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来客》芊稷

20、第二十章

　　自从来了九曲水，宁沅发现原来八月盛夏也可以凉爽如秋。

　　不仅九曲水，涼江市下辖的区域，除了城区温度略高，其他地方都堪称避暑胜地。

　　姚新夏刚上车就问宁沅想去哪里，宁沅说，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说这话时正好在红绿灯口，本来目视前方的姚新夏转向宁沅，似笑非笑，“真的？”
　　“真的！”

　　绿灯亮起，姚新夏没再说什么。

　　西南的山平均海拔都在千米之上，人不是聚集在水边，就是聚集在湖边，或者聚集高原上的平坝，或者散居山间。

　　车一路出城，弯弯绕绕，大概30分钟后，来到一处古风浓郁地村落。

　　从石牌坊进村，一路车极慢，不时有驼背散步穿着传统服饰的老人和来回乱跑的孩童，也有突然冲出的电动车。

　　宁沅拉着车窗上的扶手，捏着一把冷汗，她侧头看驾驶位上的姚新夏，神色如常，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

　　“你会不会把我卖了？”

　　宁沅是开玩笑，也是没话找话，她在医疗器械公司上班以后，逐渐变成一个健谈的人，那怕像赵嘉许那样不爱闲聊的人，她也能找到话题。

　　可今天和姚新夏出来，她几次想找话题，都被姚新夏的沉默堵住，尝试几次以后，宁沅放弃，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到达古镇。

　　“怕被卖还跟我出来？”姚新夏啼笑皆非。

　　“如果要卖，卖个像你这样的人，我也能接受。”

　　姚新夏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到了。”

　　黑色越野车在一处两层小楼前的缓坡停下，小楼侧面一棵高大的三角梅，紫红的花朵，开的满枝满树，像瀑布一样从二楼倾泻到一楼。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岣嵝的老妇人，看起来八十往上，上衣是厂字领滚边绣蓝底长袍，腰上系着带绣花的黑色围裙，头上绷着黑色围额，脚上一双尖头绣花鞋。

　　“你是哪个民族？”

　　宁沅想，他瞳孔颜色浅淡，多半是少民。

　　“汉族。”

　　回答完宁沅的问题，姚新夏开始和老人说话，全是方言，宁沅一句都听不懂。

　　老妇人看着宁沅，眼睛带着惊喜的光，热情的和她说话，完全不懂的宁沅，侧身向姚新夏求助。

　　“我奶奶。”姚新夏就简单一句话，说完迈进一楼的正屋。

　　老妇人热情的引着宁沅进屋，嘴巴不停，宁沅只能微笑，说谢谢，至于谢谢什么，她也不知道。

　　姚新夏端起一个大搪瓷缸，牛饮一般把里面的水全部喝掉。

　　“车里有矿泉水，渴了去拿。”
　　“哦。”宁沅明白姚新夏并不想带她出来，又不好拒绝赵嘉许，才勉为其难。

　　姚新夏用方言和姚奶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姚奶奶中间还几次看向宁沅，姚新夏摇头，在他摇头之后，姚奶奶眼中的光芒明显暗了几分。

　　姚新夏坐了几分钟起身，招呼坐在竹凳上宁沅，“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宁沅一惊，他假公济私回家，她属实没想到，这下没坐两分钟，又让她走，难道真要卖了她？

　　“卖掉你。”
　　姚新夏嘴角勾起，眼神不明。

　　宁沅眼神一滞，脚步定住了。

　　“可能吗？”姚新夏被她真相信了的眼神逗乐，“你不是说我是救命恩人，怎么这下，又看我像人贩子了？”

　　“这里是个古镇，这几年全国各地来旅游的人挺多，离市区也不远，我奶奶这段时间有点感冒，我回来看一眼。”

　　姚新夏看着宁沅，“有兴趣吗？”
　　“当然！”

　　宁沅很喜欢古建筑古村落，她日常关注的一个短视频博主就是专门在全国各地找寻古村落的。

　　姚家的新房子周边全是新修的普通民房，古镇还要往里走。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姚新夏打招呼，打招呼的人无一例外都要笑眯眯的睃宁沅几眼，然后眼神带笑的问姚新夏什么，姚新夏都是摇头。

