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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销金窟 ...

  •   那窗底下,有两个人,俨然地笑着。
      楼下,洪佑琴已经连赢好几把,他的面前摞着一叠银票和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
      建成擎着酒壶,替明日添了一杯酒,“不曾想到,贵府上竟出了个赌场高手,失敬得很。”
      明日微笑,端起酒,“你手痒了?”
      “你真是太直接了,”建成举了举袖子,“请。”
      明日也举杯。
      两个人倚着窗,把盏看窗下风景。
      他们一看到洪佑琴,就认出来了,那是一张可爱精致得像娃娃一样的脸,和洪成明有六七分相似。他们尾随洪佑琴,一路跟到“小禅坊”。当然,花拳绣腿的贵公子洪佑琴,是发现不了他们的,其实就算发现,他也不会知道这两位是他的长辈。
      洪佑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今儿个洪少爷我手气旺,凭你是王侯公卿上书房大臣,谁也挡不住我发财,再来再来,看什么呢?快下注呀,怎么?你们开堵场,还不许人赢钱了呀。”
      被洪佑琴挤兑的男人是“小禅坊”里拔尖儿的高手,这时候已经脸色发白,洪佑琴太邪门儿了,光赢不输,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吗?
      “哟,我说是何方神圣呢,能在我这‘小禅坊’杀个战无不胜,原来是洪家小少爷呀。”
      众人寻声望去,是‘小禅坊’的少东家,星尼,至于大东家,便是星尼他爹,常阿岱。
      常阿岱和洪府是有过节的。常阿岱原本的爵位是巽亲王,后来因为想发财想疯了,竟然联合议政王大臣,算计到洪府头上来了,企图给洪府来个抄家。结果事情没成,被当时的顺治皇帝福临给压了下来。后来常阿岱有次办差不留神,出了点儿小岔子,被福临抓到把柄,将他的亲王爵位给革了,降成了巽贝勒。虽说顺治皇帝驾崩已有二十年,但不管常阿岱费多少银子,跑多少路子,那亲王的名号,依然要不回来,因为今上仁孝,坚称不敢改动先帝的旨意。
      于是常阿岱咬牙切齿地看着洪府,洪承畴死了,洪成明的身子不好了,可洪府依然繁荣不衰。日月如梭,轮到了这一辈儿,没得承袭亲王爵位的星尼咬牙切齿地看着珠光宝气的洪佑琴。
      沿边一道销金锁的黑色袖子底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轻轻挑开纱帘,建成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遇到对手了,……明日,你这位孙儿,今天怕是要破财了。”浅浅抿酒。
      “哦?”明日搁下酒杯,一只手撑在窗台上,仔细地看了起来。
      星尼一手拿着个紫砂茶壶,踱过来,冲着那个还握着竹筒的男人摆摆手,那人就退开了。
      他把茶壶往边儿上一搁,卷起袖子,拿起竹筒,“洪大少爷,今儿我陪您玩两把,怎么样?”
      洪佑琴哈哈笑,“这话说的,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这北京城,有几人跟您玩儿过呀?没的话说,遇着你了,今儿个输到脱裤子也不亏!来!”
      “呵!够爽快,要不这样,咱一把定天下,你把你跟前儿这堆儿全押上,我呢,把这‘小禅坊’押上!”
      纸醉金迷的赌场登时静了下来。
      众人的脑袋随着星尼和洪佑琴手中上下翻飞的竹筒来回晃动。
      啪——
      两人手中的竹筒同时按在了桌面上,众人伸长了脖子,望望洪佑琴,再望望星尼。
      洪佑琴,“啊哟,好紧张!”拿起桌边的酒壶喝一口。
      “您不会是害怕了吧?”星尼斜睨着他,拿起茶壶喝一口。
      “怕你?不能够!本少爷是在想,你押一座赌场,我就面前这两三万,这赌局对你似乎不是很公平呀……”洪佑琴转动着眼珠子,虽还是一幅纨绔子弟的废物模样,说的话却是绵里藏针,句句要把星尼逼上绝路,“说真格儿的,星尼,你说要把‘小禅坊’押上,不是开玩笑?”
