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Chapter 31 黑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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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尔松开了手，从未感觉过如此强烈的疲累，蔓延到他四肢百骸。
走到窗边，探手按住窗框，缓缓呼吸着。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保护者，永远是持剑站在最前方的那一个。保护罗斯洛里安的森林、保护卡拉斯加拉顿的精灵，用他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邪恶的入侵，从他们信任的眼睛里得到力量，成为他们心中的英雄。
他认为他在保护弱者，甚至认为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命，引以为傲，习惯被这么当作英雄。但他竟在无意中这么伤害了一个弱者……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这有违他的绅士风度。
仅管他真的是无意的。
哈迪尔站了好一会，直到他自己觉得情绪至少恢复了一大半正常了，才回头走到兰姬身边。她仍默不作声垂着头坐在床上，任由他靠近，没有反应。
慢慢伸出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拨过她额前的红发。兰姬低低垂着的长睫轻轻扇了扇，依然没有反应，任由他用指尖在她额上轻轻一捺。
“记得我刚刚说的。”
◇
他走到门边，慢慢把门打开，瑶迪赛一脸疑惧的望着他们。
“你脸色很难看，哈迪尔。累了？我想你该回去休息。”
“不……我不回去。”他顿了顿，“即使在夜里，我也不会回到赛尔贝斯那里，我会一直在这里做妳们的翻译。”回过头来，他改用西方通用语再说一次，“以后，我晚上也不会离开。会一直守在这里。妳们两个语言不通……”
在房里兜了半个圈，思绪还是很紊乱，“刚刚，瑶迪赛来帮妳量身的时候，看见妳身上有些黑色的……痕迹，像是痂或什么的。所以我进来以后，忘了跟妳解释，就急着确认妳身上那些异状。”哈迪尔转过身，不厌其烦地改用辛达语，向瑶迪赛解释他刚刚到底对兰姬说了什么，“然而，我进来之后，完全没有跟她解释就……我想我吓坏她了。”
瑶迪赛掩口叫起来，“你……你也太粗暴了。”
“我没有脱她衣服。”哈迪尔没好气地解释，转头见到兰姬一脸惊慌，恐怕正在猜想他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瑶迪赛失声惊叫，“她……她以为我……动手脱妳衣服。”
一阵窘迫，兰姬连忙低下头去，脸涨得通红，不敢吭声。
“现在，我可以看看妳的脚踝、脚跟还有膝盖吗？”
兰姬还没有回音，哈迪尔回头又啰唆了一句，“我在要求……要看她的脚。”
瑶迪赛点了点头，走到床沿静静地坐下，用温和的笑容来鼓励兰姬。
“兰姬，我并不奢望妳能立刻忘记刚刚的事……”哈迪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淡稳定一些，“但请妳记得，我没有抛下妳。”
她望着他默默地听完，又垂下头去。
瑶迪赛试着把手伸向兰姬缩着腿的地方，好奇地抬头问，“你说了什么？”
哈迪尔有些心虚，“这句不翻译。”连忙又补充，“她问了，但我没有翻译给她听。”
“我以为你们是恋人。”瑶迪赛语气里有些疑惑。
兰姬犹豫片刻，似乎较为放松了，终于慢慢伸出她的脚。“瑶迪赛刚刚说了什么？”
“她以为我们是……公平起见，这句我也不翻译给妳听。”哈迪尔轻轻碰了碰兰姬的脚趾，她没有抗拒，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头望着瑶迪赛，向她点头示意。瑶迪赛挑着眉饶有兴味地笑，哈迪尔生怕她一开口，又要挖苦自己，连忙接口，“我还指望追求妳呢，为我留点面子吧？瑶迪赛小姐。”
“排队可能要排到魔多哦。”
“她说追求她的人排队排到魔多去了。”
兰姬怔了怔，终于微微笑起来，“但是……我不知道魔多在哪里。”
“她问魔多在哪里……或许她觉得近在咫尺，我不用排太久。”放下兰姬的脚踝，“把膝盖让我看看……”
哈迪尔神色突然严峻起来，“瑶迪赛，能把灯剔亮吗？”
