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连情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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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情落
凤凰此间寥
枯絮独孤绕
未见白头搔
相逢不知归魂处
后事只难猜
月下疏影悠然来
蓦然回首人何在
却道碧颜改
——题《连情落》
播仙镇的人都知道，那天，下了火雨。
原本万年冰封的雪山之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映得整个天幕殷红如血。后来，火球如烟花般陨落，凄艳了冰雪和荒原。
山下懵懂无知的凡夫俗子，又岂知发生了何事？只道定是拜神不敬，引得天神发怒，才有了如此警示。一时间，诚惶诚恐，浮香缭绕。
一阵清丽悦耳的笑声从树屋中传出。
树下一抹蓝影转身离去。
还记得当年的即墨花灯，转瞬之间竟恍如隔世。他们曾天真的以为，他们四人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是，是谁给了永远一个期限？梦璃的离开，菱纱的日渐虚弱，天河的双目失明……呵，好像握得越紧，便失得越快。时光磨穿了誓言，却没有留下疼痛的时间。如今，我慕容紫英凭一己之力，又能挽回多少？
树屋内又是一阵开怀的笑。
呵呵~天河，你看，那里有只野猪！
啊？哪里？太好了，我去把它抓来做晚饭。
嘻嘻，没有啦~瞧你一听到野猪就这么高兴。你最近就好好休息一下，晚饭我来解决好啦！
黑夜渐渐吞没了最后一抹斜阳。此时，山中幽寂。
寒月分下一抹冷光，洒在山中的一座小竹屋前。
竹屋不大，侧窗微敞，清风过堂。四处洒扫得十分干净。两边栽几片青竹，正在月下弄影。
慕容紫英静坐在竹屋内，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夜下竹屋，不速之客。
来者白发，白衣，踏上落了竹叶的青石板，竹叶碎裂加上与石板摩挲的绵绵足音，轻轻回响在柔软的夜色里。
屋内传出的人声，不响，却字字清晰，犹如清泉过石，却是暗含了几分叹息之意。
来者是客，不过，今日，不太应时。
那人毫不在意，径直推门进来。对上屋里少年清澈的眼眸，从中读出了些许惊讶，这才轻笑起来。
不，今日正是时候。
乜着眼睛玩味的欣赏少年脸上惊异之色又重几分。可惜，不太久，少年轻轻摇头。
不过容貌相像而已。紫英失态了。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戏谑一笑。
呵呵……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我叫慕容……书白。
在下慕容紫英。阁下与我竟是同姓，也算有缘。阁下可愿与我小叙一宿？
有何不可。
书白静静坐在旁边，默默看着紫英将茶水煮起来，氤氲的水汽和嗤嗤的声响，此刻，温暖人心。
紫英将一盏清茶端给了他。他轻轻接过，揭开杯盖，漠然注视着杯中茶，杯盖一次次触碎了水上的影。
终是不忍再看，浅啜一口，置于一边，淡然开口。
呵……世事浮沉，果然尽在此杯中了。
紫英蓦地惊起。
你……
我？如何？
没什么……
紫英苦涩一笑。这个人，不仅饮茶的动作与自己如出一辙，连自己曾有过的慨叹也……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书白不置可否。
紫英，你也来饮一杯罢。
不必了，我本不喜饮茶。
将热茶放回，声音却是清冷的。
为何？莫不是嫌这茶味苦？
紫英淡笑摇头。
尘世多苦，何必自苦。
书白竟凄然而笑。
呵……何必自苦？那你为何要逆天而行，去救云天河？你明知天河双目失明是天命注定，为何要去改换天命，把天谴留给自己承担？慕容紫英！你究竟懂不懂得怜惜自己？！
因为天河他还有菱纱。梦璃的离开，菱纱的性命，这是我救不回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天河能陪着菱纱开心地过完最后的日子。至于我自己，原本便亲缘极淡，并无牵挂。
平静。淡然。没有一丝表情。就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好吧，书白忽然冷静下来，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后不后悔也是你的事。我……言尽于此！
紫英望向书白，他白发白衣，纤尘不染，容颜看起来分明还是少年，眸子中却是与年龄不符的忧郁。若说起书白与自己除了发色衣服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眼眸深处刻骨的寂寞。
