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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第十三章
心魔
原文首发于2023年5月
重排版于2023年11月
此后的每个晚上，秋晚和修平都会在教学楼的楼顶碰面，漫无边际地聊着些似有似无之事。
每天夜里，魏修平都会送叶秋晚回宿舍。如果恰巧碰上练完琴回来的施晴雅，他们还会约上刘琤琪，一起去吃个夜宵。
大学的第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在还未消散的元宵炮竹声中，第二学期拉开了序幕。
“新年快乐！拜个晚年啦！”刘琤琪向着三人问好。
“伙计们，我们来玩玩‘大学生创业比赛’咋样？”施晴雅对其他三人说。
刘琤琪接话：“可是，我们没有资金呢。”
“资金不是问题，如果我们通过立项的话，是可以拿到资金的。”魏修平回答。
施晴雅：“是的。大家觉得‘乡村旅游’这个赛道怎样呢？”
魏修平想了想，说：“不够创新，因为现在的乡村百姓也向往着来到城市旅游。”
“确实啊。所以我们可以整个双向的。城市居民可以定制符合他们兴趣的乡村旅游；乡村村民亦然。”
“这个主意不错！”四人点头。
很快，四人组确定了他们的方向、流程与目标，并且通过了立项。
“我们首先要去调研一个乡村，还有一座城市，大家想想有哪些地方想去的呢？就当旅游啦！”
刘琤琪举手：“乡村的话！就来俺家吧！俺家在东北的一个屯里。这会儿还在下着雪呢！我敢打赌，你们这群南方人一定没见过雪哈哈！”
“很棒，那么哪座城市呢？”
“嗯……城市的话或许可以到我老家安秀市。我老家这些年来发展很快，但是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城市传统…是吧，叶秋晚同学？”魏修平说。
“是的。最近发展是很快啦，就是肯定还没有梧扬市繁华。”
“那不成问题，我们需要的就特色。那咱们利用这个周末…还需要请几天假，先去琤琪家调研吧，不然天气转暖就没有雪了。”晴雅笑笑。
“请假去玩…真是有一种罪恶感呢…”
东北。
“戴哎上花呀嗯啊哎哎呀——”
东北的三月依然是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下。雪花飘落，铺满了大地，也缀满了土屋的屋顶。到访的游客们体验着雪橇之类的各种新奇的游乐项目。
高挺的雪松延绵着，延绵着，一直延绵至视野的尽头。视野的尽头，则是庄严的雪山。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点亮了屋外的灯笼，灯笼温暖的灯光、村镇上晚会的篝火和天空上的星河交相辉映，为夜晚的东北雪乡夜晚添上了温馨而又壮丽的氛围。
篝火晚会上，热情的村民跳着秧歌：“买了一对儿鸡，买了一对儿鸭，葫芦岛的螃蟹，辽河的虾呀……”
“感觉这秧歌挺适合我们现在的嘛哈哈。”叶秋晚边蹦着取暖边对魏修平说。
“确实、很有生活气息。我也觉得适合我们。”
“再梳啊洗呀啊打呀扮，情郎哥捎信儿让我去瞧他呀倒叫…”
两人愣住，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嗯……这种…欢快的氛围是不错的哈？”魏修平想打破这个尴尬。
这时，刘琤琪插了进来：“我说，今晚来我家作客吧。我屋蛮大的，玩累的话今晚就先住我家吧！”
众人赞成。四人来到刘琤琪的家中。她的父母和两个弟弟热情地招待四人。
“丫头，都是你的同学吗？”她的妈妈问。
“是的呢，他们人都很好呢。”
