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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天生坏种 ...

  •   进入十二月的下旬,学校的节奏加快,月考和期末考被提上行程。因为十二月末的校庆和元旦放假,本月的月考提前到了23号和24号两天。

      自从上次来完学校,温禾好几天没见过陆闵。他留下林飞处理剩下的事情,当天就飞往首都。所以今天在教务处看见熟人,温禾还愣了愣。

      陆闵一只手撑在教师办公桌上,对坐着剪视频的林飞提出修改建议。他穿着宽松的卫衣,另一只手握在胯骨上方,构出劲瘦的腰身。说话时低沉缓慢,带着刚睡醒的懒怠。

      温禾来交试卷,“二十三考场。”

      正在扫描题卡的老师接过试卷袋,抽空招呼人,“温老师,你们班新的名单在桌上,你自己拿。”李潇宜走了,她的学号空出来,教务处这边就新排了名单。

      其这次换班的学生不多,温禾在桌上只看到两个班级的新名单,一班和七班。她想起刚考完的这一场,担忧问:“林老师,这次学号还是按之前的吧。我班孩子还不知道更新学号的事情。”

      “这次没改,你记得提醒变了学号的学生注意期末考,到时候就要按新学号。”

      她拿起那叠打印的新名单,转身看见陆闵已经不在。她和坐着的林飞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地错开。

      林老师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停下手里的活问:“你刚一直看我们学校老师干嘛,温老师已婚想都别想。”

      林飞一时不知道该说没有还是震惊已婚。他看了眼门口,“姐,你说真的,这老师已经结婚了?”

      从温禾进来,陆闵的情绪就明显不一样。他虽然眼神还在电脑屏幕上,那点心思早就飘远。

      从事拍摄工作的原因,林飞对人脸记忆度很高。他用余光看到温禾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是无人机画面中的漂亮老师。

      “怎么还不信,要人家拿结婚证给你看下?”林老师没好气地看了她弟弟一眼,“就算没结婚,温老师你看不上你。警告你别有什么坏心思啊。”

      林飞替自己辩解,“我就多嘴问一句,你别人身攻击。”他平白受气又不敢和他姐顶嘴,低头又去编辑视频。

      他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就怕他陆哥有。

      陆闵没走远,他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昨天的团队会开到十二点,回去之后熬通宵写了主题调研文本,紧接着又赶飞机回了景城。他只在飞机上眯眼睡了一个小时,现在人还不清醒,走路都像没踩在实地上。

      他用纸巾擦着脸,默不作声站在角落里看着人下楼梯离开。贴近脸颊的头发上挂着水珠,有的正欲滴下渗进深灰色的卫衣里,在胸口处泅出一片水渍。

      林飞看见湿漉漉回来的人,还没问出心里的疑惑,陆闵就提起椅背上挂的外套。

      “我先回去睡一会,晚点来替你的班。”陆闵拍拍林飞的肩,走地毫不留情。

      今天是平安夜,小卖铺的苹果从按斤称变成了按个卖。温禾一路回教学楼,看到的苹果不计其数。

      听说平安夜吃苹果,这一年都会平安。

      不知道是因为节日还是考试刚结束,晚自修的氛围比平时活跃太多。一下课人就离开座位,拿着怀里的东西急急串到其他班级。

      温禾收到许愿发来的消息,顺手叫上门边的男生,“小顾,你跟我来一下。”

      “温温,你们班是不是走了一个人?”许愿把半箱苹果送到温禾办公桌上,“这里只有35个,你要不够我出去再买几个。”

      “够了,刚好35个人。”温禾让下来的同学把苹果抱回教室,“小顾辛苦下一人分一个”

      没有不够就好,许愿笑着和她解释,“本来是留了36个,刚才路过打印室看到阮慈。”

      她不继续说温禾也明白,那小孩看着太孤独可怜,是谁看到都忍不住想关心一句。

      “他看着挺无措的,捧着那个苹果磕磕巴巴对我说谢谢。”许愿心里不是滋味,“他看着太沉默了,有点没有人气。”

      “算了,下次上课多关注一下他。”许愿听到上课铃声,催温禾回去坐班。

      路过四楼听见异常吵闹的动静,嘈杂的声音分不清是多少个人的狂欢。五楼的班级已经安静,她从后门进去欣慰地转了一圈。坐回讲台上才看到鲜红的大苹果,董应在边上和她说悄悄话。

      “怕一人送一个给你吃不完,我们用班费给你买了最好的一个苹果,肯定好吃!”

