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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明朗怎么都没想到再相遇李晓天成了他的老师。

      他坐在阶梯教室的中间靠后几排,手中无意识的转着笔,眼睛却盯着讲台上拿着激光笔讲课的人
      上课之前就听室友说流行病学的李晓天老师是学校高薪从国外请回来的专家,原以为只是姓名相同,却不想竟是同一个人。

      变了好多,明朗心想。
      当初那个年轻张扬、总是穿着一身运动装、一眼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男孩,如今也收敛了脸上的戾气,西装革履,成了学生口中温润有礼的老师。

      旁边室友杨天乐欠儿欠儿凑过来,问“朗哥,台上那位跟你同岁,同龄人成了你的老师,采访一下心里什么想法?”
      明朗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人,心说:这哪是同龄人成了我老师啊,这是前男友成了我老师。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头也没转的回复道:“好好听课,争取别让同龄人给我挂科。”

      研究生的课一上就是整整一上午,杨天乐早就饿得不行——踩点上课,早饭都没吃。
      “朗哥,一会儿去哪吃?”
      明朗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讲台上的人,扭头神神秘秘得对杨天乐道:“一会晚点走,带你去品尝一下学校的招牌。”

      熬到下课,杨天乐拎起包就准备往食堂跑,被明朗一把抓了回来
      对方一脸不理解,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干嘛啊,还不去食堂我要饿翘辫子了。李老师讲课是挺好,但该吃饭的时候也得吃饭了,大哥。”

      明朗想讲课好不好的他反正没听进去,晚点走应该不至于出去在跟李晓天碰上。
      “晚一点,现在食堂人太多。”
      明朗拍了拍他的肩旁,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合理的借口。

      等到明朗再抬头时,讲台上的人已经离开了教室,周围的同学也走得差不多了,明朗才开始收拾课本带着快要饿死的杨天乐去一食堂。

      食堂的格局跟明朗离开这里时没有变化,两人坐在一食堂的餐桌前,一人点了一份油泼面。
      明朗吃了一口,看来做面的师傅已经换人了。

      杨天乐觉得沉默有点尴尬。
      “朗哥,你本科是在哪里念的?”
      这个问题在普通不过了,可对面的人却放下了筷子。

      明朗抬头打量了食堂一圈,重新吊了顶,灯泡换了更亮,连餐盘也换成了彩色的。
      “就在这里,我五年前本科毕业,住在南区第六舍4楼413寝室。”

      他没有告诉天乐,他五年前毕业,可六年前就离开了这里,早在毕业前一年就离开了学校。
      没有参加毕业典礼,没有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也没有跟爱的人好好道别。

      天乐觉得自从上完统计课朗哥的心情就低落了许多,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明朗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
      从来没想到会再遇见李晓天,自己还得称呼对方一句李老师。自己当年留下一封信单方面结束了两人的感情,异地处之,李晓天应该要恨死他了。

      手机“叮咚”来了微信,拉回了明朗跑了八百里的思绪,拿起手机撇了一眼,是周毅师兄。
      “下周二导师门诊,尽量来一下,带你见一见科里的其他师兄弟。”
      明朗想了一下下周二上午正好是流行病课,也算天要救他。他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
      “好的,麻烦师兄了。”

      临床医学专硕暑假7月份开学,上俩月的课,9月份入科轮转。明朗想满打满算也就还剩7节课,苟着也能过去。

      事实一开始确实想明朗想的一样简单,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没再遇见李晓天。
      两个月的时间要学完很多课程,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周二他如约翘了统计课,去了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门诊。

      早高峰时间,港城的大路比六年前堵了得更严重了,明朗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歪头看了前面的一排排车屁股,笔直的马路上,一直绵延到地平线。
      又看了一眼自己乌龟一般的前进速度——就这么个速度,等他到医院门诊都结束了。

      明朗嘟囔了一句:“都堵成了这样市政还不修地铁”,又突然想起以前同学之间流传港城靠海,土质太过松软,不适宜建地铁。
      离开这个他生长的城市真的太久了
      明朗认命的叹了一口气,突然车技高超地沿着路边的小空隙,扭转方向盘,掉头转进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两分钟后,明朗从商场的正大门飞奔出来,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上后一溜烟拐进了小胡同。

      然后他踩着八点整的时间在诊室门口遇见了导师李峰。
      “……老师好”
      李峰看了他一眼说:“来得挺是时候啊,先进去吧。”

