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桥》林平江

41、时光洪流

　　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欢喜或悲伤而停留，乔锦黎与海唐，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默默前行。我们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会痛苦，会固执，并不是所有一切都能轻易承受过来，但为了所爱的人，却又能铿锵有力，无坚不摧，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所有的悲伤。爱的不够，或是爱过了头，终究都会给对方带去伤痛。

　　海昕将电动轮椅推到海唐的床边，为她收拾出差的衣物。西装套装被整齐地叠放进行李箱内，一些小件的衣物也被有序地收纳进袋子中。
　　海唐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滴，“妈，我自己来吧，很晚了，你早点去休息。”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明天海唐又要出差了。
　　从学校毕业半年了，她凭借着出色的专业知识和一股年轻人也难有的拼劲，进了事务所的咨询部门，从事内控咨询方面的工作，半年内，练跳两级，从实习时的咨询助理升到了高级经理。事务所的几个合伙人都很看好她。
　　“没事，我帮你收拾收拾，你看你，每天不是加班到深夜，就是在出差奔波的路上，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啊？”海昕满脸心疼，这一年多以来，女儿走得有多艰辛，她这个做母亲的，全都看在眼里。
　　“终究是我拖累了你。”海昕对女儿，一直心怀愧疚。

　　那次车祸之后，她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腿上落下了残疾，只能借助轮椅行动。那年夏天，海唐说什么也要搬家，广市气候宜人，适合海昕养伤，是几个一线城市中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离苏城够远。
　　“妈～你别说这种话，我们是最亲的人，哪里有拖累一说。你只要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海唐将毛巾悬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从海昕手里接过了衣物，“我来吧。”
　　“明天早上几点的飞机？”
　　“六点半。”
　　海昕看着她整理，厚重的羽绒服几乎塞满了整了行李箱，“哈市天气冷，你再带条厚一点的围巾，还有身体乳，一定要带上，我听说那里天气很干。”每次女儿出差，她总是要提前查好当地的天气和注意事项，免不了千叮咛万嘱咐。
　　海唐一一应下，“好～明天早上，你就不要早起弄早餐了，我去机场吃一点。自己在家当心一点，我会帮你定好菜和水果。千万不要趁我不在家，随便糊弄哦。”
　　“放心吧，你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家里不用你操心。那个平安符，带上了吧？”因为海唐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海昕为她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一直让她随着带着。
　　“嗯，带着了，一直在钱包里放着呢！”

　　天还未亮，海昕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煲了清淡一些的皮蛋瘦肉粥，配了几个小菜。海唐五点就要从家里出发，才睡下三四个小时，就又起床了。
　　不过对她来说，这一年多来，失眠也已经成习惯了。在家的时候，每次都是背着海昕吞两片药物，才能得到一个安稳的睡眠。
　　这一次，去哈市，要待半个月，是一家制造装备公司，请了海唐所在的事务所做一次内控评估。

　　五个小时的航程，海唐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塞了耳塞，准备利用这段时间，改一份报告。旁边座位上的熊孩子有些吵闹，飞机平稳飞行后，便开始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不小心将饮料洒在了海唐的电脑上。
　　“你干什么！”海唐眼疾手快，将电脑倒置，避免饮料流进键盘里。
　　暴躁的声音引来不少目光，小孩子也被她吓得哭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您的电脑没问题吧？”小孩子旁白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儿，应该是他妈妈，一边给海唐道歉，一边去拍打小孩子的手。小孩子哭的更凶了。
　　海唐用纸巾吸去电脑上的水渍，又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影响使用。看来，这次回来之后，要将电脑拿去检查一下了。
　　“没事，当心一点。”海唐的声音放缓了。
　　熊孩子也慢慢止住了哭声，那个女人再次小声对她表示了歉意，机舱内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海唐仰靠在座椅上，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在电脑上摩擦着，窗外晴空万里，云层很美。
　　这台电脑，用了快三年了。陪她写完了毕业论文，从进事务所实习以来，用它做了十来个咨询项目。
　　仿佛已经很是久远的记忆又开始拉扯着她的神经，右手掌的疤痕开始痒了起来。这是乔锦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连这台电脑一同送出的，还有她的身心和全部的爱。
　　乔锦黎……
　　放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触及的名字。