      “咱们满人说话,向来是一口唾沫砸一个坑,讲究的就是个信用!要是洪少爷怕这赌局对我不公平呢,……不然这样,如果你输了,除了你面前这堆财物我要收走,另外再加一条,你,洪佑琴,今天让我抱上床,跟我亲热上一天一夜,怎么样?”
      众人哗然,都知道星尼放荡,可也没有这样当面调戏男人的,更何况,调戏的还是洪府的公子。
      建成哧地一笑,双目雪亮。
      明日冷眼瞅着他,底下定然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否则建成不会笑得如此欠揍。
      建成望旁边一瞥,正对上明日的目光,连忙正正颜色,但双目还是比正常情况略雪亮。
      “他们在说……”建成要给明日解释状况,想告诉他说,你的孙子就要被人上了。
      但看在明日很斯文的份上,建成也很斯文地说,“你的孙子就要连人带钱被打包走了。”
      明日的神色有些诧异,“他为何要拿自己下注?”
      建成摸摸鼻子,“一定是我太纯洁了,所以居然不知道。”
      明日弯起眼睛,露齿一笑,“那么……”素净的手伸过来,搭在建成的背上。
      这一瞬间,八月十四的中秋节气,建成觉得嗖地一下,直接变成腊月寒冬。
      跟着,那素净的手就嗖地一下,把他推下去。
      建成身形倒纵,翻出窗外,临栽下去之前还听到明日的声音:“烦劳相助,多承费心。”
      忒斯文了。
      路过的跑堂小哥瞄到一角衣衫翩然飘飞于窗外,倏忽消逝,震惊了,正要高呼“有人跳楼啦!”
      明日转过头,“再烫一壶酒。”
      小哥瞬间冒汗。

      “我看……”洪佑琴正准备出言反击,突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跟着就见一人轻飘飘从天而降,掉在赌桌上。
      众赌徒震惊了。
      再然后,就见那从天而降之人像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动作快到看不清楚,就已经坐在洪佑琴身旁的赌桌边沿儿上了,翘着腿,鲜红的纱巾在灯光底下极其耀眼。他垂下睫毛,看看手中玉杯,轻笑:“还好,没洒出来。”
      众赌徒又惊了。这轻功也太诡异了!
      再再然后,一双幽美绝伦的眼睛望着洪佑琴,笑吟吟:“你看,需不需要我帮你啊?”
      赌徒同胞们齐齐调转视角,看向洪佑琴。
      洪佑琴抬头望着身边的他。
      他真的很美,美得叫人迷醉。他应该是异国人,颈项上一条鲜艳的红色纱巾带着说不出的异样风情和神秘。他漆黑的头发如同最华美的锦缎,细白的肌肤像最精致的定窑白瓷,他的眼睛幽艳迷人,那种光彩宛若四月里怒放的牡丹花。即使京城最美貌的女子也比不过他雍容的风韵。
      全场仅有一人比效有出息,镇定心神,出声高喊:“太需要了!洪佑琴,把他押给我!你那三万两金珠宝贝我不要了,今天我就拿‘小禅坊’跟你赌他!”
      建成正在喝着杯中酒,一听这话,嘴唇含着杯口,顿时停住。长长的袖子垂落,手指绕过玉杯。建成侧首,朝星尼飘了一眼过去,浅浅漾出一抹笑容,神色未变,连眉都未蹙一下,看着洪佑琴说:“你在等什么?跟他赌。”优雅从容,就好像被人当筹码作赌注的不是他一样。
      窗底下,明日居高临下看着,虽然看不到建成在说什么,但看得到众赌徒仰望建成时突然露出一种钦佩之中夹杂着些许惋惜的复杂神情。明日偏头想想,看这情形,李建成又要做奇怪的事了,自己刚才推他那一下,似乎好像貌似,遂了他的意……,还有,自己居然在认真地分析一个无聊之人的无聊举动……,抿一口酒,也挺无聊的。
      楼下,众人已经伸长脖子,洪佑琴和星尼同时反手开盅,又是一片哗然。
      星尼:咦?怎么是这样??
      洪佑琴:咦咦咦?!怎么跟我动的手脚全不一样?