      苹果没有装盒,上面系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因为是在自修,她不能说地太大声,“感动发言我就不说了,谢谢你们心意。”她用掩饰不住的高兴回应讲台下人的满心期待。

      陆闵站在教学楼下,等学生们都走地差不多才看见那个办公室灭灯。他换了个姿势,将衣服往身上紧了紧。宣传片敲定,他在省高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温禾怀里抱着苹果,下楼第一眼看到了站在路边的人。身后教学楼的灯都熄灭,一阵大风吹过将摇晃的门吹地吱嘎作响。阴森的气氛骤升,她先叫了声陆闵。

      陆闵收起手机看向仓皇跑来的人,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费力着问他:“你工作做完了吗,要不一块出去?”

      持续不断的风吹来,把周围的灌丛和树叶带起声音。高三楼里仅剩的三两盏灯光不足以驱散黑暗和恐惧,她低着头跟在陆闵身边。

      脚边有什么东西飘过,她下意识一抖抓住他的衣角,闭眼问:“刚才脚下什么东西。”

      “万圣节才是鬼节,小温老师怎么提前一天就开始害怕。”陆闵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笑着递给她,“别害怕,是风吹来的纸。”

      她睁开眼看到陆闵手里的东西松了口气,“怎么能乱扔垃圾影响校园风貌呢。”

      纸上好像有字,她才看一行就听见高三教学楼有学生趴在窗户上喊:“同学你在干嘛!”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那学生还在窗户上挥手,温禾不知道他叫的是谁。

      窗户上的人看见路上的温禾,“老师,你们是老师吗?那边天台上有人!真的有人!”

      对面是漆黑的高二教学楼,他们仰头看不清天台。

      陆闵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手里的纸,握着温禾的手腕,“快报警,然后找周主任来天台。”他说完转身往教学楼跑。

      温禾看着楼层的感应灯接连亮起,反应过来看向手里捏着的纸,最后一句写着:我的世界在六岁的时候崩塌,此后每一天都在灰暗里。

      电话刚一接通,温禾强行冷静求救,“麻烦尽快来省高,高二教学楼天台可能有人要跳楼。”

      她边上天台边给周军打电话,来不及细说只能催人快点。她跨完最后几格台阶,透过打开的铁门看到坐在围栏上的人。

      月亮推开乌黑的云漏出清冷的光,温禾清楚看到阮慈的脸,一如之前的苍白了无生机。他盘腿坐在上面,听见脚步声讷讷回头。

      看见她的一瞬间,阮慈眼里有其他情绪一闪而过,随即低头让他们都走远点。

      陆闵没有打扰他的情绪,尽量拖延时间想等救援。他看出这人对温禾的不抗拒,“你们老师来了,你要过来和她聊聊吗?”

      “她不是我的老师。”阮慈声音哑地厉害,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掉落。他一手抓着边沿一手擦干眼泪。

      今天的天气预报很准,夜里有风,气温持续降低。而高处的风更盛更冷,好像下一秒就会吹走这个单薄的人。

      温禾走近几步,抬手示意阮慈别动,心里在王琴和许愿的名字之间犹豫。“那你要找许老师吗?她也很担心你,我可以打电话让她过来。”

      “不要,”擦不干的眼泪索性就不擦,他不在意最后的样子,“许老师很好,她今天送了我一个苹果。”他在即将结束生命的时候回想起来,带着转瞬即逝的惊喜。

      “那她是希望你今后这一年都平安,你有吃吗?”

      阮慈沉默一会摇头,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回神问温禾:“温老师,你叫警察了吗?”

      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打破校园的寂静,阮慈往宿舍那边看,整栋宿舍都已经熄灯。看啊,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也没有人担心黑夜会不会吞噬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真的太累了,活着就已经太累了。他在温禾没回答之前冲她勉强露出笑,“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想帮我。”他把身子往外挪动一点,“你们别动!”

