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Chapter 54 精灵的猝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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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睡好。
兰姬睁着眼躺在床铺上，看着壁根高处接上人字形屋顶处那浅刻的藤纹，心里默默地估量着时间的流逝。再过一会也快天亮了，披着衣服起身，坐了好一会，才穿好衣服走到寝室落地的长窗外。阳台上相当冷，栏杆上有昨晚悄悄堆积起来的雪，她裹紧前襟，怔怔地望着栏杆外的密林河出神。
原本应该睡在她客厅长椅上的哈迪尔，竟也没睡。在她屋子侧面的一颗雪松底下，低着头缓缓踱着步，想是感觉到她的存在，抬头望了一眼。距离稍远，但透过精灵的眼睛，仍看得相当清晰，星月之下的哈迪尔金发映着隐隐银辉，神色静谧，略为俯首远远向她致意。
她下楼的时候，心里免不了想着……刚刚哈迪尔是在向她道早安吗？
“好早。”
“嗯，妳也是。”
初见面时，哈迪尔那种雍容带着高傲的矜持风度又回到他身上了。原该觉得熟悉的态度，却有陌生的感觉。兰姬侧着头想了想，没什么头绪，淡淡地笑了笑。
“你有事要出去？”
哈迪尔向着西边指了指，“出去一趟。”
“嗯。”
态度从容、神色坦然，哈迪尔平静地开口，“妳脸色不太好，”左手习惯也似地跨在他那把曲形长剑的剑柄上，“没事的话，可以再休息一会。”
“嗯，我知道了。”
◇
匆匆吃了点东西，兰姬带着一盒药，正准备出门。瞥见她客厅面向壁炉那张长椅上，哈迪尔昨晚用过的毯子，顺手拾起来略摺了摺，拿在手里出了会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身上那种香柏木的味道隐隐沁入心扉。
天色未明的凌晨时分，哈迪尔那种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态度，让她觉得又安心、又隐隐有种隔阂的恐惧感。然而，她心里确实是清楚的，这才是哈迪尔该待她的态度。
无声地叹口气，把毯子放在长椅上，转身出了门。
兜了个圈子，特地路过咕鲁住的那个小木屋跟他常待的那棵大橡树。地上积满了雪，那天可怕的血迹已经完全无影无踪了，连脚印或其他痕迹都没留下，但周围树木上留下的伤痕还在，大多数的树身上都有清晰可辨的断折或斫伤。木屋的门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原该在木屋附近看守咕鲁的精灵戍卫，完全不见踪影。
‘他们就是来把咕鲁放走的！’秋园遭遇敌袭的时候，葛罗芬戴尔曾这么说过。
葛罗芬戴尔是纯粹推测？还是另有她所不知道的情报？兰姬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咕鲁真的趁机逃走了。
或许咕鲁会去找他所说的，那枚属于他的戒指；或许现在持有那枚戒指的人，不会肯把戒指交给咕鲁；或许咕鲁真的会如他自己所说的，掐死他、杀掉他……
被自己的想像吓得不轻，心头一凛，兰姬加快了脚步，跑过白亭泉广场南侧的大桥。石雕洞府近在眼前，但脑海中仍是咕鲁那瘦骨嶙峋的手臂、冷血的谋杀。
◇
自己的胆量可能真的太小了。
不只怕咕鲁、怕戒灵、怕半兽人，连显然不会再危害她的葛罗芬戴尔也怕。兰姬站在葛罗芬戴尔寝室门口，犹豫再三，就是不敢敲门。
“谁在外头？进来吧。”
他发现了。兰姬咬咬牙，推门进去，视线往右移动，看见葛罗芬戴尔坐在床尾一张小桌前，手上拎着羽毛笔，正低头对着什么专心研究着。看来这个房间确实是有桌椅的，这才正常。上次想必是他刻意收起来了。
