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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反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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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房在小院东,穿过抄手游廊就能看到,当时仓促买下的宅子,未做整修,正好给娘子煎药。
静悄悄,没有药味也没有声响。
画雪心道翠眉定是懈怠,不知那妮子又到哪去耍,她仗着是王妈妈预备收的义女没少作威作福,平日里倒也算了,娘子好不容易肯吃些汤剂,要是因为这拖得更不好,她画雪就是被王妈妈扒了皮也得先打翠眉两个耳刮子。
正好王妈妈昨日回了新乡,还顾不得护着她。
推开门,药罐在炉上煨着,炉膛里的火焰已经熄灭,深黑的线迁出到膛口,浅灰的残渣堆积在两侧。
画雪揭开盖,里头只有浅浅一层水,将黑未黑,药材更是少得可怜。
这就是她说的十两银子的好药。
画雪心里火大,但娘子的事最大,她将炉火添柴,又点燃另一个炉子,洗净手,将翠眉抓来的药和娘子先前吃惯的回春散一并煎了。
这时门又开了。
同样梳双丫髻,髻环最低处绑了红色丝带,耳垂挂了两粒翠玉,两道柳眉微弯,粉裙绣了一只喜鹊衔枝报喜,面敷薄粉,笑靥如花,精心装扮如胜春斗妍的鲜花般。
她春风满面,嘴角的笑在见到画雪后陡然收起。
“去守着那炉。”
画雪按捺住火气,平静道。她若数落了翠眉,必定哭啼啼地找娘子告状,拿王妈妈威胁,娘子正在养病,不能让她心烦。
翠眉小心抱起长裙,仍不免遗落些掉在地上,叫尘埃一擦,留下难看的墨迹。
画雪突然问:“段大夫让先煎十日的回春散,怎么又开了纺春散?”
“还不是因为娘子不肯吃药,”翠眉撇嘴,“回春散下不去病又拖着,多亏我央着段大夫另开的新药。”
“娘子方才让我来取药,”画雪直视翠眉,敲打她,“我看娘子精神好多了,这几日大概都是要的。”
“好多了?画雪你每日都这样说,亏你费心替娘子瞒着,扯谎骗骗自己也就罢了,别当我不去前院就不知道,”翠眉瞪了画雪一眼,“你当我为什么不去?”
画雪声音淡淡,“你总是没影儿,我哪里知道?”
“呸!”翠眉啐了一口,“我可告诉你,沈娘子是个福薄的,王妈妈领她回来就去算了一卦,说什么‘如英早落’、‘有命无分’,她平日里就是病歪歪的样子,入了贵人眼就遇煞中邪,我可不敢跟她多待,你爱被她吸走福缘就去,少拿话挤兑我。”
王妈妈手下的人,带回来都是要先算命的,依她的话说,命好才是真的,命不好,再怎样出挑也就是个赔钱货。
画雪知道,翠眉一直得意她被批的“花开莺光好多时”,平日里直夸得十全九美,养在娘子这,也拿捏做派给脸色瞧。
“福薄的倒有两个丫鬟伺候锦衣玉食,这倒是求也求不来的。”
不顾翠眉难看的脸色,画雪接着道:“翠眉你若真怕,就向王妈妈求去,只是你在这一天,伺候娘子就是本分,娘子若是因为药出了什么岔子,我俩谁都落不着好!”
说罢,画雪便熄灭炉火,拿纱布罩在药罐口,仔仔细细地过滤三遍,用小勺在碗里画圈,特意寻了莲纹玉琉璃如意碗,装入小盒中,没有溢出一点。
“那贴纺春散要煎多久?”
“娘子既喝回春散,纺春散就喝不得了,怕药性相冲。”翠眉飞快说道,脸上只有隐隐的急躁。
画雪挑眉,“纺春散不是现在就给娘子吃,你先把水煎成一半,我去请段大夫过来,让他再替娘子把脉定药。”
翠眉脸上堆笑,红绸衬着更显娇俏,“娘子才醒,你肯定要陪着,还要替娘子拾掇拾掇,跑腿的事我去就成,你就好好开导娘子,可要抓住眼前的富贵。”
脸上完全没有先前的阴沉难看。
画雪心知有鬼,也不逼翠眉,两人分着去了。
行至抄手游廊,院中一株桃树已结出青色的果子,毛茸茸的珍珠小粒,缸里小鱼游动的簌簌声如柳枝抚动湖水,有股广阔悠远的味道。
画雪挑了最大的桃子摘下,小心揣入袖中。
“娘子,画雪端药与你吃。”
打开门,娘子坐在东窗边的绣凳,将一支白玉莲花簪插入青丝中,回眸微笑,“画雪回来啦?”
