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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就会去死 ...

  •   沉凝离开电梯后下意识看了眼前台,很奇怪,那个护士并不在,但这对沉凝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她收回了视线,熟练地推开了404的房门。

      房间内的设施还是一样,姚姨安静地躺在床上,细细碎碎的黑影缩在角落,只有呼吸机的声音滴滴答地作响。

      沉凝走到姚姨的床头边,拉过凳子坐下,上半身趴了下来,枕在手臂上侧着头安静地观察着眼前沉睡的面容。随即她又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姚姨的脸庞,像是在描绘这张占据了她大部分感情,意义非凡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从姚姨的额头摸到了眼睛,然后是鼻子、脸颊、嘴型,最后是下颚。

      她的视线又落在了姚姨耳鬓旁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白发,于是她又重新伸手,轻轻地将白发揪了下来。动作很轻,就像是在对待某种易碎品一样。

      “今天楼下的阿姨又给了我两百作为日薪。”沉凝轻轻地开口,开始向姚姨诉说她今天都做了什么。

      医生说陷入昏迷的病人最好每天都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沉凝对自己并不在意,但一字一句的记住了所有姚姨相关的内容。

      从早上,到下午,整整十五个小时的内容被她缩减提炼,然后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刚刚遇到了一个人。”

      沉凝说:“很奇怪的人。”

      电梯的异样其实她在刚刚就发现了,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鲜红的数字。

      这和沉凝以前遇见的完全不同,她遇见的曾经最多也就在一天之内来来回回,第二天就消失不见。

      但就在刚刚,她踩上电梯的那一瞬间,这些东西就跟在她身后出现。如果不是叶凌川横插一脚,沉凝已经离开了电梯。

      “他好像…也知道这些东西。”沉凝说着,然后起身开始为姚姨按摩肌肉,避免昏迷时间过长而造成肌肉萎缩。

      她不厌其烦地按着千篇一律的动作,继续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毕竟一开口就直接打破了默认的环境,挑起那些东西的情绪,而后又无所谓地随便找了个借口重新缝补,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又任由她离开。

      “如果您听到这应该会很高兴吧。”沉凝发散思维地想。

      她又想起了和姚姨刚见面的时候。

      那天的雨很大,哗啦啦的,像是有人在天上直接一股脑地倒了一盆水下来浇的世间都被雨水灌满;那天的夜色很黑,像是有人扯了一块幕布遮住了所有能明亮的光线。就连月色也愁容地躲进了乌云里,地上见不到一丝清白的银月。

      路上的行人急匆匆地路过,脚踩进了泥坑里,将裤脚沾染上泥土,他们有人察觉到了,于是低低骂了一句;有人没察觉到,还是举着伞冲入了大雨中散去了背影。

      八岁的沉凝不知来往何处,又该去往哪里。她被赶出孤儿院的时候什么也没能带上,也没有什么能带得了的,若非是怕有人看见举报一个虐待儿童,那位副院长的手怕是早已将沉凝身上由前年的一些好心人捐赠给孤儿院的衣服给扒拉下来,让沉凝一身清白地来,一干二净地走。

      “你的一切都是孤儿院给你的!你不知道珍惜就滚吧!孤儿院没你这种怪物!”

      副院长的怒吼还历历在耳,他是院长的亲侄子,所以可以有恃无恐地赶走一切让他难堪的东西,因为没人能置喙。

      孤儿要靠孤儿院的救济、工作人员要靠孤儿院的薪水,一些尚有良心的人被同伴捂住了嘴。

      于是沉凝被赶出这座她生活了八年的孤儿院已经板上钉钉。

      但是她也不在意,她的世界从出生起就和别人不同。

      有人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沉凝却只看见躲在阴影里扭曲的影子;

      有人欣喜于新生命带来的新生与活跃,沉凝却只盯着角落里出现的青白如死人的皮肤;

      而有些人喜欢聚众畅谈,因为这能让他们感觉自己并非孤独一人,沉凝却只觉得人们的聊天总是涉及真实与谎言,谎言为上,真实为辅,无聊透顶,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一个单纯的话语却能被他们灌入各种各样的外衣,最后在背地里辱骂那些剥不开外衣的人是顽固不灵、愚昧无知。

      沉凝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所有靠近她的都会被厄运缠身,直到她一直孤身一人。

      以至于她对于很多事情都处于茫然又纯粹的模样。

      从一句话、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沉凝永远是直白地剃掉那些繁杂的糖果包装,刺耳地说出她剖析出来的真相,然后面无表情地指着对方的身后说:“你看见了吗?”