　　这样几回，宁沅有点猜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是不是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宁沅盯着姚新夏，嘴角扬起。

　　姚新夏顿了顿，“不是，他们问，你是不是游客。”
　　“哦。”

　　宁沅忽然失去和他说话的热情。

　　越往古镇深处走，古风越加明显，青石板的路面，石头垒的墙体，沉淀了历史的遗迹，在斑驳的墙体上，岁月风霜侵蚀留下沧桑和厚重。

　　姚新夏见她不再说话，心里反到放松起来，倒不是讨厌她，只是她让他想起一些人和事，那些他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完全释怀的人和事。

　　宁沅的手机镜头突然就对准了姚新夏，她看到他的片刻失神，和石头房子为背景的街道相得益彰，如果他的装束不那么现代就更和谐了。

　　她在网络上查到这个小镇的历史。

　　这里是古代的军屯，他的祖先从江南迁徙至此戍疆守土，那一路长途跋涉，风霜雨雪，从江南烟雨来到这西南群山之中。

　　他如果穿一身甲胄，骑上高头大马，应该是一个英武神勇的将军，宁沅被自己脑袋里奇想逗乐。

　　“姚哥，你们这里男的传统服饰什么样？”

　　“喏，那老头那样！”姚新夏扬扬下巴，一个白发白胡子老人由远处过来，头包青布头帕，蓝衣长袍，黑色布鞋，相比女性服饰，更简洁朴素。

　　宁沅在脑海中想象他穿上什么样，想来想去都觉得格格不入，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姚新夏本就陪的无聊，见宁沅自顾自乐起来，心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竟然自己都会笑起来。

　　日头已偏西，姚新夏惦记赵嘉许的交待，问宁沅还想逛吗，老大之前招呼他们回去吃晚饭。

　　宁沅怕了酸溜溜的方淮，觉得眼前的古镇更有趣，有点不想回去吃晚餐。

　　“我和方淮打电话，说我们不回去吃了，好不好？”

　　姚新夏无所谓吃不吃，他只是想提前回去，比起当导游，还是在烧烤城忙前忙后更有趣一些。

　　“随便。”

　　***

　　方淮接到电话时，正和赵嘉许从电影院出来，他们准备再去买点菜，听说他们不回来吃，赵嘉许说，那我们也别做了，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中午，打发走宁沅的赵嘉许几步上楼，昨晚酒后所为他是愧疚的，和方淮多年不见，之前一直尽心呵护，他不该那么急切。

　　开门进家，方淮站在阳台上，听见门响转过来，和赵嘉许眼对眼一秒，很快转回去。

　　赵嘉许来到她身边，“昨晚是我不对。”

　　方淮没说话，她其实已经没那么恼他，他30岁了，这么多年，她不理他的日子里，除了那个接他电话的女老板，肯定还有很多女人向他示好过。

　　他说他没变，也没和任何女人有什么，她是相信的。她对他的记忆从记事开始，信任也从记事开始积累。

　　就算他昨晚对她那样，要破坏这份信任也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生气，气他那么粗鲁。

　　“你吓到我了。”方淮低声嘀咕，羞比气多。
　　“嗯，不会那样了。”

　　他牵起她的手，用拇指摩挲手背，“给我陆岷电话。”

　　她盯着他，“啊？”

　　“我想和他谈谈，我感激他帮你，可这样一直拖着你，不合适。”

　　这一点方淮是同意的，她知道提前离婚违反约定，可她不愿拖着赵嘉许，更不想妈妈和沈阿姨一直操心着，她想和赵嘉许在一起，想两边老人心里踏实。

　　“我再找他谈谈，如果还是不行，我给你他的电话。”

　　方淮想尽量自己处理，不把赵嘉许拉进这个漩涡。

　　这样想着，昨晚的事情也不打算计较了。

　　“想去看电影吗？”

　　赵嘉许捏一下她的手，笑意温柔，他们两人羁绊多年，还没有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

　　“嗯。”

　　小电驴在满是翠柳的沿河路上奔驰，方淮抱着赵嘉许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风在耳边呼呼吹。