那是一种伤人的寂寞，仿佛只一眼，便看穿了千年，让空气溢满绝望的味道。
正怔忡间，书白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紫英，别想太多了。明日如何，是明日的事，今日苦乐自行。快去睡吧。
嗯……
紫英点点头，转身欲走。
他却是无意间错手抚上他的发，柔顺的乌丝顺着指尖滑下，凉丝丝的，倏而牵动了心弦。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正在手中，一点一点流逝掉。他怕错过，他怕再也追不回，他怕得发狂。千年的思念，却为今夕，他怎么可以再让他这样转身走掉。
他追上两步，忽然猛地从背后环住他。紫英惊愕的呜咽声，终是在温暖的怀抱中融化，他在他的耳边轻轻吐息。黑发白发，在夜风中，飘散，纠缠。
把你交给自己……不要害怕……你不会孤单的……
用指尖挽起他的发，在他耳边梦呓般呢喃。他转过他的脸，吻便羽毛般轻轻落在他的唇上。没有霸道，只是彼此之间贪恋那一点温暖而已。如果没有幸福，就让他们彼此给与。
书白勾唇谑笑，将紫英抱起，再轻轻放到床铺上。
等等……紫英挣扎一下，那你睡在哪里？
我……书白淡淡摇头，我不用睡了，我坐在一边陪你。
可是……紫英眨眨眼睛，我睡不着。
没事。书白从袖中拿出一块通体似血的玉，像是不经意的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
紫英暗暗一惊。原来……是真的。他点点头。
书白浅笑。
此玉名为灵珊玉魄，是它带我来这里的。
又是柔柔地笑。
紫英，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紫英眼底划过一缕复杂的神色，终还是重重点头。
书白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手中灵珊玉魄红光一闪。
紫英……睡吧。
紫英果然闭上眼，一动不动地睡去。
书白细细望着熟睡的紫英，仿佛要将他全部装进眼睛里。
屋外不知是什么夜鸟忽然长啾了一声，书白如梦初醒，将灵珊玉魄一收，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山里的小竹屋，红光一闪，竟然凭空消失在绿树掩映间。
书白到达东海底时已接近黎明。
四周仍是一片黑暗，阴冷刺骨。果然是神界囚禁罪人的好地方。
忽然感受到海水一阵波动，隐约看到前面有人。
是谁？——
来者何人？——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慕容紫英？！
那人虽是惊讶，语气中却还带有几分威严与嘲弄。
书白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在此间遇见认识慕容紫英的人便会不好处理。
那人又靠近了些，似乎想要看看清楚。
突然，一道天光射下，海底猛烈地摇动起来，海水也变了颜色。那人眼睁睁看着白发白衣人消失。
他对着白衣人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久，才抿嘴一笑。
天刑么？……呵呵……
三日之后。
晨光将晓。
那三日以来一动未动的白衣人缓缓坐了起来，似是先活动一下筋骨，然后将法力凝于指尖，一阵声响，身上的锁应声而落。
书白站起身，匆匆而走。
不知走了多久，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那人笑得张狂。
神界果然一群废物。
书白止步，回忆起这是那日初到东海的地方，不想那个人还没走。
迟疑之间，那人已经走近，与他对视，那人轻叹道。
慕容紫英，是你……
书白终于看清那人容貌。只见他长发披散，额生朱砂，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他轻轻摇头。
我不是慕容紫英，我叫慕容书白。
随你。那人毫不在意。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吾名玄霄。那人又道。
哦。书白淡淡道。我想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玄霄默默看着书白。
书白对上玄霄的眼睛，冷然一笑。
一千年，足够我忘掉很多事了，我只会记得我想记的。而我现在，会有更多的时间去遗忘。
撤身离开。
玄霄看他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扬声喊道。
慕容紫英！
他身形一滞。随即回过身来无奈一笑。
终于还是把自己暴露了。
