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相容》原杉

27、危机调查（四）

　　看着手上准备接受问询的女性员工名单，秦渐觉得很头痛。

　　一边是好不容易谈来的客户处在即将签约的紧要关头，一边是埋藏在公司的污浊被暴露出来，而且这两件事息息相关互相牵扯，无论哪边没有处理好，都势必会影响到万生后续的规划发展。

　　正如贝海容所说，万生科技的女性员工占比有百分之六十三，一旦作为车间组长的郭刚被证实是性骚扰，受害者人数可能会超出他们的预料。

　　“你没事吧？”贝海容端着两杯咖啡进了会议室。

　　秦渐摇摇头，继续打起精神看名单上的名字。

　　“我们现在是初步怀疑，没有给他定罪的权利。”贝海容拿出一张放大的郭刚的证件照，摆在台面正中，“你再怎么想破头也没有用，我们开始吧。”

　　如计划那样，贝海容逐一传唤了郭刚管理的车间里的其他两个女性员工。

　　这第一个走进会议室的人，贝海容和秦渐抬头一看，这张脸都已经很熟悉了，就是在监控画面当中被郭刚搂抱的员工，名叫朱莲，和朱来娣还有点远方堂姐妹的关系。

　　朱莲一坐下，看到台面摆着的郭刚照片，很是在意：“郭组长他，怎么样了？”

　　“在医院，医生检查并无大概，只是皮外伤，后天就可以出院了。”贝海容微笑地看着朱莲，“你跟这位郭组长很熟悉吧？这么关心他？”

　　朱莲的手放在桌面上，来回地揉搓着手指，回避着贝海容的眼神：“没……没有。他是车间组长嘛，大家都挺尊敬他的。”

　　“你如果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贝海容的微笑让朱莲更加回避，整个脑袋都偏向一侧，这让贝海容的语气更加直接了几分，“他摸你了是不是？”

　　朱莲扁着嘴，战战兢兢地回答：“摸了……你不要说出去，会被人讲闲话的，丢死人了。”

　　一旁的秦渐有点听不下去，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他太了解这些农村里流言蜚语的攻击力，只要有一句话从村头传出来，不管真实性，就会被三姑六婆添油加醋，到村尾的时候已经有如洪水猛兽，最夸张的甚至有着倾覆一个家庭的威力。何况，这是关于女人的流言，流言的主角是他们最热衷的抹上污名的对象。

　　父亲过世得早，秦渐被母亲独力抚养长大，途中不知道听过多少村里人对母亲的侮辱和嘲讽，直到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带着自己搬离了那条村子。

　　“朱莲，你说出来，我们报警，法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秦渐表现得很诚恳，他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农村女性来说，是羞于说出口的，他也只能尽量地选择委婉的方式进行引导。

　　可最后朱莲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比秦渐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

　　半个月前，朱莲原本是蔬菜预处理车间的一名装箱工，突然收到了车间组长的通知，说要进行人员调整，有其他车间的员工要调动到蔬菜预处理车间来，所以也就有人要调走。

　　早就听说蔬菜预处理车间的员工是工资最低的，朱莲为了想多赚点钱给家里刚一岁的孩子买点新衣服和玩具，就自告奋勇地提出了调岗申请，没想到，这成了她噩梦的开端。

　　到果汁生产车间报到的第一天，车间组长郭刚很热情地带着朱莲学习工位，还搭在她的手上，手把手教她怎么把原材料中的坏果挑出来，然后这只手就顺着她的手臂一路上滑到她的肩头。她客套地表示感谢教学，然后从郭刚怀里挣脱。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好几次，就算朱莲发出了警告，也被郭刚驳回。

　　“不要这样见外，这个月的奖金，我给你多写一些。”

　　家境本来就不太好的朱莲一听到有好处，就顾不得那么多，对郭刚那些越轨的行为也是能忍就忍。

　　朱莲话说到这里，贝海容的表情已经显得很气愤了，不过出于调查组的中立态度，她把想要骂出口的话收到了心里。

　　秦渐倒是难得的没有收住火，低声斥责道：

　　“谁给他的权利！”

　　贝海容按住了秦渐握成拳头的右手，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先听她说完。”

　　秦渐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朱莲继续说下去。

　　可是朱莲不再反抗的同时，郭刚也远离了她，把目标转向了刚入职的新员工。

　　郭刚对车间里大部分的女性员工都是一样的态度，有的人并不能忍受郭刚这样的凌辱，但又舍不得这份工作，就会申请调离车间。朱莲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宁愿降工资调到蔬菜分拣车间的女孩，就是因为抗拒郭刚的骚扰。