　　他衣服上有淡淡地薰衣草味，背肌厚实，靠起来舒服心安，让方淮回想起当年跟在他身后疯跑的日子。

　　最近几年，城市综合商业体在地级市也不鲜见，赵嘉许带方淮来的这个商场才开业不到一年。

　　赵嘉许把小电驴停在指定停车点，牵着方淮往商场走，掌心里的手柔软温暖，没牵多久就有了汗意，他舍不得松手，牵的更紧了。

　　当年训练最苦的时候，是幻想着她挺过来的，想牵着她的手逛街，看电影，再趁着夜色躲在小公园偷偷亲个嘴。

　　方淮不爱看电影，陆岷追求她时，邀请过，被她拒绝，只答应去操场转转，她心里只有赵嘉许，只乐意被他牵着到处走，做不愿做的事。

　　就像此刻这样，手里湿湿的，并不舒服，却就是不愿放开。

　　五楼的影院刚开业没多久，设施齐全，赵嘉许问了售票处，说可以在手机上订票，俩人在休息区坐下。

　　手机APP上，赵嘉许滑来滑去，“想看什么？”

　　方淮倚着他的肩，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懒懒地盯着手机屏幕。

　　“选时间最合适的，懒得等。”

　　赵嘉许偏头，嘴擦过她的额头，“不好看不要怪我。”
　　“不怪。”她把他的胳膊圈的更紧。

　　在自助机上取了票，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多分钟，俩人站在放映厅门口等待，赵嘉许电话响，李鸿玉打来的。

　　方淮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嘴巴就嘟了起来，原本挽着他的手松开，赵嘉许一把捞过她腰，挟着她走到角落。

　　“鸿姐？”
　　“嘉许，你在万东商场？”

　　李鸿玉的儿子在商场四楼上英语课，孩子上课时，她就在商场闲逛，从一家鞋包店出来时，看到赵嘉许牵着一个女孩走进商场。

　　赵嘉许个高，在人堆里很显眼，这么些年，没见他和任何女的走近过，李鸿玉初初看到有些不相信是他，心里也不希望是他，理智告诉她，不会认错。

　　吃味是一定的，李鸿玉本来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这些年，不止一个比赵嘉许更帅更年轻男人示好，她看都不看，心里对赵嘉许残存着幻想。

　　她在商场里失落的走了几圈，回到四楼家长休息区，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后掏出电话给赵嘉许拨了过去。

　　赵嘉许眉头紧着，方淮不喜欢李鸿玉，他是知道的，他和方淮今天这个胶着状态，李鸿玉多少有点责任，她故意接他电话，故意让方淮误会。

　　于赵嘉许，李鸿玉有知遇之恩。

　　他是考虑过和她分家，可目前还不是时候。

　　“我在。”

　　“我看到你牵着一个女孩上楼，是女朋友？”李鸿玉尽量保持声调平稳，不让他听出自己的情绪，女人，不管多少岁，只要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是很难掩饰情绪的。

　　“嗯。”

　　方淮没有挣脱赵嘉许的手，却全身僵直，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这样被动，是拜李鸿玉所赐，心里就委屈的不行。

　　她抓起赵嘉许的手使劲咬，他也任她发泄。

　　“有事吗？”
　　“没什么，我以为看错了，打电话问问。”
　　“电影要开场了，先挂了。”

　　赵嘉许盯着情绪越来越不好的方淮，尽快结束了通话。

　　李鸿玉声音中的失意他感觉到了，这让他警觉，他从没有想过和她有什么，别说有方团团，就算心里没人，他也不可能考虑李鸿玉。

　　“她打电话给你干嘛？”方淮甩开赵嘉许的手，“我不看了！”

　　赵嘉许揽过她的肩，又拉起她的手，顾不得是在外面，四周都是人。

　　“她说看见我们了，问问。”

　　“以后不准接她的电话。”方淮挣不开被赵嘉许扣的死紧的手，只能狠狠瞪他。
　　“不接！坚决不接！只接方团团的电话。”

　　李鸿玉从四楼上到五楼电影厅的时候，正巧看到赵嘉许扳着女孩的肩膀，低头贴着女孩头顶私语，亲密无间的走进放映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