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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速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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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画栋,门口两只石狮子气势凛凛,口中衔珠怒目瞪视。
小童约有十一二岁,对她作了个揖,“姐姐可有拜贴?”
翠眉柳眉倒竖,“怎么不认得我么?先前可还来过的。”
“姐姐恕罪,不是小奴作怪,而是爷今日有客,不见外人。”
“我不为难你,今天这是沈玉琼沈娘子的事,萧爷特意说过,你去禀明也不会被怪罪。”
片刻后,小童回来对她长揖,“姐姐请。”
进了萧府,由另一个稍大些的童子引路。
亭台楼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长渠引来活水汇入,小荷半卷,露珠微漏。
先前她只替娘子送过几回东西,还不曾进来其中,翠眉偷觑几眼。
“爷。”
翠眉才知道已是到了,听见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忙上前道:“萧爷。”
隔着一排青竹,只能隐约看见暗紫的衣带,男子身量稍宽,淡淡应了一句,
“你家娘子有何事?”
翠眉忙道:“娘子今日精神好多了,病气消下去不少,怕萧爷记挂特来说一声。”
“好多了?”
翠眉听见踱步声,低头见一双蓝黑的靴子,紫色袍子度了一道深蓝色边襟。
她直觉萧爷并非是询问真假,答了一句“是”,便不说话。
“后日无事,我且去瞧瞧她。”萧憬之扔下话,“萧护,你去回了母亲的话,春日宴我便不去了。”
沉默的青衫男子有些迟疑地应下了,翠眉见此便福身欲走,萧憬之挥挥手,让她随引路的小童离去。
等翠眉离去后,萧护迟疑道:
“夫人说宋安郡主也要来,让爷千万赏脸。”
萧憬之沉下脸,道:“不去。”
萧护打了个哆嗦,主子平日里甚少发怒,没想到宋安郡主竟然让他厌恶至此,为了个养在外头的娘子伤她面子。
他不曾见过这娘子,只知道是萧憬之近来喜欢的莺花,主子向来寡欲端方,房里几个丫头都是夫人选的,甚少出入烟花地,不知那娘子是何等品貌?竟然能让他留情,萧护心里生起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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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姑娘歇歇吧,段大夫不在,”学徒认得翠眉,给她递了一杯绿茶,“去城西出诊了。”
翠眉心下一喜,露出微笑来,红绸更显出少女的稚嫩。
学徒脸微红,杯中的茶晃晃摇摇。
“没事,我等等段大夫也成。”
“沈娘子吃下那药可好些了?”学徒一面包黄纸,一面问她。
“今日倒是突然来了精神,所以来请段大夫再看看,”翠眉停了停,“你给的药倒比段大夫还精通些。”
“我那不过是寻常的方子,只是都用了好药,一贴一金也就是沈娘子还吃得住。”
“一金?胡婆子可说的是十两银子,”翠眉讶然。
学徒心下纳罕,想必是胡药婆往高报了,从里面挖出油水自己吃,当下支支吾吾道:“我许久不看这些,也许错估了。”
翠眉见目的已到,便要告辞,“段大夫许久不来,我还得回去伺候沈娘子,就烦请你替我递个话儿。”
“好,翠姑娘放心。”
出了药庐,翠眉掂掂荷包里的银子,眉开眼笑。
回去时恰好撞上买肉的何婆子,提了两大块肉,一块暗红色的纯瘦,一块肥瘦相间的梅花。
翠眉撇撇嘴,就想躲开,看见后面戴璞巾的段大夫,还跟了个小药童,背着药匣子。
她忙迎上去,“可算找到段大夫了,我家娘子请您去较药。”
何婆子瞅瞅她,晃晃肉,也不说话。
段大夫微笑,“翠姑娘辛苦,何婆婆都告诉我了,正和她一起去。”
段大夫单名一个济,年约双十,面白无须,眉眼端正,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药香,为人正直,从不因求医的是莺花而看低,是以广受推崇,沈玉琼向来由他照料。
四人便一同回去。
院落静悄悄,只有鸟雀腾枝净落树叶的淅沥声,远远地看见一个窈窕的倩影,倚在藤椅下拿书瞧。
“娘子,俺买了两大块肉,还剩下些银钱。”何婆子提溜肉,眨眼就到了沈玉琼面前。
沈玉琼道:“婆婆就收下吧,多亏了您。”
她看看后面,“今日有客至,两块肉都烹了待客吧。”
沈玉琼微笑着卷起书,对段济福身行礼,雪白长裙落在地上长出莲花,玉簪玲珑剔透,更衬托出风貌。
段济低眉行礼。
“咳咳咳!”