      所以她就是这样察觉到副院长的不对,然后落得个被赶出孤儿院而没人替她说话的下场。

      但是,沉凝不在意——他们说她是怪物。因为她什么都不懂,没人见过她笑,没人见过她哭,他们说她只会阴暗地躲在角落里像是在诅咒所有人。

      有人欺负她,她就会面无表情地把对方的脑袋摁进地里殴打,直到被其他人举报而匆匆赶来的工作人员拉开,最后落下了被关禁闭的下场。

      于是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沉凝依然沉默着。

      她就这样走在雨里,眼睛都不知道眨一眨,任由点点滴滴的雨水落进了眼里,泛起通红的难受。

      路过的人或许会看一眼这名状似离家出走的孩子,但现代社会下的各种虚假真实衬得人们的良善被压在五指山下不敢露头,他们怕被赖上,他们怕被围观。只有一些跃跃欲试的鬣狗在等待机会。

      所以这就显得突出人群的善良是多么弥足珍贵了。

      “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爸妈呢?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那名妇女离开了赖以生存的人群,向着一头被遗弃的幼狼伸出了温暖的手。而后她将这名小狼带回了家,洗了个干净又温暖的热水澡,在第二天送她去警察局却得知小狼是个孤儿的时候,思考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而沉凝了然。

      孤儿院并非没有人想领养她走,她长得可爱,看上去又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看就符合所有人心目中的宝贝女儿,所以她永远是被第一个选择的那一个。

      但很快又在她直白的眼神下慌不择路地换上了其他人被带去新家。

      于是她变成了永远是被遗落的那一个,因为独特就是整个社会不成文的罪。

      直到八岁,她太大了,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那些孤儿院的男孩们、女孩们还分辨不了善恶,他们只会有样学样地模仿最近的大人,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大人就是权威,是引领他们认识这个世界最好的指南针。

      大人们说沉凝是恶,孩子们就说沉凝是恶。

      大人们说沉凝是怪物,孩子们就说沉凝是怪物。

      沉凝从不跟他们一般见识,那只是一群被灌输了井底之蛙的孩子,不知地有多大,天有多高,人的思维广泛无穷;也不知道天空有多么漂亮又广袤,沉凝最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眺望着白云悠悠的蓝天,这里不会再有阴暗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头上。

      每当这时,沉凝会低头看向下面的孤儿院,看着他们永远被局限在那四方之地里,走不开,逃不离,直到死。

      “我要走了。”

      “你不如就来我家吧。”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也同时一愣。

      随后沉凝最先反应过来,却依然愣神地被对方怜惜地抱在了怀里,额头抵着胸膛,被洗得有些刺人的衣服摩挲着她的脸,有点痛。

      然后她看见对方的衣上湿了一片,那是……什么?她不明白对方的衣服为什么会突然湿漉漉的。

      直到这个妇人略显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哭了啊?”

      那是沉凝第一次感觉到眼泪。她一直以为泪腺因人而异,她不会哭,就是因为她没有。但是有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

      沉凝被严严实实包裹的外壳突然碎了一小块,露出了里面手足无措的她。

      但是沉凝很快又想:这只是因为她的外表,如果对方知道她是什么人,很快就不要她了。

      沉凝在姚姨身上一共猜错了两次,都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然后她才知道她不是天生没心没肺,只是因为没人在意她,没人会在她认真地说那里有东西时也认真地说我相信你,更没人教她怎么在意自己。

      她有了在意的人,就有了七情六欲的种子正待发芽。

      直到六年后。

      那纠缠她的厄运终于缠上了这唯一的家人,毫不留情地打碎她所有的庆幸。

      沉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熟悉的黑暗笼罩了她终于会跳动的心,然后随着对方的倒下,这颗心又重归死寂。

      沉凝沉默着结束了按摩的最后一步,耳旁还响着仪器运转的声音,她一丝不苟地将床被捻好。

      然后说:“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个自称为叶凌川的人不会无缘无故靠近她,沉凝想。

      她将床头柜的花拿起一支,面无表情地掐掉坏掉的花瓣,喃喃自语道:“然后我就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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