      这个时间点的诊室门口已经排满了看病的患者,明朗叫了声“李老师好”就坐在了桌子后边,点头跟在桌子旁边帮导师开药的周毅师兄打了个招呼。

      附属医院作为当地最好的医院,大厅里的人从早上堵到下午,神经外科门诊区也是这个场面。

      李峰一上午都没顾上跟自己的学生打招呼,最后一个患者看完出去取药的间隙,李峰转过头来看着他。
      “踩点上班。”

      明朗想:对,不仅踩点上班,还看见了领导踩点上班。
      他装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路上太堵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港城的大马路越来越堵,下次就有数了。”

      李峰就笑着看着他一时没回他的话,老狐狸早就看透了小屁孩肚子里的小九九。
      “明大夫还好吗?”
      明朗低下头抿了抿嘴,说“我妈挺好的,让我给您带好”

      李毅抬手摸了摸明朗剃成寸头的脑袋,安慰道“六年了,回来挺好的,这六年你也算做了件有意义的大事。”
      明朗一时不知道回复什么,简单的“嗯”了一声。

      六年前明朗的妈妈明欣告别了已经功成名就的工作,也撇了附属医院精神医学带头人的荣誉,带着明朗去了拉萨市下属县城的县医院。
      其实援藏计划是附属医院与拉萨市建立的援助式活动,每两年换一批人,只有明朗和明欣,一待就是六年。

      医院当年其实挽留过明欣,甚至现在还保留了明欣的档案和编制。
      但明欣只甩出了一句话:我儿子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患者取药回来后,李峰交代了一下用法跟注意事项,犹豫了一会,跟患者说:“吃药不治本,如果再不手术,肿瘤压迫视神经就看不见东西了。”

      患者是一位中年女性,脑子里长了个大肿瘤,沉默寡言,让明朗想起了合作医院的那些农村女患者。

      她沉默了一会,脸色尴尬,说:“家里没钱,儿子还没娶媳妇,要是手术花了钱,孩子娶媳妇就没钱了。”
      “命重要还是孩子娶媳妇重要?”
      患者摇了摇头,一时间诊室里只剩下她的啜泣声。

      良久,她像是酝酿了很久开口:“你们是孩子,不懂当父母的心。儿子要是娶不上媳妇,当妈的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诊室里一时没人说话,明朗想,大抵所有母亲都是这样吧,为了自己的孩子,愿意牺牲一切。

      李峰叹了口气,这样的患者他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即使看惯了人世间的凄苦,总会保留那么几分怜悯。
      “注意复查吧”
      患者颤颤巍巍的离开诊室后,气氛一时凝重。

      李峰转身对他的一众学生说:“今年团队添了新人,我请大家去吃火锅。”
      “沾师弟的光了”,众人起哄。
      明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以后承蒙各位师兄师姐照顾”,刚说完手机就震动起来,看了一眼,杨天乐给他发了段语音。

      点了下语音条后边的文字,转了一会后语音转换的文字就出现了。
      “朗哥,我来给你发‘阵亡’通知书了,今上午的统计课最后十分钟李老师布置了课堂作业,交一个走一个,没来上课的同学去办公室补交作业,然后交代下‘犯罪原因’。”
      “……”
      明朗没想到自己都快30岁了,还要硬着头皮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顺道挨批评。
      明朗瞬间就蔫了下来,导师请吃饭的高兴瞬间打了好大的折扣。

      李峰正载着明朗去吃饭的路上,察觉他的心不在焉,问:“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
      明朗转头看向了驾驶座的导师,叹了口气说:“唉,上午流行病课没去上,让老师抓包了,下午回去得补交作业。”
      “你们老师是谁,用不用我替你说一下?”