画雪心里砰砰作响。
娘子生就如谪仙一般,乌发如云,几缕调皮地落在耳垂,眼睛似嵌入玻璃珠子有微光流动,大病未愈,偏生能勾动浅笑,如春风吹生万物动人。
此时锦绣堆积在四周,珠玉泼洒,妆台桌下散乱的金钗银簪,恍如仙境,得见神妃仙子。
玉手纤长,柔若无骨,搭在如意碗边,好似多生一层莲花瓣,漆黑的药汁唯恐玷污雪白,安分地待在碗中,不生一丝波澜。
娘子顿住。
“该回神了。”
画雪脸突然发红,娘子在笑她,顿时手脚安放都不适意,探手袖中摸青桃把玩,眼睛舍不得摞开,一直看着娘子喝完药。
她刚要递上巾子,娘子就用袖侧擦去药渍。
袖口的青桃骨碌碌滚出,滑入珠玉堆里。
画雪怕青桃分泌的汁液弄脏宝石美玉,忙将珠玉捧进丝巾搓揉。
娘子没有理会地上的珠玉,她捻起青桃,借着明亮赏玩翠绿。
“刚看见夭桃结果,绿油油地好看,情不自禁摘个桃子玩玩,娘子可别说我辣手摧花。”
“你这是辣手催果,”娘子笑道,“就罚画雪少吃一个夭桃的果子。”
画雪叫冤,“娘子欺负我。夭桃结了那么多果子,哪里见得都能长大?怎能因为小果子夺了我的大蟠桃?”
娘子失笑。
“娘子去看看,树上密密麻麻挂着许多呢,就是我不摘,夭桃养不活这么多儿女,还不是打落在夏雨里,还不如给我耍耍呢。”
沈玉琼明白过来,画雪是变着法子要她出门,怕她闷在屋里。
她伸出玉指敲响画雪脑瓜,“我便去看看,倘若真如画雪所说,不但不罚你果子,我得的那些还挑一个最软红香甜的与你赔罪。若是妄言,画雪还得再少吃一个。”
画雪捂住脑瓜对娘子笑道:“娘子且去,我将这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再来。”
沈玉琼柳眉竖起,“我一个人算什么见证,可不能叫你输了还找由头。屋子下次扫,我们走。”
她又将掌中的青桃亮了亮,“这果子我就先收着,定要叫你没法子抵赖。”
画雪只得跟娘子走了。
刚出门扉,一道桃红的倩影鬼祟祟探出,手上拿着油纸包。
是翠眉,画雪拉娘子停住,低声道:“我刚才让她留在耳房熬药,照理说不应该这么快。”
沈玉琼将玉簪插得更深,牵起画雪说:“我们去看她玩的什么把戏。”
画雪想要将手抽出,娘子紧紧握住不让她逃,“知道了,娘子松些手。”
沈玉琼仿佛没听到,“快走,把戏都快耍完了。”
怕被翠眉发现,画雪不敢闹出大动静,只得任娘子牵着,心惴惴不安。
翠眉支开看门的何婆子,何婆子膀大腰圆,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门扉微开,翠眉频频向外望,只有脚夫担箧叫卖的声音。
翠眉待了会又走。
画雪道:“娘子要看的把戏原来是虚的。”
沈玉琼指着开了一人过的漆门,“还没开锣呢,你且去拖着翠眉。”
画雪担心她,不肯去,被沈玉琼赶走了。
沈玉琼斜倚门扉,从缝隙里的一线看屋舍星罗棋布,街道纵横排列,尽头和天际相连,片羽白云在蓝天的映衬下浮如烟雾,天的那头是山,是水,是人,唯独不是故乡。
“蹬蹬蹬——!”
沉闷的步履越来越近,惊飞麻雀,脚夫吓得挑起箩筐便跑,街道瞬间空无一人。
一个男子矫健如飞,似低飞鸿雁,发丝被扬在半空。
说是男子也不对,他未戴冠,应该是少年。衣衫褴褛,长身玉立。
紧随他的,是身后吓跑人雀的踏地声和“混账莫走”的暴喝。
少年这是惹了事。
步履落地的声音虽沉重,但并不杂乱,应该是一个二百来斤的大汉。
沈玉琼立身,她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四周的宅子都紧闭门户,如若不闻,唯有她这里开了小缝。
她把住门栓,犹豫是该推开还是合拢。
何婆子回来,见沈玉琼在门槛,忙一把将她拉下来,跌得她一个趔趄,“哎呦我的娘子,好好的来这个地头耍——也不仔细身子……什么声音?”
大汉已经看得见,满脸青须,只凸出双铜铃大小的眼睛,跑起来像急风。
“婆婆对上他可有把握?”
何婆子瞟了一眼,拍拍胸膛,“小狗崽子也敢仗着吃奶的劲充大王,娘子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头。”
沈玉琼安下心,正要呼唤。
少年像是知道一般,径直停在门前,“主人家恕罪。”
便直推开门,藏身进来。
沈玉琼忙躲到墙角处,恰好邻家的梨树越过墙头,结成绿荫,在头上开出许多洁白的小花。
攀花枝的手突然攥紧。
少年微喘气,汗水浸透衣裳,也遮掩不了他如傅粉何郎般的风致,可以窥见未来必定是人望国华。
但这都与她毫不相干,只不过,他正是萧憬之未来的最大政敌,将要被宋安郡主救赎的反派。
奸佞权臣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