      她和陆闵收回想往前走的脚步,“你也别动好嘛,有事情可以和我说说。”

      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陆闵转头看到大惊失色的周军和赶来的救援的人。消防员放轻脚步,试图从侧边绕到阮慈的位置。

      阮慈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轻飘飘的。“都别动警察叔叔,我只想说完最后的话。你们再动我可能连遗言也说不完了。”他垂下一只脚落在虚空,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今天这一天太波折了,命运好像总在和他玩笑。他想自己软弱无用,上学以来所有的勇气可能都花在今天。最后一刻明明还想挣扎,世界为什么又把冷水兜头倒下。

      “小同学你别冲动,你的班主任已经在路上,有事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周军急地眼里冒火,恨不得一把冲过去扯下他。

      阮慈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对着温禾说:“我是不是很麻烦你们了,我本来是想等没人偷偷跳下去的。”

      温禾听到后面传来的轻微声音,“老师你多和他讲话吸引他的注意力。”

      余光里看见陆闵拉开和她的距离,温禾不动声色安慰着人。“没有麻烦,这里跳下去会很疼。”从六层楼的高度下去,活着的可能不大。

      “也不会很疼,习惯了。”阮慈晃悠悠站起来,在所有人都紧张时拍了拍自己手上的脏东西。背后的就是他所设想的死亡,只要轻轻一仰就会实现。

      她一时不知道是习惯什么,咽下紧张问阮慈:“我能走近一点吗?你说我想帮你,可是我还没帮上你。”

      王琴没想到自己到这个岁数还会遇见这样的事情。本来她已经躺上舒服的床准备睡觉,周军的一个电话又把她叫回来。直到看到救援车和天台上的人她才开始心慌,阮慈站在围栏上一副准备跳楼的阵仗。

      消防员都来了,他这一跳会惹出不少麻烦。王琴心生后悔,觉得当时就应该同意阮慈的转班申请。他这样阴郁的人看着心理就不太健康。

      “这是那位同学的班主任,能不能让她说几句?”周军问身边的消防员,他现在小心翼翼,生怕真的在教学楼出现人命。

      学校要迎来百年校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下面的救援布置都在进行,天台上的人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和吸引视线。带队的消防员点头,“那位老师已经在靠近,你们说话注意不要刺激当事人情绪。”

      王琴刚才一眼都在阮慈身上,这会才看见天台中心的温禾。不悦皱眉,怎么这件事又和她有关系?周军让她别磨蹭,问阮慈最近有没有异常。王琴能想到只有那天的被拒绝的转班。

      一点挫折就轻生,还要搞地人尽皆知。王琴收起心里的烦厌,好声叫阮慈,“阮同学是不是因为转班的事情?你先下来我们还可以沟通,我再找周老师商量一下。”

      她见阮慈一语不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想错了。又或者是因为今天的吵闹,“还是因为苹果的事情,同学之间都会小打小闹,他们吃了你的苹果老师再送你一个。”

      阮慈好像终于有点反应,他的目光移到王琴身上,隔了不短的距离看到面上的虚伪。他所痛苦的种种对这个老师来讲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王老师,只是因为这些吗?”他突然歇斯底里朝着王琴大喊,“你其实全部都知道不是吗,你装看不见让我别斤斤计较。”

      “别动!你们听不见我说别动吗!”他情绪崩溃,对着在场所有想往前走的人吼道:“没有一个人会听我说话。”清晰的哽咽打断讽刺,他在栏杆上走了几步远离温禾那边。

      “同学,”周军擦掉脑门上的冷汗,“你可以和学校反馈,学校会给你应有的保护。”

      阮慈从那个不爱说话的人变成了指控的原告,对所有人都带着恨,“学校给了我什么保护?”

      “是他们打我的时候班主任制止了?是我向教务处反映宿舍情况的时候有老师受理了?又或者是我想换班级被其他老师接受了?”

      他想起被掰开分掉的苹果,想起那些人刺耳的笑意和鄙夷,想起王琴说他小气连苹果都不愿分享。

      可是他本来什么都没有,那是他唯一的一个苹果,是在这么冷的夜里那个老师给他的唯一的祝福。他什么也没做错过,不过是在六岁的时候没了爸妈,自此周围的恶意好像都压在他身上。

      阮慈弯下腰哭地泣不成声,吸着鼻涕勉强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本来已经放弃自杀,那点善意像是天大的赏赐,他能靠着取暖很久。他放弃正在复印的遗书,欣喜地将怀里的苹果带回去。

