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尤人》有酒不翼

78、人间

　　段清回了灵储袋後，倒还不忘用灵识告知谢扶云他从张嘉佳那听到的东西。
　　谢扶云靠在床头，什么事也不干，就这么安静听着段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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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王阴炁的第二个落脚点在石市二环内。
　　而这本就是比较蹊跷的一件事。
　　因为厉鬼一般不会在人多的地方扎窝，所以鬼冢多在村镇，市里的鬼本就阴炁弱，有一两个厉害的厉鬼也是躲着人走的，是以人们常听偏远地区有很多祸及整个居住地的神鬼邪事，而市里顶多有个鬼宅鬼屋之类。
　　这次的鬼王阴炁落脚点却是一个小区，叫尹泰家园，出事的地方在西区。
　　尹泰家园东区是十几年前就已完善的小区，居住率几近饱和，西区便是开发商在东区街道对面新建的，里面规划有4栋单元楼，其中12、13、14楼已经建设完毕，居住人数大概有一半，15楼还在施工。
　　出事的具体地点就在12楼。
　　而且更诡异的是，12楼是所有楼中居住户数最多的。
　　里面一共有18户业主。
　　就算是生前脑子再不怎么灵光的厉鬼也不会选择有这么多人的地方扎窝，更何况是众鬼集聚而成的鬼王。
　　是以这次的鬼冢现世肯定是有人助而为之。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张嘉佳凭借他那张能说会道（巧言令色）的嘴，从其他进入过西区的前辈口中套到了不少情报。
　　说是这一切的起因竟然跟附近的某座灵山山神和某个馗师世家的某代小姐有关。
　　那座灵山坐落在市区西部，是某个旅游景点里的名山，山上灵炁本来不足以列为灵山，但十几年前，有个商人在这炒作，给山下建了一个不到一平米的小庙，便偶有人在山下供奉祭拜，但小庙大多不成体统，香火又时旺时衰，里面的神不久便走了，继而住进了几个孤魂野鬼。
　　由此山下便有了闹鬼的传闻，比如上山的游客如果没有顺道祭拜路边的那座小庙，那么他们就总会丢一些东西，又或者有人朝小庙扔砸辱骂，他们回家的路上便可能迷路或者出车祸，是以这处很早便被仙山派人来整治过，至于是谁来管的无人可知，只知道似乎从四五年前起，这座山忽然晋升灵山，曾经在小庙中仅为求得一隅安身而从未害人的一道人魂被点为了山神，但因所处位置有些不宜，所以至今所收馗师不过个位数。
　　那位世家小姐还是隐世家族出身，祖上曾出过数位顶级馗师，但近百年逐渐式微，便淡出了界内视线。
　　山神名号叫乾岳，世家小姐叫池嘉萌。
　　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相识相知，继而相恋相守。
　　起初二人之事还算顺利，因为地神不得与凡人成婚的规定在几百年前就废黜了，而现在的规定更加灵活变通，只要不妨碍天道秩序，不违逆世俗人伦，地神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只是个中艰苦需得自己承受。
　　而这艰苦之事极为残酷。
　　地神可预未来，但与馗师限制一样，地神更加不可插手天下兴灾，不论这灾祸是否会祸及自己所爱之人。
　　数月之前，池嘉萌和几个好友前往一处景地旅游，乾岳预见当地有山洪之害，便婉转了说辞让池嘉萌不要去，而当时二人却正为其他事情闹着矛盾，所以池嘉萌并不听劝，执意前往。
　　乾岳不愿看爱人命丧他乡，便罔顾天命插手了凡人命数。
　　最後池嘉萌重伤归家，其余好友却无一生还。
　　事後那些好友家的亲眷着手调查，发现其中有异，便一起上池家讨说法，池家已是蛟龙入渠，不愿与其他家族冲突连连，便将病卧在床的池嘉萌送给了其他家族任由处置，但交接当天，山神乾岳现身带走了池嘉萌，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了其中缘由。
　　几大世家将乾岳的罪状禀告仙山，仙山派下仙寓缉拿罪神，世家便联手将乾岳从灵山中逼了出来，并大动山水格局，引地心之力将乾岳执掌的灵山震成平地。
　　灵山落，山神灵力溃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乾岳已经魂飞魄散的时候，池嘉萌却发现乾岳被池家禁锢在地下室里，且地下室有禁制，一旦被其他人打开，室内便会发动诛魂大阵，是以池嘉萌与乾岳只来得及对视一眼，对方便在她眼中魂飞魄散。
　　悲伤之下，池嘉萌用不知从哪得来的一种邪术，召来几只入魔大妖，先是打伤家人从池家逃了出去，然後又驱使黑厉去找其他世家寻仇，最後大妖被擒，厉鬼被收，池嘉萌逃进尹泰家园西区，不知怎么就得了鬼王阴炁，躲进了12号楼里。
　　自那之後，12号楼频繁闹鬼，每家每户都不得安宁，而且不知是被鬼王阴炁控制还是被池嘉萌威胁，12号楼里的人，没有一户搬出来。
　　谢扶云听完後思索了很久，久到段清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叫了他一句兄长。
　　“嗯。”谢扶云很快应道，“怎么了？”
　　段清默了一秒，轻声道：“我神魂有些不稳，要沉眠一段时间。”
　　谢扶云“嗯”了一声，又道：“好，师兄不会打扰你的。”
　　“你若有事，可唤我三声，我必定醒来。”