沈玉琼别过脸咳嗽,半边玉颜浮上薄红,眉宇微蹙,眼角似乎聚泪,柔弱可怜,震撼心肝。
段济听得见胸膛中心头猛烈撞击的声音,忙从袖中取出白瓷瓶交给翠眉,“请取一丸喂沈娘子吃下。”
翠眉攥紧瓷瓶。她可不想和沈玉琼接触,万一被传染上晦气该找谁说理去?
然而庭下四人,女子唯有她和何婆婆,要何婆婆去么?
何婆婆焦急道:“我去,翠眉来拿肉。”
手里的两块肉直直滴落血水,肮脏黏腻。
翠眉厌恶地看了一眼,取药喂娘子吃下后,忙退开几步。
沈玉琼的气才算顺了,她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沈娘子病得不轻,还得仔细看看。”段济心里担忧,沈娘子先前咳嗽是少的,如今万幸没有咳出血来。
“有劳了,翠眉去和何婆婆理菜吧。”
听见沈玉琼要支开自己,她疑心是瞧出了自己那点心思,忙道:“娘子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让何婆婆去吧。”
何婆子不愿意见她,也说:“俺一个人也成。”
沈玉琼蹙眉,正要说话,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陪着娘子就成,不用翠眉担心。”
是画雪。
她正剧烈喘息着,额头上沁出密密汗珠,发髻散乱,衣裳微皱,显然是才苏醒就来找沈玉琼了。
沈玉琼微笑着用袖子替她擦汗,“下次可别这样急了,”又转向翠眉,“去吧。”
翠眉再不甘心也只能咬牙行礼,和何婆婆走了。
进了内堂,珠帘隔断,桌椅还算齐整,唯独有一股霉味,段济余光微转,心中明了大半。
替沈玉琼诊过脉,将布巾从皓腕拿去,他问:“娘子今日可吃过药了?”
“吃过一贴回春散。”画雪替沈玉琼答道。
段济道:“回春散还能吃,只是见效慢些,娘子郁气下沉,正适合吃些缓神养身的方子。”
“随便捡些吃罢,”沈玉琼微笑道,“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吊一口气而已。”
“娘子!”画雪叫道。
段济也皱眉,他只当沈玉琼是抱病多年,生了厌倦,“药对症,病气自然消下,娘子不当灰心才是。”
沈玉琼说:“只是这些年总吃什么补精益气的方子,倒是前几天那纺春散有些药力。”
“纺春散?”
段济疑惑道,那不过是寻常保健的药方,怎么会对得上沈玉琼的痼疾?
看出他的疑惑,沈玉琼不动声色道:“画雪帮我把药渣拿来给段大夫看看。”
等到只剩沈玉琼和段济两人,屋里突然沉默了。
段济口中喏喏,不知说什么,只能反复看屋里的陈设,想到之前的霉气,道:“沈娘子放宽心神,病者多由心起,处幽静,思天人,才是养生之道。”
他看得出,沈玉琼这次的病本来不重,只是她忧思过重,漏食少补,才使身上严重如此。
“段大夫看,我这病还能好吗?”
段济答不上来,沈玉琼是多年留下来的痼疾,又总留着病根,到如今想根治,只能去求华佗了。
“虽然未必有法子,总能稍稍宽慰。”他迟疑道。
他深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妥,手脚打结,连说话也不利索,忙道:“我去看看,开的方子仍旧由小童送上,娘子保重。”
“慢走。”沈玉琼道。
习惯了失望,已经不惊讶了。果然是这样啊,一个顽疾将她束缚在网里,成为提线木偶,供人嬉笑厌憎。
等段济走后,沈玉琼感到困倦,闭眼小憩。黑暗让她能假装将一切遗忘。
“娘子。”翠眉叫醒她,絮絮叨叨说了些话。
耳中雾蒙蒙,什么也听不清楚,直到一道惊雷落下,
“……萧爷后日要来瞧瞧你。”
沈玉琼双手掐紧,从喉咙里压出几个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