“快进来快进来，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一群俊男俊女呢”，刘琤琪的母亲将四人迎进屋内，“冻坏了吧，进屋暖和暖和，老头，快给年轻人们倒点热水。”
“来嘞！”琤琪父亲抱着一条大鱼过来。
“不叫你倒热水嘛。你咋把鱼扛过来了？”
“哎呀，俺给小伙们看看嘛。小伙们，看看！俺今天冬捕钓的！十斤重的大鲫鱼！今晚俺就给大伙整上！放上豆腐粉条…”
“得得得，你就别炫耀你那条鱼了。”
“老婆子，你也别闲着啊，跟俺来厨房忙活啊！”
满屋都是欢乐的气氛。过了些时候，琤琪父亲把铁锅炖鱼端上来。揭开锅盖时，香气扑鼻，鱼肉清甜而鲜嫩，汤汁浓郁，冻豆腐和粉条在汤汁里咕噜咕噜地煮着，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敞开了吃！俺家的鱼可好吃了！”刘琤琪挥着筷子。
“啊，那个我说，丫头，听说你在学校有喜欢的男生了啊？”刘琤琪爸爸说。
“谁、谁跟你说的，哼。”
“那不是你说的嘛。”
“哼，我没有我没有。”
施晴雅怂恿琤琪：“有喜欢的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大胆说出来就是了嘛！”
刘琤琪爸爸拍拍桌子：“就是嘛！看看你同学说得多好！当时俺咋追上你妈的！不就是靠我这张死皮赖脸嘛！我当年，晚上农忙完，就跑你妈家前面唱情歌。”
“别提了，就你唱的那情歌，人是唱红事，你整得唱白事一样。”刘琤琪妈妈翻了个白脸。
“那咋？反正自己不害臊，让对方害臊去呗。对方越害臊，不就自己唱得越好嘛。俺就是要让你知道俺喜欢你”，说着，刘琤琪爸爸放下筷子，“今天俺就要唱一段，年轻人们学学怎么追人啊，特别是在座的…男生！”
刘琤琪的弟弟和魏修平一愣，遂呆呆地点了两下头。
“曳摇共对轻舟飘，互传誓约庆春晓，两心相邀影相照，愿化海鸥轻唱悦情调……”在怀旧的歌声中，大家拍着手掌，仿佛又回到了九十年代初，那质朴的东北乡村。
炖鱼缕缕的细烟仍在升起，暖黄色的老灯泡依旧闪烁着，门檐挂着的红灯笼照着窗外飘着雪花，而再抬头望去，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星海。
“今天大家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俺家住下吧。”刘琤琪爸爸对大家说。
“谢谢叔叔！”晴雅道谢。
深夜，即将入睡之时。
“欸，秋晚呢？”施晴雅发现叶秋晚很久不在这里了。
魏修平：“嗯…不知道，我去找找叶秋晚同学吧，她或许在楼顶看星星呢。”
“啊...你可真是懂她啊！”
“你们别贫嘴！”
来到屋顶，魏修平果然发现叶秋晚坐在那儿。她没有撑伞，雪花直接飘落在肩上和头发上。
“来吧，我给你撑把伞？”魏修平坐在叶秋晚身边。
“不，不需要，就直接让雪花飘下来吧。”
“这么晚还不去睡觉呢？我看你今天好像不开心的样子，是…”
“我没有不开心。”
“我是觉得你今天比往常还闷。”
“我闷？我不一直闷吗？”
“不开心就说说嘛…你不开心，你又不说出来，就很莫名其妙…”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修平马上停下来语气。
“我说了我没有。”
“你…是不是那个病，今天很不舒服？”
“痛呗，直接痛死我呗！直接死掉算了！”叶秋晚的情绪有些许崩溃。
“不至于…不至于…你…你要坚强。”
“不，我不想！我坚不坚强跟你又没有关系！”
“你不是说，你愿意相信一次，人...”
秋晚倏地转头，冷笑着：“人？你说‘人’？可真是搞笑！”
“你是说，你至今也无法还你的父亲一个公道”，魏修平哽了一下，“你找过有关部门，也找过媒体，但还是无济于事...”