      一点之差,星尼赢了。
      咳~明日嘴角一抽,李建成,你真的是……
      星尼叉着腰,仰起鼻孔哈哈大笑,纵身跳上桌子,俯身抱起建成。
      金碧辉煌,极尽奢糜,素有销金窟之称的“小禅坊”里,星尼抱着建成潇洒离去。
      明日握着酒杯,静了半晌。
      ……
      洪佑琴第一次看到明日的时候并没有联想到“洪承畴”这三个字。在他的脑子里,“洪承畴”只是供奉在案上的一块牌位,那是一个极其冰冷的名字,也是洪家最为贵重的名字。时至今日,他依然可以听到有关洪承畴的传说,洪承畴曾经是和袁崇焕齐名的一代权臣,后来改朝换代,他沦落满清,却没有就此埋没,而是成为了顺治皇帝的老师,他有着天纵才华,然而除去这些,还有就是关于他的容貌,据说他拥有传奇般的美貌。
      尽管后来的洪佑琴掌舵洪家,纵横商界,以擅识人,眼毒,而闻名,但初相识,洪佑琴认为坐在面前的这个人端丽清冷,有些许文弱,看起来,他的年纪也许只不过比自己的哥哥洪佑仪大三四岁。可是你很难从他身上转移目光,就好像刚才那个披着红纱巾的男人,他们都很难用“美貌”来形容,似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曼妙的韵律,这让他们的容貌难以看清,反而美得令人心悸。
      明日坐在突然变得很安静的洪佑琴的对面,“你今天来赌钱,似乎是有目的的,可以告诉我吗?”
      “这里的大东家叫常阿岱,少东家是他儿子星尼,我讨厌他们父子俩,常阿岱和人说我爷爷洪承畴的坏话,说我爷爷和多尔衮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还说我爷爷是在多尔衮坟前殉情而死。”
      “……,……挺有意思的,还有吗?”
      “那都不是真的,我老爹告诉过我了,多尔衮和我爷爷是被李自成陷害的,那时候多尔衮已经快死了,李自成知道,多尔衮已经用不着他来杀了,活不了几天了,于是李自成转而设下毒计,让我爷爷和多尔衮那什么……然后又让顺治皇帝当场撞见,……李自成那样做是为了让多尔衮死不瞑目,让我爷爷背上恶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同时,又让皇帝厌恶我爷爷,李自成真是一箭好几雕啊。”
      明日没有说话。洪佑琴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当他的父亲洪成明在为他解释这些往事的时候,心如刀割,因为那个名字,多尔衮。
      “我爹听到那些浑话气得病了一场,所以,我要替我爹和我爷爷出这口恶气,否则枉为洪家子孙。”
      “你父亲好不好?”
      “简直太好了,没少揍我。奇怪呀,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么多话呢?”
      “佑琴,你说话慢一点,并且,你说话的时候最好看着我。”
      “你在命令我?”
      “我是个聋子。”
      洪佑琴反倒有些歉意,“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你拥有过人的容貌,却听不到别人的赞美。”
      他们两个甚至连沟通都成问题。
      洪佑琴着急要把建成从星尼手上赎出来,可自己手上这几万两显然是不足以打动星尼了,他本来还指望明日会垫钱帮忙,结果明日一句话,“我没钱赎他”,就给回绝了,无奈,洪佑琴只好硬起头皮回家弄钱,顺便把明日领回家。
      “你是异国人,又听不见声音,这样孤身一人在京城是很危险的,先跟我回家,等我把你朋友赎出来了,你们再走,没关系,一会儿你见着我老爹,也不用害怕,就说是我的好朋友就成了。”
      “等一等。”
      “怎么?”
      明日一指桌面,“帮我结帐,我那位被人打包走的朋友,他把我的钱卷走了。”
      “……”
      佑琴策马狂飙,一路之上撞翻小摊数个,随从还债赔礼什么的,整个流程都很娴熟。
      抵达洪府,明日正待迈上台阶,又被洪佑琴扯住,大步流星转往下人才走的小角门。
      连大门都不敢进,看来明儿平时没少欺负这孩子。
      “不急,实在有难处的话,就缓一缓再赎他。”
      洪佑琴惊讶地看着明日,“这种事情是拖不得的!过了今晚,那可就,就……唉!迟了!”