“咦？”瑶迪赛也看见了兰姬膝盖上的异样。
“会疼的话要告诉我。”兰姬点着头，弯起腰想探看。哈迪尔探手阻止她起身，“兰姬，妳先躺下来，一会我慢慢告诉妳。现在先让我仔细看看。”
瑶迪赛点亮了灯，顺手拉过一张椅子把油盘放在床边，好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给我一枚针、一块白布。”
他小心翼翼地挑着她膝盖摺缝间古怪的异物，思虑正紊乱地转着。兰姬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乖顺安静地躺着。可能只是不小心沾上的外物，他想。挑起时，兰姬的膝盖微微动了一动。
“疼吗？”
“不……只是有点感觉到……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
“就是被拉起……的感觉，但没那么鲜明。”
哈迪尔慢慢直起身子，左手捧着白布，右手将针递还给瑶迪赛，顺手把兰姬膝上的裙摆盖好，拿过油盘移到窗前的橡木小桌去。
瑶迪赛心急想问，还没开口，兰姬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她讶异地回头望着兰姬，后者指了指哈迪尔的背影，摇了摇头。瑶迪赛会意，点了点头。
兰姬也坐起身来，安安静静地就坐在瑶迪赛身边，跟她一起望着哈迪尔。两个女孩突然转过头互望了一眼，想向对方说些什么，又想起两人语言不通，略有些尴尬，相视而笑。瑶迪赛指了指哈迪尔的背影，做了个皱眉苦思的鬼脸，兰姬忍俊不住，掩着嘴摇了摇头。
瑶迪赛自己也觉得有趣，想说些什么，但估量着兰姬也听不懂，便指着自己，又指指地下，想是手势难以理解，干脆用一个灿然的笑容来代替，转身匆匆走出卧室。
◇
瑶迪赛下楼之后，兰姬默默地坐了一会，突然开口，“哈迪尔。”
“嗯？”
她原想向哈迪尔道谢；又想告诉他，她觉得自己所认识的第一个精灵女伴，瑶迪赛在她眼中是多么的美丽可爱；又想问他手边研究的从自己身上取下的黑色小碎片是什么……
但到了嘴边，冲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不相关的话。
“我想相信你。”
哈迪尔怔了怔，放下了手边正在研究的小碎片，转过身来，视线迎上兰姬那对苍绿的眼睛，他慢慢点着头，“嗯。”没有再开口，静静地互望着彼此。
◇
瑶迪赛取了几张地图进来，正好撞见他们静默的互望。
“还是像嘛。”
“像什么？”
“一对恋人。”
“……至少现在不是。”
“是‘至少现在不是，以后就会是’呢？还是‘至少现在不是，但以前是’啊？”
哈迪尔忍不住叹息，低声告饶，“瑶迪赛小姐，留给我一点面子，算是给我个机会让我日后可以厚着脸皮追求妳吧。”
瑶迪赛正经八百地打量他，“想追我的话，你现在要排到侃德去了。”她递给兰姬一张摊开的地图，指着东南角，“那是魔多。”
用西方通用语称呼魔多，通常是直接音译，迁就通用语的音节，腔调有点怪异。但从兰姬念出来的腔调，也是字正腔圆、发音标准的魔多二字。
哈迪尔扬眉，“我发现有很多词汇，妳都能正确无误地念出来，而且相当标准。妳的辛达语不算完全不通嘛。”
“因为昆雅语也是这么念的。我背过不少古典诗歌，还记得不少词语。”
“嗯……”哈迪尔抬起头，“瑶迪赛，妳的昆雅语怎么样？”
中土大陆有许多地名都是讲究修辞的精灵、或向精灵学习进而掌握语言真髓的种族所命名的，不但古典优美，还能跨语族通译。极少数两者发音兜不拢的地方，铁丘陵与孤山，兰姬正好对它们在地图上的位置很熟悉。
哈迪尔让两个语言不通的女孩子藉由一张地图与少数能随口背诵的古典昆雅诗歌努力沟通着，顺便让瑶迪赛有机会替兰姬恶补一下地理常识，而他回过头去，埋首专心研究那个细小的黑色碎片。
她们自己发明了随地取材的沟通方法，诸如《玛─努─法尔玛之歌》的古典昆雅语诗歌里，偶而说一说就唱了起来，用那些零零碎碎的句子来表达远、近、冷、热、大、小……简单的词。
哈迪尔听着她们念着地图上的名字，思绪却越加沉重，放下手中的研究目标，转过身来。
“呀，转过来也不出声！”瑶迪赛手忙脚乱地帮兰姬把裙摆放下，看来是瑶迪赛趁着他面向窗外看不见的时候，替兰姬按摩僵硬了好几天的膝盖。
“她的小腿，我刚刚就看过了。”
兰姬转过头来，一脸疑惑。
“瑶迪赛在骂我。”
“她骂你做什么？”
哈迪尔怔了怔，有些尴尬，“其实，兰姬……照一般西尔凡精灵的习俗，女孩子的小腿是不给外人看见的。幽暗密林我不知道，但我们那里是这样。”
“……哦。”兰姬仅仅应了一声，神色有些迷惑。
