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温良 ...
-
“翡”这个字还是裴霁取的。
遇见魏含翡的那个世界，裴霁是位高权重的精灵祭司，在奴隶市场买回了这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蛇。
小蛇身体虚弱，连兽人的特征都遮掩不了，身上零零散散地长着黑玉一般的蛇鳞，竖瞳深碧如翡翠，连舌尖都有轻微的分岔。
按照那个世界的规则，兽人是最低贱的，裴霁作为高贵的精灵祭司，身边的侍从也都是精灵，兽人奴隶根本不配近他的身，看他一眼都要遭受责打。
裴霁把小蛇买回来就已经是破了例，即使惦记着任务，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他太好，只能给他取名“阿翡”，把他安置在外殿做些洒扫的粗活。
夜深人静的时候，裴霁才能偷偷潜进下等奴隶的住处，给阿翡塞点补身体的食物和御寒的衣服。
裴霁作为祭司，事务繁忙，只能偶尔在进出宫殿时匆匆看见阿翡一眼。
少年人身形抽条得快，一天一个样子，但每次见面时，阿翡都眉眼低垂看着地面，姿态恭谨谦卑，在裴霁面前乖得不能再乖。
直到后来，裴霁执意要进行精灵和兽人的平权运动，被对他积怨颇深的精灵贵族禁足在宫殿里，已经出落得高大挺拔的阿翡才露出真面目。
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小蛇，而是“螣蛇”，一旦成年，就可以号令百兽，控制天气，是裴霁作为精灵祭司早就算出来的劫数和报应。
只是没想到，这个劫数，就是一直守拙寡言的阿翡。
阿翡比乌图沉得住气多了。
他待在裴霁这位精灵祭司身边，伪装得卑微顺从，直到自己彻底成熟，“螣蛇”的能力彻底觉醒，才脱离精灵族，带领兽人向精灵族开战。
精灵族自己囚禁了裴霁这唯一一个能和兽人族说得上话的“和平大使”，连求和的机会都没有，在螣蛇控制的暴雨天气下，精灵族脆弱的双翼无法飞翔，溃不成军。
祭司的宫殿成了囚笼，祭司则成了螣蛇大人指名点姓要的“战利品”。
裴霁成为阿翡这位新王的“禁脔”之后，阿翡对他似乎依旧恭顺。
他恭顺地叫裴霁主人，虔诚地握住裴霁的脚踝从小腿一路往上吻。
裴霁险些阴沟里翻了船，装了一段时间的顺从才勉强达到“救赎”的标准，完成任务仓皇逃离。
后来在梦境里 ，裴霁看到在阿翡的视角里，是自己不堪忍受他的情/欲和折辱，哄着阿翡带自己去顶楼吹风，然后摘下属于精灵祭司的黄金月桂头冠，从楼顶一跃而下。
梦醒后良久，裴霁还是心有戚戚焉。
什么病娇阴湿自卑1和贞洁烈男的狗血剧本。
如果说他对乌图还有些师徒情分，那面对阿翡时，他就只有抵触和警惕，毕竟阿翡不是他亲手养大的。
人心本就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凡心里不止一个人，那就一定会有亲疏远近。
而阿翡，就是最疏远的那个。
毕竟太有病的人谁都怕。
宴会厅里，魏含翡那双碧色蛇瞳带着笑落在裴霁身上，和当初为奴时相比少了些卑微局促，多了些优雅从容。
太不一样了。
魏含翡即使穿着休闲随意，也完全遮不住身上“商业新贵”的矜贵，还颇有几分“儒商”的温良。
和那条惯会装乖、但本性阴狠的蛇判若两人。
周围的宾客看见魏含翡拉着裴霁的手，眼神怪异，窃窃私语：
“魏总这是……裴霁有兴趣？”
“不一定吧，这位见谁都笑眯眯的，可能就是人好。”
“人好？你是没见他上周办的那个收购案，一点情面都不留，把李总气的烟灰缸都摔了！”
“裴霁是长得好，但是飞蓬刚来国内发展，魏总也不能因为一张脸得罪孟家啊。”
“魏总有洁癖，我头一次见他主动拉别人的手……”
裴霁假笑着抽回手：“我没事。魏总贵人事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魏含翡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传来：
“好歹也是旧相识，不叙叙旧？”
裴霁脚步一顿，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穿过宴会厅去了露台。
富贵温柔乡大概就是这样，酒香、糕点的甜香混着高档香水与脂粉气，暖烘烘的熏得人眼皮发沉，夜风从露台吹过来，裴霁觉得头脑都清楚了许多。
他活着没什么追求，但也不想随随便便地死了。
吃饭、睡觉、工作、和认识的人说说话，现在的每一天，都远胜过孟谨谦回来后他在孟家那如履薄冰的十七年。
旁人都觉得，他被抱错养在孟家是走了大运，但自从孟怀瑾回来，他就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了。
他是那个连亲生父母一面都没见过，鸠占鹊巢了七年的孤儿。
虽然孟家父母对他的吃穿用度丝毫不怠慢，但是孟谨谦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高中成绩一直全校前三、生物竞赛获奖无数的他出国学了音乐；孟谨谦继承家业之后对他百般刁难，各种流言蜚语难以入耳，养父母也只是默许。
裴霁也并没有多难过，他从小就感情淡薄，也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尤其是完成系统任务回来之后，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似乎没什么关系，本来也应该没什么留恋。