　　谢扶云笑着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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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的时候，谢扶云把休息了很久的十一召了出来。
　　但十一甫一出来，谢扶云便纳闷道：“是谁把你带坏了，你的绑带呢？”
　　十一垂首道：“阁主上次出来时因太过匆忙就忘了戴，後来我想找，但是……”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是阁主金身内的鬼王阴炁不太安生，把灵储袋里的东西搅得天翻地覆，我就找不着了。”
　　谢扶云躺在床上笑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只让他去订个外卖给潘丰吃，然後送客。
　　几分钟後，十一返了回来，说潘丰没吃，直接走了，谢扶云便让他去喊醒唐明，让唐明吃了饭後再把药吃了，十一转身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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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谢扶云要动身前往尹泰家园，唐明病也好了，为了不给谢扶云再添麻烦，便说会在家里等他回来。
　　谢扶云带着十一出了门，从单元楼出来的时候，他回头望了眼。
　　十一从来没见过谢扶云对以往哪个命定红尘这么用心，他妄自猜测，大概是当初襄什村一遇，谢扶云很是看好那位唐兄，所以对他的後世也颇为照顾。
　　“场主？”十一提醒了他一下，“潘丰的车到了。”
　　谢扶云收回视线，往小区外走去。
　　十一隐约瞧见他捏了捏手指，或许又算起了搂上那位近日的运数。
　　突然，十一听见谢扶云笑了一声。
　　“怎么了？”十一问道。
　　“没事。”谢扶云道，“凡人命数我们可插不得手，对吧？”
　　当然了，十一觉得谢扶云是这世间最谙此道之人。
　　他犹豫道：“是唐明有灾厄之兆吗？”
　　“倒不是他。”谢扶云转首冲十一璨然一笑，十一觉得那个笑带着一种难以明说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令他不自禁地心里发慌。
　　而直到他们走到小区门口，坐进潘丰的车里，谢扶云开始闭目养神的时候，十一才想起了那种熟悉感因何而来――
　　其实虚境并不会完完本本地将苦主生前事都展现出来，苦主只会让入境者看到想让他们看的。
　　七百年前，十一已经跟在谢扶云身边有段时间了，而谢扶云在襄什村被阴炁入体的那一夜，十一很早就察觉到了，他第一时间从灵储袋里蹿出来想为谢扶云驱邪净灵，但谢扶云却让他不要动，还说这一切都是命数。
　　而在谢扶云死在祭台旁边之前，十一其实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露出盼望终矣的笑容，也是如刚才一样璀璨。
　　而那种笑，十一见过不止一两次，在襄什村之前，在襄什村之後，他看过谢扶云的很多次死亡，也大概是看得太多，他对谢扶云的笑也麻木了。
　　他知道谢扶云没有金身，而且满身业报，每一世都非生非死，只能顺着仙山给他独另出来的‘谢氏霉星’而活。
　　而且也正如世人所传，谢家每个叫‘谢扶云’的都会英年早逝、不得好死，无论积多少善业都只能不得善终。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谢家的‘霉星’其实比他们口中传的死得更早，最早是襁褓中就不幸夭折，最晚也不过九岁前必亡，而谢扶云仅是在‘霉星’死後代替他而生的存在。
　　这种存在独立世间，超脱五行，不在自然规律之内，除了命定之人和谢扶云变成这样之前就结识过的人，每个和他相遇的人都不会把他记得太长久。
　　而且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泯阴阁混战的所有仙山弟子都非死即封，他们的後世徒孙也鲜少有见过谢扶云的，所以时至今日，还活着并且记得谢扶云样貌气息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
　　十一记得曾经有个痴迷于谢扶云很深的人，为了得到谢扶云，还曾想过杀了谢扶云那一世的命定红尘，谢扶云从不与凡人纠缠，但被惹得无奈了，便隐晦告诉过对方，他不会记得他，对方一开始还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记住他一辈子，但谢扶云离开後第二年，那个人就娶妻生子了。
　　十一还去过对方的喜宴，递交过写有谢扶云署名的礼柬，对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微微一愣，却再无下文。
　　而谢扶云每一次的死亡，都无外乎‘天命如此’、‘命数已尽’，但十一知道，他这是故意在和仙山作对，故意在和天道叫板。
　　因为命定红尘每一世都必须在固定的某段日期和谢扶云成亲圆房，如若不然，命定红尘就会死于非命，但如果在此之前，谢扶云身死，那这一切自然就解了。
　　至于谢扶云的命定红尘是如何而来的，十一听谢扶云有次醉酒时嘟囔过。
　　他说仙山不信他长情。
　　这句话十一至今也没理解其中意思，他只知道，谢扶云的每一世都是这么过来的。
　　每一回都是借他人而生。
　　每一回都是酣然赴死。
　　然後在浑噩中等待下一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