　　这个郭刚，简直就是社会里的败类。

　　贝海容强忍住恶心，开始提问：

　　“按照你的说法，在车间里和你有同样遭遇的员工，还有其他人？”

　　“是的。”

　　“你们彼此之间都知情吗？”

　　“他很明显的，一上班就会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大家都看着，他也不管这些。”

　　“那你们为什么不向上级反馈这个问题？”

　　“我们这些普通员工，哪里能天天见到你们这些大领导，就算看到了也不认识啊。”朱莲话里带刺，阴阳怪气地看着秦渐，“何况你们这些大领导都是男的，真有什么事来还不是官官相护，哪里会管我们这些小喽啰的死活？”

　　贝海容也不自觉地转头看秦渐，他也不说话，一张脸垮得毫无精神，满眼都是失望。

　　贝海容心想，或许这个打击对于秦渐来说太大了，他每天为了让公司变得更好而努力，几乎都是最后一个下班，可是现在告诉他，在公司里有这样一个蛀虫，在他没有发觉的地方大肆破坏着，着实是让人愤怒。

　　良久，秦渐才开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处理郭刚。所以你愿意说出你知道的所有受害者的名字吗？”

　　朱莲连忙摆了摆手拒绝。

　　贝海容不解：“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

　　朱莲看贝海容的眼神也变得奇怪，“我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人家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这些风言风语传出去，还能嫁出去吗？”

　　虽然朱莲没有说出名单，靠着原本排查的员工名单和车间的监控录像，在两天之内的调查询问，秦渐和贝海容还是找到了超过十名被害人。

　　但问题最严重的是，在这些被害人当中，有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了郭刚的性骚扰。

　　“男人都是这样的啦，又不是跟他睡觉，他喜欢摸就摸咯。”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老公也在车间，被他听到不得打死我。”

　　受害者的指控和供述越多，郭刚的罪名就坐得越实。

　　第二天晚上结束对目标员工的询问后，秦渐已经顾不得形象，脱力地趴在了会议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件事是通过内部调查发现的，现在处理掉问题，让事件平息还来得及。相反，如果是被竞争对手曝光，后果将会更加不堪设想。

　　他是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犯罪者留在万生。

　　“是我们忽视了员工的权益和诉求。”秦渐自责，“把我们找到的所有监控证据还有员工的访谈记录交给警方，另外，尽快解除和郭刚的劳动合同，他在万生多留一天。万生就多一分风险。”

　　贝海容叹了一口气，看着趴在桌上的秦渐：“又不是你的错。”

　　秦渐被贝海容这么看得有些不自在，双手撑在桌面上想要坐直身体，可腿上一借力瞪地面，突如其来强烈的痉挛疼痛就从剩下的那截左腿传遍了全身。他伸手想要拉开紧绷的膝关节，可疼痛让他不自觉地发出□□。

　　贝海容很快发现到秦渐不对劲，俯身下去，手抚摸到秦渐的膝关节后方：“抽筋吗？”

　　“嗯。”秦渐用力呼吸着，试图缓和疼痛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贝海容的手在他膝盖附近来回按摩揉捏，试图松解他紧绷的肌肉。

　　可是他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贝海容的指尖在触碰到接近秦渐小腿肚的位置时，分明地感受到了义肢接受腔的边缘轮廓，附近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恐怕这就是秦渐腿抽筋的主要原因。

　　她犹豫着开了口：“你要不要把义肢先脱下来？我们坐了一个下午，这块肌肉可能受压迫太久，血液不流通。”

　　就算痛觉麻痹了秦渐的思维，他也分明地意识到，如果在这一刻摘了假肢，贝海容就会在约等于零的距离看到甚至是直接接触到那根有如朽木一般丑陋瘢痕的残肢。

　　“不用，缓缓就好。”

　　贝海容也心知自己的问题太过鲁莽，只好找了个理由起身：“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泡杯咖啡。”

　　秦渐抬头看着贝海容离开的身影，用力锤了锤自己不争气的左腿，嘀咕道：

　　“兄弟，别闹了，给点面子。”

　　等到贝海容端着两个咖啡杯重新回到会议室的时候，秦渐已经恢复到正襟危坐的姿势，仿佛刚刚狼狈的并不是他。

　　“刚想起来我们都还没吃饭，空腹喝咖啡不太好，我泡了燕麦片，先吃点。”

　　剧情线和感情线要融合起来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