      不对,他不应该回教室的。是他被欣喜冲昏头脑,忘记那些人都是天生的坏种。

      他直起身子看了王琴一眼,不理众人的惊呼转身从围栏上跳下。强劲的风刃会席卷他的身体,灵魂挣脱禁锢,直至贯穿心脏。

      这样他才解脱。

      陆闵只来的及抓住衣角,骤然坠下的重量让他快要抓不牢。救援人员冲上来,帮忙抓着他的身上能够到的地方。

      有绑着安全绳的消防员探出半个身子,找准机会一把抓住挣扎的人。“快,快拉上去。”他让上面的人使劲,大口呼吸安慰怀里的人,“对不起抓疼你了,没事的没事的。”

      他们合力将两个人拉上来,阮慈被安置在墙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溢出,茫然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音。闭上眼后脑轻磕在坚强的墙壁上,疼痛带回一点知觉。

      怎么会活也活不下去,死也死不了。

      阮慈被送去校医室,一个人安静坐在素白的床上,他没有家里人可以来。校医在给陆闵处理伤口,刚才紧抓着阮慈时他的手腕摩出一片血痕。

      剩下的事情都要交给周军处理,他送走了救援人员,深夜汇报情况等着一小时后的紧急会议。

      “你们先回家吧,具体情况还要等领导们讨论。”周军赶人,等会他还要抽空去看看那个同学。

      温禾没立刻走,不确定地问:“如果阮慈说的是真的,学校应该会严肃处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摧残才压垮一个年轻的孩子,势单力薄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迟来的正义。

      王琴不耐烦打断,“怎么叫严肃处理,不就是男生之间都有的玩闹,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

      “我们班男生之间可不会打人,”温禾忍王琴很久,“这叫玩闹吗王老师?这是校园暴力,是犯罪!”

      “好了温老师,剩下的事情明天会有结果的。”这个主任是一点都不好当,周军心累不已,现在只想耳边清静。

      温禾顺着朦胧的月色走进校医室,看见阮慈已经在床上睡着。陆闵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右手绑着绷带无所事事翻着手上的书。

      “他今晚在这休息。”陆闵小声和她说话,“别打扰他,我们先走吧。”

      陆闵起身放下书,窸窸窣窣的动静让被子里的阮慈有所察觉。他无意识动了动手臂,将脸朝向里侧。

      枕头里侧放着一个小小的苹果。

      校园依旧寂静无声,如果不是行政楼会议室的灯火通明,好像根本没有刚才那场意外的痕迹。黑夜分出两个极端,有人在睡梦里安稳,有人彻夜辗转。

      她和陆闵走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不远处就是教师公寓。一起下班好几次,温禾一直不知道陆闵住在哪里。

      “最近暂时住在学子嘉园。”陆闵给她指了方向,其实就在经常遇见的早餐店后面。

      “今天没能给小温老师送一个苹果。”他的语气失落,略带遗憾看着温禾。

      温禾想到校医室里格格不入的苹果,“那是你的?”

      “本来是送给小温老师的,但是小温老师好像已经有最好的了。”他笑着往温禾的单肩包看,七班同学一起送的礼物被她珍藏。

      他想验证自己的猜测,问温禾:“如果我没有给别人,把苹果留给小温老师呢?”

      “那我可能也会把你那个送给阮慈。”温禾不好意思地捏捏自己的耳垂,“不是不想要你这个,是因为我只有两个。”

      陆闵明白,示意她不用内疚。“小温老师是个好老师。”但是有的老师却不配当一个老师,他想起阮慈说的事情,垂下视线看着温禾。

      阮慈的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也能小。虽然惊动了消防人员和周边的人,但是只要学校封口,这件事也能被平息。

      正值校庆和元旦的时机,学校及其注重形象和声誉,又加上他是个没依靠的可怜人,这件事不会被允许发酵的太严重。

      温禾如果想要参与这件事,一定程度上就是和学校态度对立。在不相熟的人和自己的工作面前,陆闵不知道她会怎么抉择。

      两难的选项,他问温禾的想法:“小温老师要管这件事情吗?”

      这个问题温禾自己也不知道。当她看到阮慈无畏站在围栏上,决绝想与世界告别,怜悯与悲哀达成情感共鸣,她真的很想帮这个人。

      可是当最危急的情况度过,面对自己的工作、学生和前途,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定地站在声讨正义的这一边。

      她不了解阮慈的过去,此刻也不知道答案。“他是不是一直很可怜?”

      “从前是,”他知道温禾藏着犹豫下的答案,升起的眉眼淡去疲态,“不要管,可以交给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天生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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