　　两人分开以后，乔锦黎便再未联系过她。海唐向程玉借的十万，半年前已经还清，怕程玉不收，特意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给的，还多给了一万元的利息。
　　她算过了，顶多再做三个项目，她就能把所有外债都还清了。母亲因车祸留下的病症以及先前有所恶化的肾病综合症也趋于正常了。快的话，最多一年，她就能……
　　海唐从未收到程玉的电话或短信，之前程玉答应过她的，只要乔锦黎找到了新的幸福，她便会告知海唐的。只要没有来自程玉的信息，她便还有希望。
　　可是，她现下越来越不安，乔锦黎，还在等她吗？

　　飞机落地之后，巨大的温差让海唐冻得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厚外套。
　　客户的公务车已经等在了外面，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在海唐出来的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是铭卓事务所的海唐经理吗？”
　　海唐下机之后，便给对接人发了个信息，告知其自己的穿衣特点。
　　海唐点头，“我是。”
　　“我是圣大制造的，我叫黄依依。公司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请随我来。”小姑娘一口东北味浓厚的语言，显得和她的外表有些不搭，听着却又十分亲切，是北方人天生自带的热情。
　　海唐随她上车，前往项目点。
　　在车上，黄依依和海唐对了一下项目的流程。海唐的领导高娟因为今天上午有个项目要去现场做结项汇报，定了下午的飞机。所以圣大项目第一阶段的访谈，安排在了明天下午。今天，海唐可以在住所先熟悉一下公司情况，梳理一下已有的制度文件和手册，好好休息一下。

　　出于成本考虑，这些重工业的选址一般都是在相对偏远的地方。沿路经过了一段林场，车速很慢，车外冰天雪地，白雪皑皑。幸亏黄依依准备得比较充分，带了件毛皮大衣和军大帽，海唐才不至于冻着。
　　直至下午三点，海唐才到达住处，公司给安排了一整套民宿。这里不比市中心，没有繁华的酒店，就这套民宿，条件已经是当地相对来说比较好的了。
　　将海唐送达之后，黄依依便离开了，她晚上还要去接高娟。

　　一进入室内，海唐便感受到了如春的温暖，北方的暖气，真是令人舒服。她脱下了厚重的衣服，将行李箱内的正装挂进了衣橱。
　　没有任何停歇，开始翻看黄依依留下的纸质材料。
　　总监高娟是夜里到的，海唐听到声响之后，出房间和她打了个招呼。
　　“高总，路上还顺利吗？”
　　高娟有些狼狈，“别提了，又开始下大雪了，来的路上，车子差点滑出去。你赶紧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海唐便没有多停留，给她倒了杯水，回房去了。

　　海唐坐于飘窗前，屋内的灯光照亮了室外的一小方天地，她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发起了呆。
　　这一年多来，她跟着高娟带的项目组天南海北，到处出差。从一个人人可使唤的小助理，变成高娟的左右手，其中付出了多少，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颈椎病、腰椎病，已经在她年纪轻轻的身体上扎下了跟。安眠药和止痛药是离不开身的。
　　海唐见过了很多风景，遇过了很多人。黢黑的、结构复杂的矿洞内出现过她头戴安全帽的身影，那是山城一家矿产公司的项目现场；炎热的、腥咸味浓重的海面上有过她晕船呕吐的场景，那是连城一家水产养殖企业的审计现场。她所在的项目组，接的案子从来都是难度大、收益高的。所以，上天、入地、下海，似乎也成了家常便饭。

　　她比同龄人成长得要快很多，同学们还在苦哈哈做着审计或是甲方公司小财务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咨询的市场，果断转型。也幸亏碰到了高娟这个亦师亦友的领导，如同被伯乐赏识的千里马，前途坦荡。
　　只是，尽管经历过种种，也得到了很多以往不敢想的东西，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块隐秘的角落无法被填满。
　　窗外的一棵青松，因为不堪白雪压枝，“啪”得一声，一根不粗不细的枝桠断裂开，厚雪落了满地。

　　直至半夜两点多，海唐才有了些许困意，爬上床睡去。睡眠依旧轻浅，时不时会醒来。
　　早上六点刚过，海唐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她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熟悉的、久违的，为那个人设置的特殊提示音，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