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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故人重逢 ...

  •   边关,黄昏。

      此处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往南走几步,绿草渐渐变得稀疏,裸露出黄色的沙土,再走上十里,便到城镇了。

      可这里却有一家小酒馆。出关的商贾、迁客骚人常常在此聚集,烈酒入喉,冲淡了他们的羁旅之愁。在通宵达旦的高谈阔论之间,寒冷和寂寞一同无影无踪了。

      一个裹着貂皮大氅的中年人慢慢地走了过来。白日的温暖已被晚风吹散,可他的额上还冒着虚汗,两颊亦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方才的跋涉已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他不禁掩着口咳了起来。他举起酒囊,将最后一滴酒倒入了喉中。

      就在他要抬脚进门的一刻,一道紫色的身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中年人如遭五雷轰顶一般,立时僵住了。那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他的喉咙却忽然哽住了。

      诗音?她怎么会在那里?

      李寻欢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已经失魂落魄地跟上了那个穿紫衣的女子。

      那婀娜的身段、乌黑的云鬓,还有那柔荑中握着的一支红梅,无一不让他想起了那个与他约定在梅花下见面,听到他的脚步声却又故意背对着他的少女。

      李寻欢一路跟着她到了马厩之中。

      马厩旁停着十几辆马车,透过车门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其中塞得满满的羊毛毡。想必一队商人也在此饮酒。

      那姑娘放缓了脚步,微微转过脸来,检查着马槽中的干草。

      只那一眼,李寻欢悬着的心便重重地坠下了。她不是诗音!

      尽管她的侧脸与诗音有几分相似,可李寻欢依然一眼便看出了,她绝不是诗音!

      这时,姑娘忽然猛一回头,奇道:“你干什么要跟着我?”

      李寻欢这回看清了,那是一张十分稚嫩的面庞,头发仍梳着双髻。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光景。

      李寻欢暗忖道:看来我真是病糊涂了,诗音早已出嫁多年了,我怎么还会把一个少女错认成诗音呢?

      他颇为歉疚地笑道:“在下原没有想着要跟踪姑娘,只是见了姑娘手中的红梅,一时忘情,惊扰了姑娘,还望原谅。”

      姑娘惊喜地瞪大了双眼,道:“你也喜欢红梅?这枝红梅是过路的商人落在酒馆里的,我想把它带在身边,可是又担心我娘骂我不干正事,既然你喜欢,那就赠给你吧!”

      一个中年女子的呵斥声适时响起:“小燕,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磨蹭?快过来,来客人了!”

      姑娘答应了一声,笑吟吟地将红梅塞入了李寻欢怀中,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那盈盈笑语、幽幽暗香已经远去,不知怎的,李寻欢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弯下腰,将一方手帕掩住了口唇,雪白的帕子霎时被染得鲜红。

      李寻欢长叹一声,又向酒馆的前门慢慢走去,可他却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杀气,铺天盖地的杀气,撕开了浓重的暮色,阴森地笼住了小酒馆。

      凭着在武林行走多年的经验,李寻欢敏锐地意识到,有不少人正潜伏在小酒馆中,他们的身份并不简单。

      李寻欢耳力极佳,不一会儿便听出这些人说的是汉话。毫无疑问,这些人是从中原来的。

      武林中人出走关外,并非稀罕事。可自从中原武林中了关天翔的诡计而元气大伤之后,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能聚集起如此多高手,实属反常。

      可李寻欢没再犹豫,他掀开帘子,神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在世人眼中,小李飞刀已死去多时,这些人没有理由去围攻一个死人。再说,按照约定,今□□廷会派人来和他碰面。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李寻欢,可他们只是向他投以好奇的一瞥,便继续谈天说地了了。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后起之辈便兴起于中原武林的废墟之上,逐渐开始崭露头角了。他们当然听说过小李飞刀的名号,可谁也未曾见过李寻欢。他们又怎会把一个病弱书生般的人同那个兵器谱上位居第三的小李飞刀联系起来呢?

      他们只知此人沉疴在身却仍要来喝酒,顶多会为此感到一瞬的惊愕,也只此这么一瞬。

      李寻欢用余光扫视着周围,只见角落里有一群商贾打扮的江湖人士围坐在一起。他听见一个身着皂色半袖短衣的汉子压低声音道:“你们说,鞑靼人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他身边一个打扮像叫花子般的人接茬道:“应该是真的,一般人哪有能耐运送铁矿啊?前些日子我亲耳听说有人将铁矿石藏在羊毛毡中运出关外,依然被官府发现了。鞑靼人既然不惜重金请我们来护送铁矿,必然不会是特意来消遣我们的。”

      皂衣汉子道:“可那件东西却不同,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引得四海之内的高手都来半路劫道,可如何是好啊?”

