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ABO][女A]第二性诞生始末》暮左

1、第一章 尼比鲁

　　她从不曾拥有一台深空望远镜。

　　也不曾拥有一个三字的姓名。

　　但这一切却并不陌生。她想，在被赋予姓名前，她一定曾经漂浮着超过亿万年。

　　因此，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无数次见过那样的景象，遥远的恒星在几百亿公里之外，远到没有温度，像是虚空中的一个白色的破口。难以尽数的不规则巨石在晦暗中漂浮，相互牵引着形成了行星带，这是从诞生期遗留下的孕育了行星的胎盘。

　　她在这里昏睡，非常舒展，非常空虚，等待一双手与一个吻的接引。

　　或许她的名字就是尼比鲁。那是一个大小足以被观测到的行星。曾经因为外形狭长，而被认为是外星人的飞行器。

　　“科学家推测，这颗行星造访地球的间隔正在缩短，第一次造访时应是……”

　　唯一的光线从遮光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

　　午睡开始时是白天，午睡结束了夜晚也仍然没有到来。平板上循环播放着天文博客使她的意识逐渐回到脑海，焦虑也一样。

　　林甦本来在求职APP上找兼职工作，发现网上的岗位要不要求有本地工作经验，要不要求能够以本地语言作为工作语言，不把两者任一作为强制要求的工作，基本都由餐饮业和娱乐业这些行业提供。由于她白天上要上课，晚上的兼职就只能去酒吧这些地方了。

　　而她提前一个月登陆这里，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就是酒吧侍者的工作。上班第三天就因为不适宜的正义感与客人发生了冲突，还为了醉酒的客人贴了住宿费。酒吧的包间住宿，可不是普通的青年旅馆，一个晚上的价格就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给对方留下自己的邮箱，并注明这是一个绑定了移动支付APP的邮箱，请他将住宿费归还到这个账户上。或者通过这个邮箱联系她。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她并没有收到这笔钱。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对于非联盟国的学生而言，每个学期允许修习的免费学分数量是有限制的，超额学分需要额外支付费用，这项见义勇为带来的损失使得她超前完成学业目标的打算落空，也就不能提前毕业找到一份全职工作摆脱缺钱的窘境。

　　本来没有足够的钱就要争取提前毕业，但提前毕业需要额外的学分，额外的学分又需要钱。决策的路径在“钱”这一点上形成了闭环。

　　她曾经因为贫穷而深感羞耻，然而战争发生了，大家都变得一样穷。她挣扎求生，最终将被划入停火区的那套小破房子换成了国际货币，历经磨难，终于以难民的身份登陆了这个中立国。

　　然后“没有钱”再一次代替“死亡”成为她主要的慢性应激源。

　　“难民为了钱和身份，什么都可以做。”

　　她来到这里后，在不同的地方都听过同样的说法。她的母国是主要战场，而她有着东方裔的脸孔，瘦弱的身形，以及警惕的神情。难民这两个字就写在她的额头上。因此在她出现的地方，总能听见以通用语表达出来的这句话。

　　但这是一个中立，高贵的，崇尚人道主义的国家。所以这些偏见囿于政治正确无法化作更为实质的伤害，除了让她找不到酒吧侍者之外的工作。

　　没有钱，至少好好学习吧。但是这一点能否完成，林甦如今也抱有疑问。

　　这个学校拥有自主研发的学习计划AI，她昨天刚参加了其组织的入学考试，原因不明的，被其安排了包含数学分析、高等代数、泛函分析在内的，整个学期的数学课。除了温书周之外，每周她只有周三下午是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

　　她在原先的国家拿的是商科的学历，工作后也从事的是财务的工作。这回通过难民开放的通道申请到了为期一年，包含三个学期的信息管理文凭。在如今这个时代，掌握编程相关的知识与掌握办公软件的使用技巧同样普遍而必要。人门要不是写复杂一些的代码训练自己的AI，就是通过自然语言操纵AI替自己写代码完成工作。因此，交叉的学科背景有利于她之后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

　　但AI安排了她整个学期的数学课。对于三学期制的信息管理专业的学生来说，这种安排可以称之为离奇。然而林甦却不得不接受它——自行修改学习计划又是一笔费用——你需要为人为修改AI决策而带来的效率损失付费。

　　因此她是被迫接受，而非确信。虽然从结果验证，模型总是对的。这一点每时每刻都在其他地方被验证。

　　毕竟着自从十年前第四代LLM模型的诞生，人们已经习惯于信赖这个总是做出正确选择的黑箱。

　　更高的算力，更庞大的训练集，更聪明的模型。从那以后就成为被追逐与争夺的对象。战争在第四代LLM模型技术问世后的五年内爆发，持续到如今，又一个五年过去了。

　　在战争爆发前，技术爆发后的，那一段躁动但仍算和平的时期，技术封锁尚未在明面展开，她也能通过一些灰色手段访问到LLM模型的在线接口。

　　“请问你的模型包含多少个参数？”

　　她预期的答案是几百万个，但是AI回答：

　　“1720亿个。”

　　“这些参数都是由研究人员自己调整吗？”