系统用死亡胁迫他做这个缺德任务，本来应该没什么效果的，但裴霁有时候总是荒唐地觉得，自己在等着一个什么人。
所以任务还是要做的。
今天和乌图相处时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巨大的信息量，做的事都没有过脑子，幸好乌图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
但是现在魏含翡也出现了。
剩下的三位，除了最乖的小人鱼，那个AI仿生人和魅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些“怪物”的种族优势还都被保留了，自己不能跟他们来硬的，只能被迫当个“无耻”的感情骗子。
来哄，来骗，来勾引。
相处那么多年，裴霁了解他们的性格和所有喜好。
“降低黑化值”等于“把他们哄高兴”。
要是和救赎任务一样依次进行，对旁裴霁来说没什么难度。
但是五个一起的话，就要让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被迫脚踏五条船啊。
裴霁觉得迎面吹来的夜风都沧桑了。
“原来你在这里。”
温润和煦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裴霁一惊。
他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魏含翡笑盈盈地把手中的风衣外套搭在裴霁肩膀上，轻声道：
“夜里风大，你衣服单薄，小心着凉了。”
裴霁拿下外套还给魏含翡，冷淡道：
“不用。”
魏含翡是心机最重的，当时在小世界闹得那么难堪，现在自己如果表现得热络，他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魏含翡接过外套，神色有些难过，低声问道：
“还是恨我？”
裴霁别过脸不说话。
这条蛇安全感严重缺失，控制欲极强，要让他知道自己恨他、厌恶他，这比“爱”更能让他相信，而且坚决不能让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或者“原谅”了。
——不在乎和原谅是对他的抛弃，“爱”是对他的欺骗，只有恨才真实而绵长，才会让他感到踏实。
魏含翡垂眼看着裴霁，他的视角里，裴霁的下颌线绷得很直，即使只能看到侧脸，也能从裴霁脸上读出掩饰不住的抵触。
魏含翡竖瞳里闪过一丝隐秘的兴奋。
——他的月亮在恨他。
魏含翡喉结上下动了动，语气低落：
“……你走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裴霁：“……”
那可太后悔了。
把他尸体上的伤口遮掩住，放在自己从前的卧室，躺在床上搂着尸体睡觉。
但凡穿了和他以前穿的衣服类似的人，全部就地格杀。
拆了他跳下来的那座宫殿。
把他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收集起来，放在房间里每天珍视地擦拭。
甚至买下了初见时的那个奴隶市场，隔三差五就故地重游，坐在笼子里又哭又笑。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现在……倒是装得挺体面。
裴霁冷着脸转身想离开露台，却被魏含翡挡住。
裴霁冷冷道：“借过。”
魏含翡睫毛轻颤：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就几句，说完之后，我立刻放你走。”
裴霁：“说吧。”
魏含翡那张脸是雌雄莫辨的漂亮，即使如今装的温良恭俭，五官也依旧能看出些“蛇蝎美人”的影子，只不过被这幅失魂落魄的表情一中和，竟然还真有几分“痴心错付”的我见犹怜感。
太能迷惑人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逼着跳了楼的是他。
魏含翡有些无措地攥紧衣角，低声说：
“我刚刚了解了一些你的情况。”
“……飞蓬碰巧也涉足了影视行业，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公司所有的剧本、所有的角色你随便挑，别的演员也可以由你来指定。”
裴霁蹙眉：“不用。”
这一句倒不全是演的。
他是真的不想跟魏含翡有太深的交集。
魏含翡深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暗色，看着裴霁，温声说：
“真的不用吗？”
“可是刚刚我和你的经纪人聊过了，他似乎觉得……你很需要。”
裴霁怔住，厚重如山海的窒息感蔓延过他的胸腔。
他若有所感，缓缓回过头，看见本应该待在别的地方给姜桃李谈角色的钱小胖正坐在宴会厅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拿着笔签魏含翡的助理递来的合同。
魏含翡带着笑意的声音咬在他耳边：
“别紧张，我又不会害你。”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温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