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红发白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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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尔牵着白马离开积满泥沙与碎石的河岸，到平整干燥的岩地上，“上马。”
兰姬顺从地来到白马身边，试着像之前那样搂住马颈，腾出一只手扶着马鞍，然而她怎么缩腿就是缩不上去，“呃……我、我不会上马。”
眉头一皱，哈迪尔没开口。脸上虽没露出什么，但难掩不耐烦的眼神，像是连问都懒得再问，走过来轻轻巧巧地左右一挟，从腰际把兰姬整个人举起来，平平稳稳地放在马鞍上，回头俯身拾起系着干粮的细绳，顺手扔进河里。接着又将柔软泥沙地上留下的痕迹用足尖清除掉。
当兰姬还在讶异他的气力之大时，哈迪尔掩到白马身后，把后鞍桥往上抽掉，将折起来的鞍片放平，也不见他怎么作势，便轻飘飘地上了马。
“你力气好大！”
“如果妳连这么一点点重量都举不起来，”兰姬坐在他身前连忙认真点着头，哈迪尔没好气地回答，“那奇怪的是妳，我很正常。精灵的力气通常都不小。”
兰姬想回头瞪他，但脑袋微微一动便抵住了哈迪尔的胸前，空隙太小，她只好装出凶狠的声音试图表达她的不满，“你用不着暗示我……不像个精灵！”
“我没有暗示，”哈迪尔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传来，“我是明讲。”
兰姬忍住气没有说话。哈迪尔也没有继续就这问题纠缠下去，
“一个多月前，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南方，”哈迪尔的声音突然忽左忽右地飘移着，她原想问，但还是忍住。猜想他可能是一面回头注意后方的动静，一面说话，“看见克哈穆尔率众袭击巨鹰与它的同伴，这很可能跟我们正要找寻的人有关，所以我受命回到这里来探查详细的情况。”
兰姬听着，静静地咬着下唇。
从前天开始的担忧终于发作了。
哈迪尔停了片刻，兰姬一点动静也没有，“妳知道些什么？”
“有一点。但我不知道……”
他有点不耐烦，“别再说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白隼常常跟巨鹰在一起。”
“白隼？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白色的鹰隼？它是由谁豢养的？”
“是白色的鹰隼没错，至于谁豢养的，我不知道。”
哈迪尔有点气结，“可能的话，我得找到名为摩列达的埃斯塔力。我想知道，妳说的那个叫阿尼塔的老人，他有没有提过类似的话？”
“我不知道。”
“……看在伊尔碧绿丝的份上，妳能不能多知道点什么？”
“什么是埃斯塔力？什么是戒灵？”她双手握拳捶在自己的腿上，难掩愤慨，“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些什么？”
“矮人们没有告诉妳？”
“……我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跟矮人说话。我是由阿尼塔养大的……就只由他一个人独自养大。平常关在屋里，不随便让人看见。”
“妳……就这样过了七十六年？”哈迪尔难掩错愕，兰姬在他身前点着头，他仍有难以置信的虚妄之感，“妳能学会说话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虐待妳？”
“不……阿尼塔不曾以任何苛刻残暴的态度对我，我想他没有虐待我。不过他说，让外人知道我躲在铁丘陵，就会让索伦找到我；而让索伦找到我，或许整个中土大陆都会受到影响，当然，我可能是最惨的那一个。”
“阿尼塔为什么把妳‘掩埋’在铁丘陵？”
“因为矮人讨厌精灵。他们不会理我，甚至不会谈论到我。我是精灵……”兰姬顿了一顿，“或者说，我长得像精灵的劣质仿冒品，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刚刚的话，没有刻意伤害妳的意思。”
虽然他没有道歉，更没有收回那句话，但这已经算是哈迪尔最客气的口吻了，兰姬轻轻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让步。
“这么说来，”哈迪尔回头向北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妳根本不认识什么人？”
“跟我说过话的，全部加起来，五个。阿尼塔、铁丘陵的诺力大人，我们房子底下的卡姆兰妈妈跟她的丈夫。还有已经死掉的一个河谷镇大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个商贩。”
“妳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太难想像了。”兰姬没有出声，哈迪尔叹了口气，就她不懂的话略解释了几句，“克哈穆尔，许多年前曾是东方人的领袖，戴上那受诅咒的戒指后，就成为索伦的奴仆之一，也就是一般人所称的戒灵。意思是被那戒指禁锢灵魂，不生也不死，永远臣服在黑暗中的妖异怪物。”
兰姬神色木然，没有作声。
“埃斯塔力……则负有特殊的任务，具有一定的魔法，来到中土大陆协助精灵与人类抵抗邪恶的黑暗势力。你说的那个阿尼塔，可能就是我要找的摩列达。”
兰姬轻轻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解释。
“他在哪里？”
“后面。”她简短地答，“他纠缠住克哈穆尔跟他两个同伴，拖延时间让我逃走。”
“克哈穆尔的同伴还有谁？”
“一个叫报信者乌瓦萨，另外一个我不知道，也是戒灵。”