想是听见她进门，葛罗芬戴尔抬头笑了笑，“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小姑娘？”他仍一派不在乎的样子，顺手把他手里一叠图纸翻了过来，纸面朝下按在桌上，“专程来找我？”
兰姬踩着细碎的脚步蹭着走上前去，“……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颧骨跟嘴角，随后便垂下头去，声音也放低了，“你脸上的那些伤……我想伤在脸上，可能不太好看……”
“哦？这么好？给我送药来？”
葛罗芬戴尔站起身来，两步一跨，已经站在她面前。兰姬一惊，悚然抬头，连续退了三步，几乎没有仰天跌倒。他也有些错愕，抬手拉住她的手臂。
兰姬心里很清楚，葛罗芬戴尔只是怕她摔倒，没有恶意，却仍忍不住挣扎。
“怎么啦？小姑娘？”
“你……别碰我。”
“……妳怎么到现在还在怕我？”葛罗芬戴尔怔了怔，抬头四顾，“是因为在这个房间里？”
兰姬涨红了脸，一方面为自己过份胆怯而感到愤怒，一方面也因为被这样一下子看穿了而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急急忙忙把手里的小药盒塞到葛罗芬戴尔手里，“你收着吧，我先走了。”迅速交待完，转身就走。
“哎！兰姬！”
葛罗芬戴尔三步跨两步，飞快赶上来，在悬空走廊上截住她。
“妳……看来我那天真是把妳吓坏了。”
离开了那房间──正确的说法是，看不见那张让她胆颤心惊的大床，兰姬略略冷静下来，“没有什么……是我自己胆小。”
“妳等等……”葛罗芬戴尔把药盒盖子取下来，递给兰姬，“帮我拿着。”一面在脸上摸索着伤处，给自己上药。
“你要不……回自己房间里对着镜子上药吧？”
“不用。”葛罗芬戴尔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我知道伤口在哪，因为非常痛……哈迪尔这个家伙，不但手劲沉重，而且完全不打算留面子给我。哎……”
兰姬忍着笑，把盒盖递还给他。葛罗芬戴尔耸了耸肩，把药收进怀里，摊了摊手。
“我说小姑娘，有什么事我能替妳做的？算赔罪吧。”
“不，你脸上已经……”
葛罗芬戴尔垂下眼帘，脸上难得没带着笑容，“是我把妳吓坏了。”他抿着薄唇，神色比较严肃了一些，“让我做点什么？嗯？我带妳逛逛石雕洞府？”
“不了……”事实上，单独跟在葛罗芬戴尔身后，在兰姬仍陌生的地方乱走，对她来说，也还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
犹豫了片刻，兰姬抬起头，“嗯……我有些事情想知道。”
“……我刚刚画的，是我之前到妖术之塔探勘后还记得的一些路径。”葛罗芬戴尔脸上又露出那种警惕而防备的神情，“姑且可以称之为‘多尔哥多入侵地图’之类的东西。”
“没有谁想打听你的任务内容。”兰姬没好气地回嘴，“算了……我走了。”
“我错了、我错了。”
“我觉得我不算很难相处，但跟你说话……真的是三句话里必定吵起来。”
“对不起，小姑娘。想来是我防备心太重……我习惯了。”葛罗芬戴尔连忙道歉，“呐，妳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我葛罗芬戴尔或许没别的专长，就是命比较硬，活的比较久……看过的事情也多。”
兰姬警惕地盯着他瞧，葛罗芬戴尔无视嘴角上的伤，大大地拉了个笑脸，鼓励她说出来。
“……我想知道，幽暗密林有没有精灵药师？”兰姬扭着手指，“嗯，我虽然是药师，但长期以来住在铁丘陵，我所照顾的伤患全是矮人。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精灵的事情……也算是弥补我自己所学的不足。”
