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路》月尾竹

41、第41章 兖州府王温

　　“这不是我们在城门外看到的卖炭老翁吗？”田田打量他，目光从他年轻手背上滑过，落到满是皱纹的脸上。
　　她惊呼，“面皮子都卷边儿啦，假的？！”

　　同田田瞪大的眼不同，“老翁”眯住眼打量青鸾一行人，显然也认出了他们，“竟然是你们……”
　　他苦笑一声，看出了手中人质的份量，道：“放我出城，不然，我杀了她！”

　　“你若真伤了她，便是九族也得赔上。”青鸾冷眼瞧着，自若地道，“她毫发无损，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听到前一句，“老翁”冷笑，笑到一半，听到后面一句，神色顿住，“毫发无损？你当我是开善堂的？”

　　“你不是，你老子是。”

　　随着青鸾话音落下，“老翁”变了脸色，便是田田等人也都觉得吃惊。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是料事如神还是能掐会算？
　　话本子里的诸葛孔明，能有她能耐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翁”仔细打量着青鸾，“我以前绝对没见过你。我不会记错！”

　　“王温，字子墨，兖州府人，父为兖州府王大善人。”随着青鸾不急不缓地声音，王温脸色变换，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青鸾说得没错，“只要去过兖州的，谁不知道王大善人，谁不知道他那个十岁得了童生之名的……儿子？”

　　说到最后，青鸾面上浮起一点温和又怅惘的笑意。

　　她这辈子没有去过兖州，上辈子，却是为了打败王温，特意去兖州打听了他。
　　他自小聪慧，五岁出口成章。
　　因此，王大善人觉得是这辈子行善积德，让自己老年得一麟儿，不至于断绝王家香火之余，还能改换门楣，更加积德行善。
　　却不想，升米恩斗米仇，更有人把王家所有，当成自己所有，为此，不惜灭了王家满门，占了王家所有产业……
　　王家上下节衣缩食共图善事的数十人皆不得善终，唯有这一子，死里逃生，一路乞食，试图为王家申冤。

　　王温双眼含泪，但不等流出，就被眼中灼热的温度蒸干，“你知道他，你竟然知道他……那又如何？”

　　他残酷地扬了扬嘴角，猛地压下，“这个朝廷，从根子里烂透了！官官相护，知道我要告那人，毁我证据，追杀于我，若不是我命大，只怕我早就死在五年前的申冤之路上。”

　　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康平长公主琢磨出了意思，“世事浑浊，但总有能讲理的地方。既然官官相护，何不告到御前？”

　　王温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垂头瞟她一眼，“这般口气与思量，想必，你就是那个自身难保的康平长公主？”

　　青鸾掀起眼皮，见康平长公主神色自若，便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康平长公主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宫再自身难保，也保住了徐州。而你，还要依靠本宫才有活命的机会！但本宫，给你一个更好的机会……”

　　不等她说完，王温架在康平长公主脖子上的刀往她白嫩的脖子上又靠了靠，“你们这些人，最会蛊惑人心！但别忘了，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中！”

　　颈间的刺痛，让长公主难以动作，她不断对着青鸾眨眼。

　　几是收到她示意的同时，青鸾开口了，“你的命，以及王家的冤屈，都在你自己手中。王温，哪怕你当上黑龙将军手下第一将，他也不可能为你主持公道。更何况，他尚武，你是秀才，并不得他重用……”

　　眼看王温有了少许动容，青鸾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见一只棒影在他身后扬起。
　　不等她说出阻止的话，王温已被人一棒头打晕，失了控制刀锋在康平长公主细长的脖子上划过一道口子。

　　想也没想，康平长公主回手就给出一巴掌。
　　正准备抡起棒子再给王温一下的穆阳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长公主，似乎不明白，自己做的是救长公主的事，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他是驸马的人，长公主平素就算对他再有意见，也不会……

　　他匆忙低下头，可长公主还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困惑和不甘，“你坏了本公主的好事！还伤了本公主，你可知错？！”

　　不知。
　　心里这般想着，他嘴里还是说道：“属下知错……”

　　走到她身边仔细看一眼她的脖子上的伤，青鸾道：“伤口不深，我这里有些伤药，殿下去用上。到底是颈间，莫要留了疤。”

　　见药瓶是洛景予惯用了，长公主接过，叹道：“到底是对你特别些，从未少过你的药，对本宫却是一点药渣都要算个清楚。”

　　青鸾笑道：“那还不是殿下总是任性倒药？他只是和你算算钱，已经是因为交情深了。换个人……”