我还以为……一千年，足以让我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
他笑得无比落寞。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却是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师……叔……
玄霄悠然而笑。
终于肯承认了么？
不。他摇头，没有什么不承认的……我本不是那个慕容紫英了。
是。玄霄道，你是与他不同。你比他更冷漠，可是你还是和他一样任意妄为。
……
书白沉默了一会儿，黯然说道。
弟子还有要事，若是师叔无事，紫英便先告退了。
无事，你去。
白衣转身离开。玄霄看着他的背影，幽幽一叹。
一千年？呵……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唔……
紫英悠悠醒来，却看到书白仍坐在床边。
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不久，离天亮还远呢。
书白微笑。
紫英望着书白。
你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是啊。
那你有没有听到唱歌的声音？
你说什么？！
书白目光一动，心猛地一沉。
哦，也没什么，也许是我做梦吧……我听到有人在唱一首奇怪的歌，调子和歌词都很特别。啊……歌词……歌词是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紫英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不禁蜷起身子抱住头。
紫英不要想……不要想！那只是个梦！根本就没有人在唱歌！
书白抓住紫英，尽量温和的安慰着，让他安静下来，却掩饰不住自己眸子里的慌乱。
不得已拿出灵珊玉魄，红光微闪，紫英已沉沉睡去。
他转身离开，却是眉头紧锁。
难道，已经被别人发现了？
难道，他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宿命么？
……
凤凰此间寥
枯絮独孤绕
未见白头搔
……
铮——
长剑携破空之声，直逼玄霄咽喉。
歌声戛然而止。
血沿着长剑流下，氤氲了一片海水，却不是玄霄的。
玄霄慵懒地一笑。
紫英，你这是做什么？今天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书白收剑还鞘，冷声问道。
是你在唱歌？
呵……玄霄轻笑，东海幽禁，漫长无聊，唱唱民歌小调自娱，紫英你也管得着么？
书白冷冷望着玄霄。
玄霄好似有心调侃。
莫不是紫英太喜欢这首歌，以致于在大半夜硬破神界封印，弄得遍体鳞伤也要来一听？
我对你的歌没有兴趣。书白冷冷打断。可是我不希望你在半夜扰人清梦！
呵……玄霄又是一阵笑，我不过想要提醒一些人，求不得的，就不要妄求，否则得到不该得到的，就会失去不该失去的。常在河边走，岂会不湿鞋，紫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是吗？书白微微挑眉，紫英倒是从未听到百姓传唱这首小调，只是听起来和一些邪道术士的招魂谣有几分相像。夜路走多了，迟早要见鬼。我想，师叔最好下次换首歌自娱吧，以免……招人误会。
怎么会？玄霄微笑。在这里，除了你，有谁会误会？
……好吧。但愿我是听错。书白道，这首歌叫什么？
连情落。
此情相连，与君同落。
自那次硬破封印后，书白便多休息了几天。
以书白的千年修为，即使被神界封在东海，也可在每日破晓之后阳气较强之时，自行解脱封锁，到日落再回去。如此自身毫无损伤，也不会被神界发现。
这日，天气阴沉些，直到有些晚了，书白才匆匆赶去竹屋。
只是，竹屋之内，空无一人。
书白顿时大惊。他在屋里呆立片刻，忽然想到了那个人。
玄、霄——
果然，当他来到东海漩涡下时，却看到紫英趴在一张石桌边，仍是睡着。玄霄在幽幽地唱着一首歌。
……
相逢不知归魂处
后事只难猜
月下疏影悠然来
蓦然回首人何在
却道碧颜改
见到书白来了，玄霄便停下来笑道。
呵……真是神奇。我没有想到，世上真的会有两个慕容紫英。
书白一剑刺去，玄霄竟然没有躲。任凭手臂上绽开一朵妖艳的血花。
书白没有理会玄霄，只轻轻推醒紫英。
紫英……你没事吧。
紫英摇摇头。
玄霄轻声道。
紫英，你可知道你在哪里？
紫英茫然望向四周。
我……我不是在竹屋里么？
蓦的，那些亦真亦幻的画面一起涌进脑海，像潮水一般淹得人快要窒息，徒劳的想抓住什么，却发现除了空虚还是空虚。
我觉得这一觉睡得浅，醒过来的时候却没有看见书白。我想出去找，走出竹屋才发现……四周都是水，再想退回去时，却发现竹屋变得像盒子一般大小。周围好黑……好冷……看不到路，只是隐约听到歌声，就……走到这里来了……
