个抱小孩的姿势别扭极了。但他就是紧紧抱着怀里湿漉漉的方孟檀不肯松手。

      “我有数的,三院的顶都是我修的,你瞧,修好了。”

      方孟檀本能地察觉了不适。虞涵越离他太近,抱得也紧,连过快的心跳和灼热的体温都透过湿掉的长衫传来。

      他想挣脱,但禁锢他的那双手已有成年男人的力量,他躲不开。

      虞涵越觉得自己是真的有毛病。

      方孟檀仿佛是他理智与情绪交接处崩溃的开关,不管怎样刻意忽视,怎样疏远,只要见到他就会陷入令他迷茫且痛苦的深渊。

      他甚至想在这个时候去吻眼前那双冻得有些失色的唇。

      天上又打了个惊雷,阴沉的天气像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方孟檀倒是不怕,他觉得虞涵越奇怪,有些不自在地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他看见那把飘落在风雨里的粉色洋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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