　　换个人，洛景予早就不管死活了。
　　长公主心里很清楚，不等青鸾把话说完，瞋她一眼，“人打晕了，可会坏事儿？”

　　默了默，青鸾道：“且行且看。先把人抬去我房里。”
　　倒不是自己没力气了，而是，昨日一来就出去迎敌了，她还不知自己住在哪里呢……

　　很快，一场惊人心魄的劫持，以闹剧般的形式收场，满以为自己立下了救主之功的穆阳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纷纷散开，只余自己一人，仿佛与天地同色，无人在意……

　　“穆头领……”一个护卫到处寻他不见，见他在这里，欢喜喊了一声，见他神色不太对劲，便又收了语气，“大家找你很久了，你怎么在这里？殿下说……”

　　被他静静瞥一眼，那护卫便禁声不敢说话了。
　　他的目光，太可怕，像是藏着狂风暴雨，要摧毁一切。

　　“说什么？”穆阳收回目光，平静地问道。

　　再一看，穆阳仿佛还是以前的穆阳，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小护卫才道：“殿下让你去买些好菜，为顾校尉庆功……”

　　穆阳神色一顿，道：“知道了。”

　　小护卫反倒不安了，“头领……”
　　前些日子还因为顾青鸾被殿下安了校尉之名生气的头领，这会儿怎么好像没了脾气？

　　穆阳嗤笑道：“殿下到底怀着少主，莫要惹她气恼。武将之途，哪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走得了的？咱们入行伍多少年了？不过，眼下她刚立了功，莫要损了殿下的兴致。等日后，这些功劳，还不是得到男人头上才算数？”

　　小护卫欲言又止，但见穆阳那释然的神色，最终没有把心里的怀疑说出来。
　　他方才离得近，可是听到殿下同苏禾姑姑商量着上表顾十娘战功的事情。
　　有殿下撑腰，这份战功，恐怕落不到别处。

　　等穆阳走出院门，他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道，去了青鸾住处。

　　青鸾让人把王温丢自己床上，洗干净脸上的妆容，终于看到了上辈子让自己头疼许久的一张脸，只是眼前的脸，要年轻些。

　　看着他，她心里却想起了那个明明同样年轻，却要把自己妆扮得鹤发童颜的人……想起了康平长公主刚才提到的略带试探的话。

　　她与洛景予，上辈子就是不打不相识。
　　她觉得他说话讨打，动作浮夸。
　　他觉得她蠢笨至极，无药可救。
　　可就是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地得他相助，看着他从鬼门关把她生拉硬拽出来。

　　长公主的话没错。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仿佛一直在不计报酬地为她做着许多事。
　　每一份药材，每一张方子，每一碗药，无不需要成本，他却从未同她计较过成本。

　　如果不是曾亲眼见洛景予向长公主讨要药材费和诊金的抠搜模样以及算出来的卖了她也还不清的数万两……她还以为那些东西，跑山里去挖挖就有了。
　　她按着额头，无奈地晃晃头。
　　上辈子的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不然，她一个在药材世家里长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那些药材的价值呢？
　　临死前咽下的那颗吊命药，也不是光有钱能换得的。
　　只是她满心满眼都放在许承淞身上，惦记着事成之后救温家人，没有再看旁人。
　　直到那个隆冬的雪地……

　　“洛神医可回来了？”她突然出声问道。

　　姜旭凫水半夜，早已脱力，治了伤休息去了。
　　回答她的，是洛一，“还没有。咱们这边伤员还有百余人，听说南边伤得更多，还有人没了，洛神医大概会过去。”

　　小伙子的声音闷闷的，情绪不高。
　　青鸾瞥他一眼，心知这是许多第一次上战场的杀了人的人会有的反应，这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你在家的时候，你父母一定很疼你，不舍得叫你受一点苦。”

　　被大树挡住了风雨的人，才会养出这样的性子。

　　脸上浮现出少许怀念，洛一手下动作没停，“我爹娘都很疼我。别看我叫洛一，其实，我上头还有个兄长。阿兄也很疼我……”
　　提到兄长的时候，洛一稚嫩的面容上有少许失神，可见兄弟感情是极好的，极好之中，又有些微妙，“他们有什么好吃好用的，都会想着我，先紧着我。后来，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阿兄主动让爹娘卖了自己……”

　　“竟然有人让父母卖了自己？”青鸾显然不信。

　　洛一仿佛不觉，认真地点头，“我阿兄就是这么好的人！”

　　青鸾：“……”
　　下一瞬，她的目光，就被王温无风自动的袖摆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