紫英沉吟一下，复又是一惊。
这……今日是何日？我……又何止沉睡一夜？！
书白脸色倏地惨白，慌乱地抱起紫英，只怕再一放手便会从此失去。
紫英，这一切都是梦，不要回想。把这些都忘了……
玄霄轻咳。
若这一切都是梦，那什么时候才算清醒？
紫英皱眉，轻轻挣脱了。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为什么要让我一直沉睡下去？为什么要施法把竹屋藏进东海？
紫英颤抖的手拂过他的白发。书白不忍再看，只沉声道。
玄霄，为什么阻止我。
玄霄却是收起了谑笑，淡淡地说。
因为我不忍心看你继续执迷下去。再这样下去你只会不停地轮回受苦。你若是不满，现在便可以一剑杀了我。
书白凄凄地笑。
我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宿命！
玄霄叹息道。
你以为你可以代替紫英被幽禁千年？若是如此，紫英便不会白首，那又何来的你？换言之，之所以你现在还存在，恰是因为你还没有改变你的宿命。这个影响了你的人，不是我，还会有其他人。
你……紫英望着书白，你去代替了我承担天罚？
书白摇头。
我……就是你。我是千年之后的你。有因总会有果，早承担晚承担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紫英轻抿了嘴唇，身体却忽然变得透明。
紫英！
书白猛地抓住紫英的手。
放他走。玄霄冷冷道，只怕你们已被神界发现，若是为了紫英好，你便现在放手。
书白犹豫一下，还是松开手，看着紫英一点点消失。
最后，紫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又很快湮没在碧波里。
书白……不，紫英，请你……一定要幸福……
有一句话，却是紫英没有说出的。
你的苦心，我终于知道。紫英绝不可以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紫英可以等，哪怕，千年之后。
书白呆呆望着前方，只是反复呢喃着。
你们不懂得……你们都不懂……
玄霄沉默，许久，才道。
也许我真的不懂。紫英，你说这样值得吗？
没有回答。
玄霄转过头，看到白发紫英手中的灵珊玉魄如失血般不断流出红色的光，紫英微闭着眼，淡笑，如熟睡一般安详。
那红色的玉发出一阵欢快的铃响，然后碎裂开来，碎片随着水波漫天飘舞。
心若死，玉即碎。紫英，没有你，漫长岁月，又要如何活过？
那天的夕阳竟然一直照进凄冷幽暗的东海之底，将蔚蓝的海水染作淡粉，和着飘零的红雨，竟成一幅艳绝的画。
那纷飞的白发，那绝世的容颜，那清丽的白衣，随着这卷画，融化进漫长无边的夜色。
玄霄木然看着。曾经的柔情也好，惨烈也好，此后又要都归寂寥了吧。
不过……至少还剩下那首歌。
微闭了眼，开始轻轻地怀念。
凤凰此间寥
枯絮独孤绕
未见白头搔
相逢不知归魂处
后事只难猜
月下疏影悠然来
蓦然回首人何在
却道碧颜改
后记：
千年之后，紫英离开东海。
从大漠荒原至江南的细致烟雨，他只为寻找一个人。
一千年，足以让青丝染成白发，足以让物是人非。
他从此只爱白色，因为只有白色才配的起那个男子。
他寻至洛水之滨，遇到一个正在打渔的渔夫，上前问道。
可曾见过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
那人善意的嘲笑。
公子真是说笑，白衣白发，不正像您自己么？
目光偶然间触及水面，却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真相……竟然如此残忍。
紫英终于明白他最后的绝望。
——他只道绝不可以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期许千年后再约，可是看到水中的自己，眸子里是刻骨的落寞。可笑吗？千年之后自己便成了他，又何来相见？又何来相守？
他不甘心，他要改变这个宿命。
再次站到铸剑台前，却不是为了铸剑。
以彼岸花的汁液，梭罗树的果实，千年玄冰的冰魄，紫鸦乌的眼泪为灵溪里终年被水冲刷得通体无瑕的白玉注灵，炼到玉变得如血一般鲜红，便成了灵珊玉魄。凭着它，可以冻结时间，甚至逆转时空。
他握紧手中的灵珊玉魄，红光在周身纵横，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可是他心意已决。
于是在那个幽寂寒冷的月夜，他踏上细致铺满竹叶的青石板，足音绵长，恍如隔世。
夜下竹屋，幽幽客来。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连情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