　　“不，我的基础训练模型包含了反向传播的机制，如果没有输出令用户满意的结果，会根据用户的反馈结果对模型参数进行调整。”

　　它甚至加了一句话：

　　“1720亿个参数要依赖人工调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几乎不可能知道你为什么变得更准确更聪明，只能从结果来判断你是否变得比之前更好？”

　　“人工智能的研究中包含提高模型可解释性的研究，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人们会更加了解人工智能模型的内部运作机制。”

　　但是人类，又如何依靠一个人脑去理解1720亿个参数的交互作用呢？

　　即使模型输出了一份千百页的详尽报告，这仍是远超于人脑知觉规模的解释过程。这样的解释似乎提供了从逻辑上验证决策正确与否的可能性，但最终也只是为人工智能神坛进献了一捧香灰。凡人膜拜的，始终是神迹本身。

　　周三下午学校开放了一堂计算神经科学的课程，这门课程的讲师就是前一阵子因为可解释人工智能模型（XAI）研究获得图尔斯奖的副教授。她想要更相信这个黑箱子一些，那么这门课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切入点。但她无力敲开这门计划外的课程的大门。

　　还是得想办法找一份兼职。

　　被现实的焦虑牵引着步伐，等林甦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收拾妥当站在了宿舍楼门口。她记起来自己为了消除睡了大半天的愧疚感，想要去附近的阅览室看看。

　　现在九月初，虽然漫长的白昼正在逝去，但天色要完全暗沉下来仍然要等到八点以后。

　　路面上湿漉漉的。这座窝在山峦怀中的城镇每年的降水日多达两百天以上，林甦来这月余，每周得有三四天都在下雨，其他几天零星有雨，偶然才能见到一个完整的晴天。

　　她张开手掌，雨丝轻柔几不可辩。

　　她将防水风衣的帽子戴了起来。

　　这个点路上就几乎见不到人，唯二的两个看起来都像是伯尔根大学的学生。他们都像她一样选择把自己裹成一个茧，行走在白色的雨暮里。

　　没有阳光，路面，长椅，灌木丛，以及山尖上石头堆起来的古代要塞，都是灰色的。披着一片薄亮的水光。

　　十摄氏度的湿气敦促她快点到达小山丘上的阅览室。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起起伏伏的山坡。她顺着坡道勉力向上走了好一段，终于看见了阅览室的白框玻璃门。耳边也传来导航接近目的地的提示音。

　　她前两天路过这里，看到小镇居民坐在沿街的玻璃边喝咖啡，还以为这是简易的自助咖啡厅。

　　阅览室大门是自感应的，她走到近前就自动往两边退去。走进去后是一间门厅，门厅内沿着墙与玻璃布置有供路人休息的座位，咖啡自动售卖机以及播放着小城新闻的全息屏。

　　墙边的咖啡机旁站着一个纤长的人影，正背对着她。她几乎第一时间被他细白的脖颈所吸引。那人身边立着一把包裹着透明雨袋的长柄伞。即便如此，也依旧能看出浅灰色缎面上佳的质感，只是伞面还笼着水汽，变得更接近铅灰色，似乎也是刚躲进来避雨的行人。

　　林甦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走到门厅的内侧，研究怎么通过智能关卡进入阅览室。但她用电子卡包折腾了半天，刷了市民卡和学生证，都被提示需要注册。

　　于是目光自然而然地又落在了，几步开外的咖啡机前的人影上。

　　那人站在那边有一会儿了，难道是不会用这个咖啡机吗？她组织好语言，走了过去。

　　“你好，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进……”

　　她用西大陆通用语打招呼，但是看清了对方东方裔的脸孔后打了磕巴。

　　大脑随即宕机了两秒，火苗从耳根烧了起来。那是与巨石一般，现实带来的焦灼感完全不同的，既恢弘又轻柔的热意。

　　眼前人的美貌如同雨后劈开雨云的天光，在双目对视的这一刻席卷了她的布洛卡语言中枢。她短暂地出现了运动性失语的症状。

　　“不好意思，”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不小心说出了母语，发现对方也神情慌乱地看着她，好似能听懂一般，她试探地继续用母语问道，“我们见过？”

　　那人摇了摇头。

　　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只觉得实在唐突，林甦旋即又笑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怎么进去阅览室？”

　　那人盯着她，没说话。她意识到对方可能只是长得像她的同裔，但未必真的能够顺畅通过她的母语进行沟通，正打算重新用大陆通用语问一遍时，那人开了口：

　　“要用学生卡或者市民卡先注册才行，因为这是大学和城市议会共建的设施。”

　　毫无口音的东大陆语。态度称得上是冷淡，但是给出的信息却很完整。这种“保持礼节只是我的习惯”的疏离姿态也很对林甦的胃口。毕竟她一言不发地直勾勾的看着人家有可能超过了一分钟，如果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也不奇怪。

　　“扫一下入口处的标识码，按照指示操作，可以将当地语切换成通用语。”

　　“哦，谢谢你。”她道谢完想转身就走，但是她的腿不让。

　　踯躅了几秒，有生以来，林甦第一次主动向异性索要联系方式：

　　“我可以加一下你的weline，或者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