      叫花子般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它怎么和金银财宝不一样了?有命挣,又何愁没命花?”

      李寻欢心里一沉,鞑靼人果然再一次利用武林,打起了中原铁矿的主意。可他们究竟拿出了什么,才能让这些素来狂傲的武林中人甘心为他们做牛做马?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却并没有混在武林人士中间,他坐在另一个角落,默默地听着那些流放之人的牢骚,时不时附和几句道:“人生在世不称意,追求浮名争如浅斟低唱?等我得了些金银财宝,便去归隐南山,倒也自在些!”

      李寻欢不由摇了摇头,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若是真的视名利如粪土,又何必将怀才不遇挂在口边?若是真的倾心山野,又何必将俗世的扰攘略萦于怀?

      年轻人话音刚落,便听皂衣汉子一声呵斥,只得讪讪地住了口,回到自己人中间去。

      他刚一靠拢,那些人就又开始商议起来,一个生着吊梢眼的大汉道:“咱也不能一直这么担惊受怕,要是大家实在担心,不如临走时就把剩下的人……”他及时咽下了后半句话,将手放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

      李寻欢只觉不寒而栗,他甚至希望,这些人不过是酒劲上头,说了些疯话。然而他立刻便作出了决定,若是他们动手,自己必然也会出手。

      他又如何不知,若是这些人合力对付他一个,恐怕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又何以护其他无辜之人的周全?

      可是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他别无选择。

      按照约定,李寻欢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要了两碗酒,一碗摆在了对面,一碗捧在手中,慢慢地饮着。

      酒不甚佳,可李寻欢并不介怀,他一边留意着那群武林人士的动静,一边凝视着门口。

      夕阳最后一线光亮终于消失殆尽。忽然,门帘一动,一个大汉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什么,江湖人士瞬间紧张起来,其余饮酒的人也好奇地张望着。只有李寻欢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他手中的酒碗倒在了桌子上,烈酒在桌子上蔓延开来,顺着桌沿留下,沾湿了他的衣襟。

      这时,那大汉也看到了李寻欢,他先是一愣,随即猛扑过去。他的双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面前的酒碗弹了起来,里面的酒也洒了大半。

      可片刻之后,他又毫不在意地端起了酒碗,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说罢,便将酒一饮而尽。

      李寻欢亦端起酒碗,道:“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

      暗语对上了,大汉瞬间涕泪俱下,嗄声道:“少爷!竟然是你!”

      李寻欢也不禁热泪盈眶,仿佛有无限话语要从口中涌出,可到头来也只不过唤了一声“传甲”,便再也说不出更多了。他将一沓信笺从袖口取出,在酒碗的遮蔽下塞入了铁传甲手中。

      良久,他才道:“你说过,要与我共谋一醉。今日你我二人久别重逢,不如就……”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阵咳嗽仿佛停不下来似的,咳得李寻欢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时,凄艳的血色再一次涌上了他的面颊。

      “少爷!”铁传甲的肺腑似乎也感到了一阵窒息般的难受,让他语无伦次起来,“你的病怎么还是这么严重?喝酒……等你身子好些再喝也不迟啊!”

      李寻欢用帕子擦去唇边的血,苦笑道:“传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铁传甲一时语塞:是啊!从什么时候起,自己面对少爷时,竟然不再能痛痛快快地干了一碗又一碗的美酒,却反而要去扫少爷的兴呢?也许是七年前李寻欢在杨艳的坟边病倒之后,也许是听到梅大先生说李寻欢若戒不了酒必定时日无多之后。

      然而这一次,他没再啰嗦,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寻欢又向店家要来了一坛酒,二人便又如同回到了从前一般,像两个真正的好汉一般豪气干云,直到酒坛见了底。

      忽然,那伙江湖人士一齐站起了身,可他们并没有离开,却派了那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堵在门口。余下的人如同伏击的饿狼一般,三三两两地向酒馆内其余人走去。

      幸好,除了李寻欢和铁传甲,其余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若是他们还清醒,对上了这些人阴冷的目光,怕是不必劳烦他们出手,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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