葛罗芬戴尔揉揉鼻子，“妳得先知道……精灵不像矮人或人类那样，精灵是不会生病的。这也就是说，妳所遇见的伤患，可能绝大多数都是战士……而精灵战士死亡率很高。精灵领地里的药师，通常都是非常闲的。”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友善一些，“还有一点妳也得先知道，瑟兰督伊陛下并不希望妳接触到其他幽暗密林的精灵……除了妳现在已经认识的那些精灵以外。也就是说，很可能妳努力学了半天，完全用不上。”
“哦……”兰姬倒是没想过这一点，“所以，我其实也不应该去接触幽暗密林的精灵药师，瑟兰督伊阁下的禁令是不要跟我说话。连说话都不行，更不用提……能跟随在旁边学习或是长谈了。”
“简单说是这样。”葛罗芬戴尔突然挑眉，“不过，我想妳可以到一个地方去。”
葛罗芬戴尔拉着她往回旋梯的方向走，兰姬吓了一跳，连挣脱都忘了，“去哪？”
“整个中土大陆仅次于伊姆拉崔的精灵图书馆。”
◇
瑟兰督伊的藏书库，是位于石雕洞府东面的巨大建筑，全数使用沉稳中带着尊贵气势的金线米黄大理石筑成，虽然只有两层楼高，但一间又一间数也数不完的藏书室，藏书量着实惊人。
根据葛罗芬戴尔的说法，那并不是经年累月慢慢收罗而来的藏书。除了从灰港米斯龙德与伊利雅德人类领地里运来的图书以外，瑟兰督伊还刻意派了许多精灵，前往伊姆拉崔抄腾许多珍贵的图书回来。那是他为了‘警戒的和平’年代出生的那批精灵刻意打造的珍贵宝藏。
兰姬对照着她在门厅写字台上顺手拿的纸卡，慢慢顺着藏书库四方形的回廊踱着步。纸卡上写上相关标签的藏书室有三大间，每一间都有十几个巨大的书柜。
“唔……藏书真丰富。”
瑟兰督伊的藏书，知识水准称得上相当高，或许是整个中土大陆顶尖的。这些书籍所记载的医学知识，看来比阿尼塔的手稿或河谷镇的藏书更艰深，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她取了几本自忖还能看得懂的书，放在葛罗芬戴尔离开前替她找到的提篮里。本想带回去看，又想，自己住的相当远，要是看不懂，还得拿回来替换，一来一往就耗费了许多时间。
慢慢下到一楼的阅览室去，兰姬找了个清净且明亮的角落坐了下来，开始翻阅那些书籍。长年的禁锢生活，早已养成她长时间阅读的习惯。兰姬一坐下来，就像刻在椅子上的石雕一样动也不动，除了起身在阅览室里找到几张纸，一只羽毛笔跟一瓶墨水以外，完全没有起身。
大致上来说，哈迪尔告诉她的没有错。
精灵的身体跟人类、矮人没有什么两样，而在这三大种族里，矮人生理上的特征，所带给他们的厄运，可以说是最悲惨的。
‘矮人并没有恢复力相应强韧的身体，却拥有长达两百五十年到三百年的寿命。矮人的晚年可以说是在无尽的病痛中度过。’
书中就这么约略草草带过，但兰姬是很清楚的。铁丘陵的矮人，晚年必须承受视力、听力与关节退化的痛苦……超过两百岁就不良于行的矮人非常多；有些矮人在两百五十岁以后就几乎全盲；他们连皮肤也是，到一百四十岁到一百五十岁左右，就再也没有足够的油脂滋润，住在苦寒铁丘陵的矮人总是得在脸上抹大量绵羊油，否则又干又冷的风往脸上一吹，龟裂出血也是常事。至于矮人短而有力的四肢，关节的构造虽然跟精灵、人类没有两样，却显得特别容易受损。
为矮人的命运叹了口气，兰姬翻过下一页，那是讲述人类的。大致上，人类的状况跟矮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除了少数还拥有努曼诺尔遗传的人类以外，绝大多数的人类，寿命比矮人短许多，只在百年左右。
‘人类还有一种称不上是疾病的毛病，矮人与精灵都不曾为此烦恼过的，那就是秃发。’
兰姬默念了一遍，腾出手，在纸头上把这些她原不清楚的事情记录下来，翻过了下一页。
‘而精灵，这个被认为是受到十四位主神所宠爱的种族，寿命几乎是无限的──精灵根本不会自然死亡，正常状况下，也不会生病……除了战死以外，精灵几乎没有别的死法。或许有些说法认为精灵还有一种死法，就是自我消逝。但这个说法，笔者认为并不正确。’
感觉背上像是有一根锥子刺痛了自己。兰姬挺了挺身子，坐得笔直，几乎连大气也不敢透，认真地阅读下去。