她应该明白男女之防──即使只是单纯从书上得知，但她身边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机会。
哈迪尔私下忖度着，或许她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跟她应该有一道防线存在。只是她还没有办法衡量该防到那一种程度……她又没有经验。但经验颇丰的自己，为什么也无法掌握那道防线理应存在的位置？
况且，她没有选择权，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由哈迪尔主导。
“觉得我欺负妳了？”
兰姬摇摇头，“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她留意到，瑶迪赛在场时，哈迪尔不会提起罗斯洛里安的名字，连忙转了个话题，“那伊姆拉崔呢？”
“你们提到伊姆拉崔的什么？”瑶迪赛也相当好奇。
“习俗。”哈迪尔没有解释太多，反而改用西方通用语向兰姬解释，“伊姆拉崔是辛达语，瑶迪赛很好奇我们说了什么。”
兰姬向瑶迪赛一笑。瑶迪赛侧着头，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着腮边，思索着，突然把放在床边的另一张地图摊开来，指着上头的某个地方递给兰姬看。
“罗马尼安。”兰姬念出来，有些疑惑地望着瑶迪赛。
“咦……”哈迪尔走过去，“妳识字？”认出地图上标示全是细小的瑟斯文。
“我看起来像文盲吗？”兰姬勉强自己保持镇定自若的微笑，“事实上，我最初接触的文字就是瑟斯文，是矮人语发音的儿童读物。没见过的东西……像海洋或船只，都是透过图书认识的。谈格瓦文虽然能看懂，但没有练着写过。”
“后来呢？怎么学了通用语？”
“矮人不喜欢外人使用矮人语，我只懂得一些日常生活常用的会话。阿尼塔曾教过我昆雅语，这种语言他虽然熟稔，中土却没有其他人使用。”兰姬低头按着手指关节，“中土大陆的精灵真正通用的辛达语，他却不太灵光，所以最后是以通用语为主……”
哈迪尔站在床边，一手按住矮柜，手指轻轻点动着，陷入沉思。
“你们说了什么？翻译给我听吧。”瑶迪赛看看哈迪尔，又转头看看兰姬，“对了，既然她懂得瑟斯文……”
◇
瑶迪赛拉着哈迪尔下了楼，过了一会，搬着两篮图书上来。瑶迪赛拉着兰姬的手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一面还指着哈迪尔。
“她说什么？”
哈迪尔摇晃着墨水瓶，挑着眉，“妳倒猜猜。”迳自在窗边的小桌前坐下，埋头写些什么。
兰姬望向瑶迪赛，后者正用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说着什么，“等等，瑶迪赛。”她用力摇头，表示她完全听不懂。
瑶迪赛停了下来，指着地图上兰姬刚刚念出来的罗马尼安，非常认真地用兰姬其实听不懂的辛达语解释，“这是按照辛达语发音写成的瑟斯文……”兰姬一脸疑惑，瑶迪赛侧着头想了想，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这，瑟斯文，辛达语写成。”转头指了指哈迪尔，“哈迪尔，用通用语发音，再写瑟斯文，给兰姬妳看。兰姬，妳，就知道。”
瑟斯、辛达、哈迪尔、通用语、兰姬……兰姬捡拾着那些少数她能理解的词汇努力猜测，“她是不是说，你按照西方通用语发音，把瑟斯文字写在……辛达语发音的瑟斯文字旁边，给我看？”
“聪明。”哈迪尔抬起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其实也有不用翻译的……”他回头对瑶迪赛说了几句话，瑶迪赛笑了起来，取过另一本看来古旧却相当精致的书，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兰姬。
“儿童画册……”没想到她长这么大了，还真的要从画册开始学起。
哈迪尔用羽毛笔的末端轻轻拍着手掌，不带什么好意地笑着，“没错，画册不需要解释，只要看图就明白了。”
“是啊……”兰姬的声音沉了一些，“比精灵的心容易懂。”
哈迪尔沉默了下来，“嗯，妳说的没错。”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Chapter 31 黑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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