“那些人是这样，我又不是这样吗？”
“嗯？你不是…”
叶秋晚再度冷笑起来：“呵！人！我自己都不相信，你让我怎么相信人？”
“你是今天看见琤琪她们一家很幸福，然后很嫉…羡慕吗？”
叶秋晚痛苦站起：“是是是，我很嫉妒。但我就是个肤浅、肮脏、卑鄙的人渣、我配不上世间的任何幸福！”
“不至于…不至于…”
“我……我——真的想冲回去把五六年前的自己掐死！”
“不用你掐死…你碰到过去的自己，正反物质抵消，会瞬间湮灭……”
“那更好了！直接人间蒸发！不、不，那不痛苦，你有没有痛苦点的方法？”
魏修平拉了拉叶秋晚的胳膊，示意她坐下：“你既然这个都不怕，那为什么不能面对自己呢？”
“是…是啊，自己？那个不敢把拳头伸向强者，却和强者沆瀣一气伸向弱者的自己？”
“嗯？我不是很明白…”
“我不跟你讲过嘛…裴荣峻那一伙人，不仅欺负我，还欺负另外一个也许得了白癜风的男孩孙锐嘛…”
……
五年前，初二年级的第二学期。裴荣峻再一次地把秋晚提着并扔到孙锐身边，并和一众男生取笑他俩。这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有两个男生后面凑了过来，对叶秋晚说：
“你不会真的喜欢孙锐吧？”
秋晚握紧笔：“谁？谁喜欢他？”
“诶呦，脸红啦。”
“狡辩就是承认啦。”
“我就说，原来叶秋晚真的喜欢孙锐呢。”
“真配啊！你看他们的桌子都是乱糟糟的呢，果然是相配呢。”
“就是就是，上次体育课我看他们坐着一起聊天，真甜啊！”
叶秋晚忍无可忍，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抄起桌子上所有堆放着的书，向两人头上砸去。
她和孙锐一起聊天虽然属实，但那只是他们俩人互相鼓励而已。一人的额头边上被擦出了些许血迹。班上的其他人纷纷看向她们三个。
“叶秋晚打人了！叶秋晚打人了！我去告老师！”
叶秋晚也顾不住形象，口水喷得到处都是：“你去告！你去告！”
“那我去告，看老师偏袒谁？我们家你知道的啊，最好别惹。”
后面她被叫到办公室。
“那位同学都跟你说了！只是开玩笑！”
“玩笑！我不接受这种玩笑！我不接受！”
“但是，是你先动手的，对不对？别多说了，给我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下午交给我！”
悻悻地回到教室后，秋晚趴在桌子上抽泣着。那一众男生又围上前去：“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们给我滚！”
“你竟然敢让我们滚？你真不怕放学后挨揍哦？”
然后，带头的男生裴荣峻凑向叶秋晚的耳旁：“秋晚同学…嘿嘿，如果你可以和我在…”
“和你吗！恶心！”
“啊啊啊，是我太越界了，你不喜欢我没事，不过被造谣的滋味不好受吧？如果你不想被我们打、不想被继续造谣的话，你只要和我们一起孤立那个叫孙锐的家伙，也喊他‘小白脸’，我们就放过你？”
……
刘琤琪家的屋顶上。
“所以，你做出了一个让你内疚的抉择？”魏修平问。
“是的，我做出了一个无法原谅的选择。我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助纣为虐，开始不和孙锐说话，开始叫孙锐‘小白脸’，你知道嘛、你知道嘛、你…”
“我可以试着去理解。”
“我真的一辈子、一辈子，也无法忘却孙锐的那个眼神！那种好不容易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反被救命稻草拽入深渊、绝望的眼神！我…忘不了！！！”
“我理解你的情况。在那种缺乏公正、无人能够保护你的情况下，你倾向于做出自保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错的不是你，是他们啊。”
“我就是一个备受欺凌的人！但我却不敢解决欺负自己的人！我却又去欺负一个更弱小的人？我就是畜生！”
“不、不、正如我们上个学期的辩题，你需要真正地与自己和解，放下过去，懂吗？”
“呵呵？懂？懂了就可以与自己和解？懂了就可以放下过去？”
“嗯，从这个心理学理论角度来讲…”
“别跟我扯你那些理论。”
“不，理性可以使你从事件本身抽离，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审视它。我想，越是放不下的事情，如果你与它和解的话，越可能是开启新境界的契机？比如，这件事更加坚定了你当个老师的契机吧？”
“是啊，我承认这点。如果是我当老师，我就不会让这个学生白受冤屈，而这个学生如果没有白受冤屈，他就不会去做出这个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抉择。”这么一说，叶秋晚语气缓和了很多。
“这不就是嘛…这就叫‘与自己的和解’，你可以说，立志让这类悲剧不再发生在你手下，让你的每个学生都得到最公正的待遇。我想，孙锐会认可你的，并且，他肯定会意识到你在这个道德抉择下是多么艰难和痛苦。”
“可是这也弥合不了那一时的伤害…”
“过去的谁也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未来。”
他大胆得抓起叶秋晚的手：“秋晚同学！和我一起改变未来吧！”