      帐房已在眼前。
      洪佑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展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明日在一旁瞅着,依稀有一种又看到幼齿版成明的感觉。
      洪佑琴,“袁叔,忙不忙?有点事儿,想请您老帮个忙……”
      “要钱啊?找你爹去。”袁溪坐在太师椅上,沉着脸。
      “你可比我爹疼我,哎,叔你别走呀,我这还没开场呢你就让我落幕啊!这回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要不我打借条还不成吗?”
      “上次你说人命关天的时候,是因为你把我儿子袁尚弄进顺天府大牢里去了,这回,你又把谁弄进去了?不会是你哥哥吧?”
      “没有,不是,这回是赌输了一个人……”
      “你!去去去!!”袁溪瞪着眼,刚想赶人,突然直直瞧着洪佑琴身后的明日,良久,弯腰曲膝。明日伸手托着他的手臂。
      洪佑琴,“你们,认识?……袁叔,这位是……哎,你叫什么名字?”
      袁溪颤声打断,又朝着明日恭敬施礼:“老爷。”
      洪佑琴两头看看,“袁叔,你老糊涂了吗?他是异国人,你看他的衣裳,还有头发……”
      明日转过身,“……明儿。”
      很淡的阳光,成明微笑着站在那里,“父亲。”
      ……
      被放在榻上的建成眼神幽幽,嘴角甚至还挂着淡雅的轻笑。
      刚才在外面,星尼气焰嚣张,无赖又放荡,这时候他看到这样的建成。一瞬间,他的双手轻轻环住了建成的腰,整个人偎依在建成怀里。
      呃!!
      建成一脸嫌恶,抬脚踢开。星尼也不恼,转而对着建成开始吟诗,什么唯有牡丹真国色,什么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之类。
      建成被他念得恶寒,顺手抄起一只青花瓷杯向他砸了过去。
      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婉转。星尼笑容可掬,双手递上一托盘的金杯,看起来还是由小到大,各种型号均有。
      “全套儿的,”星尼凑上来,“金子砸起来,那声音,啧啧啧,美妙又动听!只要你喜欢,给,随便儿砸!”
      看着他的笑容真想掐死他。
      但,出墓之前,明日曾经放话:建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得伤害人命,否则我就杀了你,再把你拖回墓里,喂,鳄,鱼。
      建成压仰着杀人的冲动,闭上眼睛。渐渐地,就打了个呵欠。星尼瞬间出现,半跪在那儿,捏肩捶腿,满目深情,……
      建成踢他,“你出去。”
      星尼深情款款地捧住他的脚,“啊?……我,我出去??”
      星尼哭道……哭道!!
      “……5555……我好容易把你赢回来,555……,你让我出去55555……”
      建成缓缓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抄起金杯狂砸。
      星尼挂彩无数,万般不舍地闪了,……闪到门口,又转身想要折回,又一只金杯迎面飞来。没闪利索,一下给打破鼻子。星尼满脸血地出去了。
      当然,建成丝毫不意外地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星尼把他给锁了。
      明日居然还不打算来一出美人救英雄??建成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
      然后,建成又丝毫不意外地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星尼又来了。
      于是,建成走了。

      “小禅坊”之所以被称为销金窟,除了因为这里装饰极尽奢华之外,还因为在这里,灯火通明,难分昼夜,赌徒们在这里就算豪赌一天一夜,大多只会觉得不过才玩了几个时辰而已,要直等到出了大门才会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但那时,已经迟了,许多人已经从家财万贯变成一贫如洗。
      在某些时候,建成会喜欢玩一些游戏,斗智斗勇,有输有赢,那样蛮有趣的,但是当有人把好玩的游戏过分发挥,以至成为做孽的生意的时候,建成就没兴趣了。所以,他即便是办得到,也不愿帮洪佑琴把“小禅坊”赢到手。
      建成抬手掠一下头发,走了进去。恍如白昼的灯光下,众赌徒自动分开一条路,笑嘻嘻地看着他,又看看赌场中央。那里站着一名衣着不凡的美丽女子,想来本当是富户小姐,如今被充做赌资,命运难料。
      建成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登上二楼,……怎么就这么虐心呢?明日跟人跑了。
      女子凄楚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建成。
      终于,她挽留住了建成的脚步。建成停在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腰,女子柔软娇小的身躯有些颤抖。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肩。
      “你会跳舞吧?”建成低低地笑,“但这里不是舞榭歌台,不需要柔媚,抓稳,我要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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