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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铁马饮冰河 ...

  •   大新,元宸三年,隆冬雪盛。

      “大捷!是大捷!陇西大捷啊!”

      城门大开,捷报与骑风军同时抵达,铁蹄在涌动的人群中缓步前进,踏碎薄冰,与日同晖。

      “她没有叛国!她竟然真的砍下了阿木勒的首级!”

      银盔铁甲在冬日白雪的映衬下反射着凛凛寒光,红缨夺目,成为了这寂寥冬日最鲜艳的颜色。

      为首的是个女子,身骑一匹枣红长鬃马,背脊笔直,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被寒风撕裂的痕迹,盛气凌人,不怒自威。

      太平京已经许久未有这么热闹了,距离上一次人潮鼎沸,应该是在两年前。

      江宁看着围观的百姓,每个人的脸都很普通,没有一点能让人记住的地方,唯一能记住的,应该就是那放肆张扬的笑,带着撕破长空的气势,几乎要将这太平京的天掩盖了去。

      她的眸光暗了暗,耳中嗡鸣声阵阵,那些人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扭曲成龇牙咧嘴的鬼面,朝她扑来。

      “卖国贼!陇西百姓何其无辜?你们拿着百姓的税银却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如今还有心思出殡?”

      “掀了他们的棺材板!卖国贼,还妄想入土为安,我呸!”

      “不是!我父亲和六哥不是卖国贼,你们凭什么这么说!”身穿粗麻孝衣的少女挡在棺材前,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就停在她眼前,江宁从未觉得人可以如此可怖。

      “起开!”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扯着她,将她丢了出去。

      “江坚啖陇西百姓的肉,饮陇西百姓的血,大敌当前,弃城而逃,致使西门关失守,陇西四郡不攻自破,不日便要兵临关中,若雁门关再度失守,那中原将是草原野马的天下,届时去哪里找大新?你我皆是马刀下的冤魂!”

      “若非你是个女人,就凭江坚的所作所为,我们现在就能一人一拳把你打成肉泥!”

      “不!不要!”江宁疯了似地去挡百姓意图推翻棺材板的手,但无论她努力多少次,最后都被丢到了街边的雪堆里。

      “这里面怎么是堆衣服?尸首呢?”

      尸首呢?是啊,她也想问,尸首在哪里,是在陇西的黄沙之下,还是在北羌麻子的弯刀底下。

      “大帅,百姓都在看你呢!别板着一张脸了,多笑笑,所谓笑口常开……”

      “闭嘴!”江宁攥紧缰绳,如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徐攸之的话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周围百姓的脸开始变得清晰,就连铺天盖地的雪也没能将其淹没。

      “打了胜仗还不高兴,你这么板着脸,他们会怕你的。”徐攸之驾着马上前几步,他一个小小百户,未得允许自然是不能上队伍前头的,只是陇西两年,骑风军内部死了不少能将,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将,他便也跟着被封了个百户。

      江宁吐出一口浊气,“怕我才好。”

      “你这样会不得民心的!虽然咱们是为皇帝打天下,但带兵打仗的,也不能少了民心啊!”徐攸之言之凿凿,拍拍胸脯一脸傲然。

      江宁转向他,一双眼死气沉沉,干裂的唇轻启:“徐攸之,忘了我们是怎么赢的吗?归属于我的民心,和陇西四郡的百姓一起死了。”

      寒风拂过红缨,带着飞雪将女子的发顶染白,刺骨的凉意几乎要将她贯穿。

      徐攸之感觉到一阵窒息,笑容僵在了脸上,终是没了下去。

      一路无言,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喧嚣声都小了下去,从道路的另一端,一支队伍缓缓进入视线。

      最先看到的是一架马车,枣红轿顶,饰银螭纹,舆夫四人,皆作东厂番子打扮,见军队过来,其中一人伸手掀开青幔,便从马车上下来一人。

      雪霁,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江宁望去,只见一双鬓泛白的中年男人立于马车前,身着靛青过肩云蟒服,头戴尖帽,手执一柄拂尘,笑容和煦。

      “薛程庵?怎么是这个死太监?朝廷没人了吗?”徐攸之声音轻了下去。

      来人上前几步,一开口便将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咱家奉陛下口谕,前来迎接大帅班师回朝,只是这身子骨老了,车坐久了硌得骨头生疼,便叫人停在了此处,想必大帅能体谅咱家难处,不会怪罪咱家。”

      江宁迎上男人直勾勾的目光,没有要下马的意思,只是同样笑着回道:“薛提督言重了,本帅年轻气盛,走得动路便多走些,无妨。倒是提督大人亲迎,是本帅的荣幸。”

      薛程庵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大帅果真性情中人,客套话咱家就不说了,跟咱家这边来吧。”

      说罢,在两个舆夫的搀扶下,那中年男子又坐回了马车。

      军队跟在马车后面,速度自然是慢了不少,徐攸之见前面的人没有动静,紧了紧缰绳,凑到江宁身边,目光在马车上停留许久,道:“这死太监是越来越威风了,你看这马车制式,我敢打赌朝中一品官员都不敢这么坐!那礼部尚书八成是他儿子吧?”