      明朗也不确定当年的事情李峰知道多少,但是让导师去跟前男友谈判这件事显然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明朗摆摆手,“不用了李老师,没什么大事,就是补交个作业,我就觉得我都快要三十岁了,还得去挨老师批评,我们统计老师还跟我一般大,有点尴尬。”

      他话音还没落下,李峰就笑出了声音:“谁让你当时铁了心参加援藏队伍,劝都劝不住,大龄读研就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
      明朗没告诉他,他可不是怕同龄人。

      这顿饭吃的挺开心,明朗在饭桌上也说了下自己基本的情况:家是本地的,本科也是港医大的,103届毕业生,毕业后跟着医院的援藏队伍去了拉萨的一个小城县医院,现在想趁三十五岁之前硕士毕业,然后当一名医生。
      明朗省略掉了他当年的很多事情,李峰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没提。

      “我可能是除了李老师外年龄最大的了,你们以后叫我名字就行,我敬大家一杯。”
      明朗说完后就举杯闷了一罐啤酒

      李峰看着眼前正在仰头喝酒的明朗——
      这是他以前家属院里最喜欢的孩子,话痨,精明,干啥都透着一股机灵,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他现在也许也小有成就了。

      午饭结束后,明朗拒绝了师兄带他去科里溜达溜达的邀请
      “下午还有课呢,两个月后我就常驻科里了”

      明朗打了个车回学校,受酒精麻醉的大脑昏昏沉沉,可能还有心情低落的原因,从不晕车的明朗晕车了

      他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封单方面结束了他和李晓天感情的那封信。
      其实分手是一件早有预兆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喜欢拿最狠的话扎最爱自己的人。
      他又想起李晓天受伤的手,想到他为了维护自己听的那些难听的话,想起来了后来自己对他的埋怨

      明朗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一样,那只手越攥越紧
      这六年来只要想起这些事情,明朗就好像真的体会到了心痛,不是一个感觉词汇,而是真真实实地心脏难受

      喝进胃里的酒精变成了明朗泪腺的催化剂,他忍不住埋头落泪。
      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以为乘客不舒服,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送医院。”
      明朗摆了摆手说“不用,就是喝了点酒,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谢谢师傅,把我放在医科大学门口就行。”
      打开车门,酒劲儿被风吹散了不少。

      明朗回到宿舍时,浓烈的情绪几经起伏,已经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
      一推门,天乐就迎了上来,说:“大哥,你要死球了,要去挨同龄人的批评了,不过我可以给你答案哦”杨天乐一边说一边挑了个眉
      有点像迎接主人回家的金毛,明朗不厚道的想。
      他想起刚开学那天,杨天乐热情的跟他打招呼“我叫杨天乐,我妈希望我天天快乐。”
      明朗咋了咂嘴,心想:这人到底是名字影响了性格,还是出生时他妈就非常高明地预见自己个儿的儿子就会长成这样呢?
      他不怎么开心得瞪了幸灾乐祸的天乐一眼,“那你不抓紧把作业告诉我”

      明朗带着补交的作业去了办公室门口,一路上的忐忑在这一刻汇集到最大
      办公室里除了李晓天之外还有另外一名研究生,他抬手敲了敲门
      那位同学抬头看了一眼说“请进”
      李晓天正盯着电脑查材料,全程没有抬头看。

      明朗在嘴巴里酝酿了好久,喊了句“李老师”,他看到对方轻微地愣了一下
      有了开头,下边的话就不难说了。
      “李老师,我来交作业,那个……上午我导师叫我去医院来着,非常抱歉。”
      李晓天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嗯,放着吧,下次提前说。”
      就又转回了电脑前。

      明朗看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停顿了一会。
      李晓天又转头:“同学还有事?”
      明朗赶紧摇头:“没事没事,那老师我回去了。”
      他没等李晓天的“嗯”字落到地面上,就离开了办公室。

      只是他走后,李晓天又把目光转向他刚才站的地方,看了很久,露出像是在回忆一些事情时,眼睛里透出的无神和茫然。
      明朗在一楼大厅坐了一会,平复了一下像是要一口气蹦跶完就要罢工的心脏,离开办公楼时,太阳泛起了余晖时特有的红色。

      他漫无目的的在学校里走着,想起刚才的狼狈,啐了自己一口:出息呢?
      也许只有自己对当年的感情搁不下放不开,也许李晓天已经连恨都懒得恨了,恨因爱生,爱不在了,又有什么值得恨呢?

      明朗环顾了一眼校园。
      当年的学校、食堂刷了新漆,新开了一个第三餐厅,油泼面的师傅也上了新人,就连柏油马路都新上了一层沥青。
      而那段闹得沸沸扬扬的感情也随着学生毕业,领导换届被人遗忘在了布满灰尘的角落里。
      只不过稍有风吹草动,就在明朗的心里扬起了灰尘。
      那个曾经牵过手,上过床的人也还在这个校园里,只是当年亲密无间的距离转眼间已是十万八千里。

      这是他和李晓天相识的第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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