‘精灵拥有无限的时间，也因此，精灵的身体拥有几乎无止尽的恢复能力。即使烫伤，也能在短时间内重新生出白皙而强韧的肌肤，即使受到刀伤，创口也能迅速复合。整体来说，视受损部位的不同，精灵身体的恢复速度是人类的十二倍到四倍。’
兰姬想起哈迪尔背上那个巨大而惨烈的印子。他背上没有明显外伤，可见是被圆球体的链锤撞伤的。照她的看法，要是连近肩处都留下瘀伤、胁下跟腰部的骨头都轻微变形，那在当时，他的内脏早被压烂了。
十二倍到四倍……没错。哈迪尔说过他被击倒，还曾说过，伤后他足足躺了两天。若是没事，像哈迪尔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躺下？兰姬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伤很重很重……
哈迪尔并不是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伤势并不重’，应该修正为‘已经泰半痊愈’才是事实。兰姬垂下了眼帘，忍耐着剧烈波动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哈迪尔已经没事了’，勉强翻过下一页。
‘中土大陆那些所谓“大有能的精灵”除了少数天生资质优异的以外，几乎全是岁月累积下来的智慧结晶。时间的流逝，对精灵的智慧累积有着直接的关系。刚出生时还显得薄弱的灵魂，会越来越强大，再加上漫长而永无止尽的生命，便突显出身体的薄弱。’
简直虚无飘渺至于极点……
‘三、四百年……上千年甚至上万年所累积的智慧，造成越来越沉重深邃的灵魂。而与人类构造如出一辙的身体，相比之下显得虚浮而不堪依托。完全无法配合起来。’
这段话，跟上一段一样，超过了兰姬的理解范围。东面射进阅览室的日光慢慢缩回窗外，她还对着那一册手抄本凝神细思。
‘这就是精灵这一族的悲剧，虽然这理论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推测，但根据有限的统计，精神力量若是超过普通人类──那几乎是指所有的成年精灵──非常容易在身体遭受意外伤害时，莫名其妙死亡。例如说，被削断手臂，还未造成任何大量失血，突然间就停止了心跳。像这种突然猝死的现象，曾大规模且极大量的，发生在‘人类与精灵最后同盟’这场战役里。数以万计的精灵战士，只因为受到并不致命的外伤，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停止心跳。引发的原因尚不得而知，但依据当年从战场上所得知的情报与统计看来，每二十位战死沙场的精灵战士，就有一位是伤势并不致死的。’
兰姬突然想起嘉芬恩，还有那位跟她并肩作战的精灵信差。
他们两个的伤势，在她这个堪称专业的药师眼里，都不是致命伤。甚至她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能使他们两位在周密的看护下慢慢复原──前提是他们没有那样突然间停止心跳。
为什么会这样？兰姬脑子里乱成一团。二十分之一的机率，也就是百分之五。凭良心说，这机率并不算太低。想起长年在剑锋与箭尖下打滚的哈迪尔，兰姬从背脊慢慢凉起来。他战斗了多少年？又还要战斗多少年？负伤的机率有多少？百分之五的机率，对哈迪尔来说，太高了。
左肩突然一重，一只手拍上她的肩头。兰姬一惊，右手羽毛笔的空心笔管被她握断，下缘的墨水红殷殷地染了一手，涔涔流下。
倒像是鲜血。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Chapter 54 精灵的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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