      江宁扯了扯嘴角,眼底晦暗不明,语气似有讥讽之意,“你见他哪日不威风?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挺对,那礼部尚书指不定又是他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义子。”

      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薛程庵,在先帝在世时,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自三年前崇桢帝驾崩,新帝温时初即位后,更是将权力放在了明面上,以宦官之身上朝摄政,专断内阁大权,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

      民间传言,“大新江山名存实亡,只闻薛宦不闻温氏。”

      然而即便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流言蜚语,朝廷中也无人敢出言进谏,文官不言,武官瞪眼,皇帝不管,如此恶性循环。

      “这样下去,我们到底是在为温氏守江山,还是在为这个死太监守江山都不可知!”徐攸之愤愤不平,然而也只能在嘴上过过瘾,这话要是到了前面那些人耳朵里,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攸之,今日回了家我便让嫂嫂缝上你这张嘴,也算保你一条狗命。”江宁道。

      这下黑马上的男人慌了,胡乱地捣弄无处安放的手,想去拉江宁却又碍于人多眼杂,只得忙道:“哎哟祖宗,你可千万别在我姐面前提这些话,还有我在凛北的事儿,只准说好的!”

      他又凑近些压低了嗓音,“别把我赌钱的事儿捅出去。”

      江宁嗤笑一声,伸出一只手,“封口费,二百两。”

      徐攸之啧了一声,一掌将那手拍了回去,耍赖道:“没钱!”

      江宁白了他一眼,也没指望着这个穷鬼真能拿出二百辆银子来,只是压低了声音说:“这里是太平京,不是陇西,隔墙有耳。”

      徐攸之过完了嘴瘾,也没想着继续触霉头,只连连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今日都不与你讲话。”

      江宁瞥了他一眼,心道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便也懒得搭理。

      徐攸之与她同岁,年长她几个月,早年丧母,由大他七岁的姐姐抚养长大,都说长姐如母,而为母则刚,徐攸之顽劣,没少挨打。

      但怕归怕,毕竟死了娘,姐姐又早早嫁入江府,在家中不受长辈待见,老头子见他可怜便收了他作徒弟,也算是有个庇护。

      “大帅,军营到了。”从前面车队过来了个人,朝江宁躬身作揖。

      江宁的视线越过高棚马车,便见到一个宽敞的门口,头顶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京卫所。

      那人只是通报一声,便又小跑几步跟上了前面车队,他们就一路跟着进了军营。

      “有没有搞错!那死太监怎么也进去了?京卫所的人不拦他?”徐攸之还是没忍住破了戒,朝江宁低声惊吼。

      江宁却不想与他多话,“不是说今日不同我讲话吗?你是君子一言,驷马可追吧?”

      “人都踩到我们脸上来了!你还在这开玩笑呢?”徐攸之气不打一处出。

      江宁虽是没理睬徐攸之,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她离开太平京的这两年里,薛程庵的手竟然已经伸地这么远了。京卫所可是整个太平京最强的兵力所在,如果连这个地方都被薛程庵控制了,那可就真相当于把刀架在了温氏的脖子上。

      如此看来,她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遥遥望去,薛程庵的脸逐渐与两年前御书房前的那张脸重合,还是漫天大雪如席,压得人喘不上气。

      “不是咱家说你,你一个姑娘家,身娇体弱的,就跪这两个时辰脸就白成了这样,又怎可带兵打仗?你真当自己是花木兰了?”中年男人身披黑狐裘,俯视着跪在台阶下方的少女。

      雪已经没到了腰间,若是真在这跪一晚上,没有万一,是一万个活不到明日早晨。

      少女低着头,沉默不语,那张脸确实无一丝血色,只是一双点漆的眼晶亮清澈,带着野兽般不驯的傲气,即便低着头,也能从眉眼间看出她的不甘。

      “还请提督大人进去替臣女通报一声,臣女想见陛下一面。”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沙哑,却又一字一句如钟磬声入耳,绵绵不绝。

      “你又在坚持什么呢?江坚兵败,是因为没了骑风军,如今命兵部侍郎带兵前往,必能夺回陇西四郡,你啊,还是好好回去,珍惜接下来这一段安生日子吧。”

      金靴踏过她身旁的雪,带起一阵风,少女猝然抬起头,朗声道:“提督大人莫非真的要将大新未来赌在一个只会纸上谈兵,连陇西的风都没见过的家犬身上?”

      脚步声停了,只是这寒风又大了些,吹去了女子乌黑发间的雪,也吹直了她的脊梁。

      “骑风军只有在江家人手中才叫骑风军,在别人手里的,那叫俘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铁马饮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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