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桥》林平江

39、程玉约见

　　第二日，程玉约了海唐在一家茶馆见面，并叮嘱她别让乔锦黎知道。
　　茶馆幽静，清雅的琵琶声萦绕于耳。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海唐刚一踏进茶馆，一名服务员便迎了上来。
　　“有，姓程。”
　　服务员立马将她往包间引去，“这位小姐，请跟我来，程女士已经到了。”
　　“谢谢。”海唐拢了拢自己的书包，跟着服务员往里走去。

　　程玉端坐于茶台前，往杯中夹入一些茶叶，吩咐道，“麻烦了，我没有叫你，请不要进来，谢谢。”
　　“好的，程女士，请慢慢享用。”服务员引着海唐在程玉对面入座，并为她放好了书包，便低眉退出了房间。
　　程玉一反以往的热情，面色如冰。从海唐进来，就没正眼看过她。茶台旁的熏香缭绕起几圈烟雾，气味淡雅，隐在了程玉刚刚泡开的茶香之中。
　　到了这里，海唐便知道了，自己和锦黎的事情，一定是被程玉知道了。并且，程玉应该还没有和乔锦黎摊牌。

　　“阿姨，您有话直说吧。”海唐并未端起程玉递到她手边的茶。
　　程玉对上她的眼神，也不拐弯抹角了，此前想好的一些婉转的话语，也都抛到了脑后，“好，我问你，你和我家梨子，是怎么开始的？”
　　“情之所至。”海唐的回答，言简意赅。
　　“谁先开始的？”程玉想搞明白，是自己女儿主动勾搭了海唐，还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先开始的。其实，她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想要个肯定的答案。早前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到过女儿的聊天记录，但没有往这方面深想。加上乔锦黎也会配合去相亲，她还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对女儿感觉到抱歉。
　　回想海唐进了自己家以来，为人处事、性格做派，程玉也是非常了解的。一开始，这小姑娘礼貌却清冷，还陪着自己一起去骗乔锦黎去相亲。大概率是自己的女儿先动了心思。
　　“阿姨，我和锦黎，是彼此吸引和心动，不存在谁先开始之说。您今天约我过来，是想了解我们的感情，还是想让我们分开？”海唐很是直接。
　　谈话的节奏，仿佛被海唐掌握了。
　　程玉开口，“海海，你知道，阿姨就这么个女儿……”海唐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等一下，我回个信息。”程玉从包里掏出手机，戳了几下，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继续道，“我就锦黎这个一个女儿，从我内心深处讲，我是希望她能够成家立业，走普通人该走的路的。这个社会，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开放的，总有很多人是理解不了这种感情的。所以，阿姨希望，你能和她分开。”
　　海唐抿了口茶，“阿姨，取向是天生的，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如果您强迫锦黎去和男人结婚，她也会很痛苦。我知道您很爱她，在这方面，我希望您能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好！就算她真的……真的要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也不是老古板，如果她只有走这条路，才能追寻到自己的幸福，那我也认了。那我们再来谈谈你，你觉得，你能带给她什么？”程玉有些激动，“你比她小那么多，还在上学啊。你别嫌我心胸狭窄，你现在还年轻，锦黎在方方面面都能给你支持，但你能保证日后，她年纪大了，你仍能从一而终吗？”何况，女生之间，又无婚姻捆绑。
　　更难听的话，程玉没有说出来，海唐家境一般，家里还有个生病的母亲，若她是个男孩子，程玉也是断然不能答应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女生。
　　作为长辈，程玉对海唐喜爱有加，心里把她当半个女儿。但她也是个母亲，爱女心切，女儿的终身大事，她总要为其筹谋一二的。海唐比她小那么多，在这段感情里，乔锦黎需要承担的东西远比她要多。
　　程玉无法想象，如果哪一天，乔锦黎被人戳了脊梁骨，说她引、诱还在上学的大学生，亦或是两人经过了一段幸福时光之后，再走向陌路。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形，对于乔锦黎的伤害都太大了。