“嗯……第三个应该是污秽者轫恩。”
“你可以回去找他们。”
“如果只有三个戒灵，由一个睿智的埃斯塔力应付，应该还没有问题，至少他本身的安全没有危险。如果阿尼塔不惜耗费七十几年的时间，如此周密的保护妳，妳的存在对索伦来说必然有严重的影响。”
“虽然阿尼塔这么说，但我看不出什么影响。”
哈迪尔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他决定让步，“即使妳有些地方相当古怪……我道歉，我刚刚不该说妳像是精灵的劣质仿冒品。”
“嗯。”
“我也不会弃我自己有危险的同胞于不顾，我不能把妳扔在这里不管。”
这世上至少曾有一个精灵把她当作同族……兰姬心口隐隐发疼，没有回话。
“现在不是呕气的时候。”
她的声音有点虚软，“我没有在呕气。”
“妳的名字不是精灵取的，听起来有些古怪……妳不懂辛达语，跟妳生长的环境也有关系，没有谁能教妳。妳一身远古年代才有的精灵服饰，而且缝制得像粗劣的仿制品，这跟妳处在铁丘陵也有关系。妳力气小、动作又迟缓，而且容貌显得比较……”哈迪尔努力选了个最客气的说法，“……野性一点，可能跟妳生长的习惯、妳被教养的方式有关，妳说妳只有七十六岁……”
“连这个也有问题？”
“妳的容貌外型，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是成年的精灵那种样子。也就是说妳的外表已经不会再起什么大变化了，”哈迪尔顿了一顿，“可是，一般的精灵至少得到一百岁左右，才能像妳这样真正成年。”
“或许我发育快？”
“妳吃的食物多半来自于矮人，或许也跟环境有关。总之，这些疑点都并非完全不可理解，也不能说是妳的错。”
兰姬捉住马鬃，激动地想要回头，但后脑又抵在哈迪尔胸前。她使劲用力挣扎，颈子艰难地扭过去，下颚重重地撞在哈迪尔胸口，隐隐发疼，她却浑然未觉，用她最严厉冷峻的语气厉声质问。
“既然你知道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一直把我当成异类？”
哈迪尔低下头俯视着她，明知道靠得太近，她的视线看不清楚，但他仍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一些，眼神里有难以形容的同情。
“精灵……不可能有红色的头发，兰姬。”
他优雅低沉的语声，既有怜悯也带着点严峻，像是揭发了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罪行。
“什么？”
“精灵从来没有红发的。”
◇
兰姬一下子别过头去，目不斜视地瞪着正前方，低声反驳，“那个……或许只是……你的常识有误……也说不定。”她调整自己的呼吸，“你见过全天下的精灵吗？没有吧？谁知道精灵会有什么发色？所以……嗯，说不定别处有更多红发的精灵，只是你不知道。”
“……好吧。如妳所愿，是我常识不足。”哈迪尔轻描淡写地让步，语气毫无动摇，兰姬又低下头去，哈迪尔突然开口说了句不相关的话，“妳往右让一让。”她依言勉强挪动身子，瞥见哈迪尔的左手在她身前轻轻拎住缰绳，往左略提一提，“妳挡在我前面，我得靠缰绳控制方向，失礼了。”
兰姬有点气馁。转过头来，哈迪尔的手仍在她身前，非常碍眼。
她的视线无法完全回避哈迪尔、不能逃避哈迪尔的告发，无法避开哈迪尔所揭露的那些，她不寻常的‘异状’。哈迪尔话中带有些许同情的意味，但她心口的沉郁只有更沉重，抿着嘴不作声。
她不想被这样怜悯。
“脾气发完了吗？”
“我不是有意发脾气的……对不起，哈迪儿。”
“是哈迪尔。”他纠正她的发音，却不放松地继续向她紧逼，“还有什么问题？妳的情绪非常不正常……这样我没有办法跟妳商量正事。”
她想说话，但略一动嘴便觉得整个脸僵硬的无法正常开口。
“什么问题？”
“我……”兰姬没能顺利开口，“没什么。”
“说出来。”
她吞了吞涎沫，咽喉干得可以。
“慢慢说。”
“……白隼……是不是被克哈穆尔射死了？”
“常跟巨鹰在一起的同伴？”哈迪尔垂下眼，看见兰姬的脑袋在自己身前，轻轻向前点动，“恐怕是的。出事的地方离铁丘陵不远，巨鹰没有危险……它飞行的高度不是任何弓箭能伤到它的，但它的同伴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嗯。”
“……我很遗憾。”
兰姬直视着前方，风刮在她脸上像刀一样锐利冰冷，觉得脑袋隐隐发胀。是的，算来没错，他们逃亡之前，白隼已经超过五十天没有去过铁丘陵了。风不只刮在她脸上，也灌进她领口。她全身都在发冷，觉得心往下沉。
“就算是因为我的红头发吧，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都好，把我从小囚禁起来，成为铁丘陵不受欢迎的客人，成为矮人群中唯一长得像精灵──但仍不能算是精灵──的异类，成为整个铁丘陵唯一没有长出胡子的怪物。”
“妳……”
“阿尼塔没有说过，但他看我的眼神跟你刚刚一样……”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仅仅描述事实，声音甚至很平静，“怜悯，但是怀疑。”
身后的哈迪尔没有出声。
“那头白色的鹰儿，是这个世上唯一喜欢我的，即使它不会说话。”
兰姬觉得自己的声音生硬得可怕。
“在白隼眼中，我不是怪物。”
冷风灌进她眼里，她觉得自己的话带着点鼻音。
“白隼已经被射死了……”
“……如果妳想哭的话，”哈迪尔伸到她身前的那只左手上挟着一方白绢，“哭一会吧。”
她低着头，视线模糊地看着手绢，眼泪滴在哈迪尔手上，她却没看见。她眼中只看见亮晃晃的雪白一片，像白隼轻盈的羽毛。轻轻接过，“我想哭，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哈迪尔在她脑后低声叹息。
“哭泣不能唤回白隼，什么可以唤回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