　　她很矛盾，海唐的品性，她看在眼里，并且坚信她是个真诚且上进的孩子。但当下的一些假设性预想，又让她害怕自己的女儿会受伤。
　　这一次，约见海唐，她就是想看看海唐的态度，是不是认真且坚定地要和女儿走下去，听听看她对于两个人未来的打算。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抛开家世背景不谈，如若海唐对自己的女儿矢志不渝，女儿又非要和女生在一起，那她觉得海唐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程玉的质问如果一把利刃，刺破了海唐那薄薄的自尊。年少之人，唯有一腔热血和满心爱意。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苦笑了一声，“没有，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
　　程玉期待着她后面的发言，但煮沸的茶汤声中，只有沉默。为什么，她不谈一谈以后的计划。

　　“海唐，你愿意离开她吗？当然，锦黎跟你在一起这一段时间，你也付出了很多，阿姨愿意给你一些补偿，这里是十万元的卡，密码是锦黎的生日。”程玉为自己这一步的试探感到有些不耻，很明显，海唐不是这种人，怎么可能答应如此无礼的要求。
　　海唐低头，深深呼了口气，再抬头时，眼里再无悲戚，只有不合时宜的坚定，“可以，但我要三十万。”
　　程玉方才已经端起了茶杯，想要掩饰自己无礼言语的尴尬。听到海唐这个回答，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海唐毫不回避，把上半身往程玉这边倾了一些，一字一句又回答了一遍，“我说，给我三十万，我就离开你女儿。”
　　程玉微微摇头，“海海，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是，我和你女儿在一起，就是为了她带给我的物质生活，既然能从你这里拿这么多，对我来说也省事了。”说完这句，海唐像是泄了气一般，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阿姨，这段录音……，够了吗？”海唐从一开始程玉掏出手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她在录音，那一声“嘟”也太明显了一些。
　　程玉还未缓过神来，听她这么一说，立马便明白了她是在配合自己，“海唐，你……”
　　“其实，不用您说，我也没办法和她在一起了。”海唐强压着嗓子处的酸涩，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事情一五一十和程玉说了。
　　“我妈两周前出车祸了，到现在还没醒，家里的积蓄也用完了，邻居那里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原以为，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以后努力工作，能尽我所能与锦黎比肩。我……我总是，给人带来不幸。”说到这里，海唐的情绪再也止不住了，程玉看着对面埋着头的海唐，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小姑娘的眼中不断滴落。
　　“海海……”为人母的程玉，也忍不住眼眶发酸，她不知道海唐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明明是个聪慧懂事的小姑娘，怎么要吃那么多苦。
　　海唐抹了一把眼泪，猛吸了一下鼻涕，“我没事。您放心，我会走的。阿姨，能遇到锦黎和你，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过阵子，还得麻烦您照顾好锦黎的情绪，希望您以后也不要干涉她的选择，如果能遇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海唐再次哽咽，“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天，您能发个消息告诉我么？”猩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瘦削的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程玉心疼地要命。
　　她起身来到了对面，将海唐搂在了怀里，“海海，对不起……”
　　海唐在她怀里闷声答道，“没关系，我们都希望她幸福。”

　　平静过后，海唐准备离去，她还要赶回医院，照顾自己的母亲。
　　“阿姨，您也要保重身体，不管怎么样，你还有锦黎，你们都要好好的。”海唐知道，程玉最近因为离婚的事情，也在不断地操劳，“锦黎那里的东西，我就不回去拿了，您找机会，让她随意处理了吧。阿姨再见。”
　　海唐起身，冲程玉深深鞠了一躬。
　　“你等一下。”程玉拉住了海唐，将桌上的银行卡塞到了她手里，“这个你拿上，医院里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最重要的是，先照顾好你妈妈。如果不够，你再给我打电话。”
　　海唐推脱，将卡往程玉怀里塞，“不，这个我不能要。”
　　“你拿着！只当是阿姨借你的，要是不够，你只管开口。”程玉不容她拒绝，将卡塞进了她的书包。
　　“谢谢阿姨，我会尽快还给您的，我给您写个借条吧。”为了病房里的母亲，海唐还是接下了。
　　“不用写，你也不用急着还，阿姨离婚了，马上是个有钱的小老太太。”程玉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海海，你和锦黎的感情，我不干涉了，你所做的决定，阿姨希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许，这一次错过之后，你们就再无可能了。但如果你仍想和锦黎在一起，我请求你，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未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好么？”程玉也很矛盾，是短暂的痛苦还是长久的辛劳与疲惫，她没有权利擅自替女儿做主。
　　海唐摇头，“不了，我自己都看不到未来，怎么敢拉着她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